過了那年中秋節,幾個教友在家裏舉辦的普通話團契以後,他也成了其中一員。
一次我問他:“你真的相信基督嗎?”
“在國內的時候不信。到了美國,挺喜歡教堂的環境,每次來可以看看中國人的麵孔,跟人說幾句中文,吃點中國菜,覺得日子好過一點。”
“你們做的菜真好吃!我平時就是煮鍋麵,吃幾天。沒辦法,工作忙,一個人就瞎對付著吃。”
空手來了幾次以後,他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每次都說,等以後有個固定住的地方,一定會請大家去他家聚聚。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聖誕節快到了。李博士整個人變得活潑一些,看見人會咧開嘴笑著打招呼,原來是他妻子就要帶兒子小寧一起度過聖誕假期。我請他們一家來我家包餃子,李博士很高興的答應了。
聖誕節中午,李博士一家也如約出現。孩子小明虎頭虎腦,一副結結實實、活潑好動的樣子。妻子小張不胖不瘦,長發披肩,穿著一件紫色毛衣和牛仔褲,但因為脖子上圍了一條天藍色的圍巾,整個人鮮亮起來。她算不上很漂亮,但笑容落落大方,眼神亮亮的,說話先帶笑,快人快語的。一洗完手,馬上圍上圍裙就搶過擀麵杖來幫著擀餃子皮,一個人對付五六個包餃子的人。比起有點老氣橫秋的李博士,她有一股朝氣勃勃的活力。
小張在國內就獲得了生物博士文憑,到美後一邊帶孩子,一邊也申請到了獎學金,讀的是動物學博士。
我問:“快畢業了吧?畢業以後就過來這邊工作,你們一家就團聚了。”
“本來以為很快就能畢業,可現在我的老板不讓畢業。看來還要再熬一年,我打算把小明送過來,減輕我的負擔,我也可以專心做一段時間。”
“唉,她的老板是個女的,很刁,特別難對付。”李博士一旁歎了一聲氣。
“真羨慕你們的生活。我們都過來九年了,現在一家人還兩頭不到岸,一無所有的在飄……。”看到丈夫李博士一半哀求一半尷尬的眼神,小張沒有繼續往下說。
我說:“如果綠卡不好辦的話,等小張畢業,你們就一起回國吧。你們倆個留美博士,回國到高校工作,肯定待遇優厚。”
“出來九年了,回國談何容易。青島的房價越來越高,可留美博士的文憑一直在掉價。回國沒關係,找工作也不像幾年前那麽容易。唉,別的不說,我們這些年忙著自己的學業,小明管得少,孩子都上三年級了,隻能講幾句簡單的中文。不會看更不會寫,回國上學根本跟不上同年齡的孩子。”說起孩子,李博士和小張都神情有些暗淡了……。
過完聖誕,小明留下來由李博士帶著。小張一個人回到了俄亥俄州。
到了2013年的春節,在教堂中文學校再見小明的時候,原來紅撲撲、光潔的小臉和脖子上起了一層黑黑的像鍋巴一樣的皮疹,連手臂上都有。
我問小明你爸爸沒看見你一臉的鍋巴嗎? 孩子一邊用手撓癢,一邊說看了一次沒好,爸爸就沒空理他了。接著,小明讀書的問題也出現了,李博士租住的房子學區滿額,不得不送到另外一間離家較遠的學校,孩子上學放學也沒人接送。不得已,孩子又被送回給俄亥俄州的小張。
等到13年的中秋節,我的一位朋友Grace拿到庇護綠卡,大家紛紛向她道喜。在中國隻有文革初中學曆的她,來美十五年一句英語都講不利索。我發現教堂裏打餐館的華人很多都是靠庇護綠卡留下來的。一個人申請批下來還能帶來一大家子。一大家子過來了以後,還能申請到政府福利。Grace的個案算是這些人當中最不順利的。她持商務簽證來美,到期後沒有回國,黑下來在中餐館打工。申請庇護綠卡沒有獲準,麵臨被遞解出境。這姐趕緊從洛杉磯躲到舊金山,繼續在一家中餐館打工。這期間一個老美到餐館吃飯看上了有幾分姿色的她,兩人很快結婚。因為這姐算是被遞解出境的,case已經關閉,所以跟老美丈夫結婚好幾年也沒辦法給把她的綠卡辦下來。最後還是她自己去借了一筆錢來,找了個律師把綠卡辦好了,她27歲的女兒也因此受益拿下了綠卡。李博士照例坐在牆角,看著歡天喜地的Grace,跟著大家他也咧嘴在笑,可很短很淺。
等我離開教堂,遠遠看見李博士一個人,臉色蠟黃,蹲在一棵樹下幹嘔。
“李博士,你是不是病了?身體要緊,趕快找醫生看看!”
“沒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趕著給老板交報告。”
他扶著樹慢慢站起來,臉色也緩和了一些。
“小張畢業的事有著落了嗎?”
“下個月吧,附近一家公司給她offer了做博士後的崗位。我父母打算賣掉一套房,幫忙我們付首期在這裏買個小房子安家。”
“那可太好了,你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是啊,熬了十年了!有時候覺得太孤獨、太累了,真想放棄。四十多了,現在還在啃老,給父母添麻煩。最近,一直在想當年拋棄一切到美國來到底值不值?”
轉眼兩年時間又過去,我自己忙忙碌碌也不大去教堂了。女兒也成了離家不遠的某醫學院二年級的醫學生。一天,她回家告訴我,在學校裏遇到了來家裏包過餃子的李博士,他居然還在實驗室做博士後。
“他拿到綠卡了沒有?”
“我哪裏好意思問人家這個問題?!”
希望他拿到了!至少他沒有放棄,還在為理想奮鬥著!
注:今天看見鳳姐為美國綠卡“求祝福,求鼓勵”,讓我想起了為綠卡奮鬥了十年的李博士。我希望他已經拿到了。
1. 結婚;
2. 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