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廣州發展期間,我常常到惠州哥哥家小住,也會與嫂子亞芳去菜市場買菜、煮飯。我和哥哥從小感情就好,那段時間他有時帶我去見他的客戶,總是很自豪地向人介紹:“我妹妹,從美國回來的。”
那是我長大成人後和他在一起唯一的一段特別有居家感覺的生活,也是最後一次見麵。直到現在,我仍然懷念那段時光,卻很害怕再見嫂子亞芳。她這些年過得不太幸福,而我除了在經濟上給予一定的資助之外,也無法幫到她更多。
我的哥哥出生在深山老林裏的勘探分隊,而我則出生在外祖父母的老屋裏,我們底下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我和哥哥相差了兩歲,很小的時候,我和哥哥曾同睡一張床。我們倆倔強著誰都不願意在睡覺前把蚊帳裏的蚊子趕出去,結果每天早上起來滿臉都是被蚊子叮的紅疙瘩。
哥哥在上初中時,有一次跟同學和鄰居們放學後一起玩,被人慫恿著到大隊部車間,拿了幾塊擺在門口的銅塊去廢品站賣了換糖吃。結果有同學到保衛科舉報了他,保衛科將他關起來審了幾天,還上綱上線說是父母教他破壞社會主義建設。好在沒出大亂子,之後爸爸就把他困在家裏讀書,不再與同學們來往。
上高中時,哥哥總是吃不飽,人長得很瘦,門牙顯得外露。因為房間不夠,他隻能睡在客廳的床上,常常半夜偷看大本的小說。哥哥沒考上大學,被公司招工分到鑽探分隊工作了兩年。
我從師範畢業有工作收入後,爸爸就讓他停職,自費去讀了三年財務專業。當了兩年會計之後,他又追隨爸爸和我的腳步來到廣州,後來在惠州定居。他在惠州當時最好的TCL公司當會計。天天鍛煉身體,變得成熟,一表人才,與年輕時的父親外貌酷似,追求他的女生很多。
1990年,哥哥想開公司,父母反對,不給資金。我知道後,從美國給他寄了啟動資金,他辭職開了一家電腦公司。他的業務包括組裝電腦、開打字培訓班、編寫娛樂城和電視台的點歌程序等,是當時惠州最大的電腦公司之一。
後來,我給爸爸在惠州買下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和哥哥同住。期間他和一位女生交往了一段時間,那女生家境一般,是個小學教師,媽媽不滿意,強行拆散了他們。
1997年父母來美國探我期間,他與女秘書亞芳結婚,父母無奈作罷,不再管他的個人問題。1998年嫂子生了一個兒子,2001年底哥哥就因癌症去世了,時年39歲,令我悲痛不已。
如果從時間上算,妹妹應該是兄弟姐妹中與我交集最多的。
某天我收到一張黑白集體照,細看之下才發現這是妹妹的初中畢業照。她清秀熟悉的小臉讓我在幾十人中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自小睡眠偏少,一天約6個小時。每天早上5點半就準時起床早自習或晨練。我經常把妹妹弄醒,讓她一起讀書,但她要睡8個小時,沒睡夠就會哭和生氣。
妹妹長得很漂亮,大眼睛、皮膚白皙。她哭起來聲音很大,腦門上的青筋明顯突出,像要衝破白嫩的皮膚。
她很愛幹淨,愛漂亮,也很愛吃,很會享受生活。
在那個物資貧乏的時期,她會吵著媽媽煮兩隻雞蛋給她過生日。她還會把媽媽藏起來給我用的零花錢找出來,去買水果糖吃。她很勤快,常常清洗家裏的茶具,幫媽媽洗衣服,還會去小河裏抓魚讓外婆煎給她吃。
我在廣州時,爸爸把她從江西帶到廣東來讀高中,後來考入廣州大學。我經常到她的大學校舍裏去睡午覺。
大學畢業不久,她就來到紐約留學。之後的二十幾年裏,我們姐妹倆忙於工作、結婚、生兒育女。住的地方離遠了,也曾因為一些爭執斷過聯係,但姐妹始終是姐妹。2010年,爸爸去世,讓我們同時意識到其實沒什麽比親情更重要。
弟弟上小學時成績很好,每年都參加學校的文藝表演。每學期結束,都得到學校的鉛筆和大紅花獎勵。父親很喜歡他,每次大隊小賣部有新的小人圖書時,弟弟都要買。
有一次,又來了新的小人圖書,弟弟開心地跑到辦公室找到父親要6角錢。當時父親手中隻剩1元錢,還有兩天才發工資。父親很猶豫,但還是拿了錢給弟弟買書。
弟弟是我們家最小的孩子,小時候他曾和剛工作的我住過一年。
那年我剛畢業,被分配到廬山腳下的地質隊子弟學校教學。弟弟上初中,正是調皮的時候,可能父母管不住他,或者別的什麽原因我已記不清了,反正爸爸決定由我帶著他到我工作的學校來上學。所以我們同吃同住地生活了一年。
我那時剛工作不久,整天教孩子們背英語課文、對話、生詞。隱約記得弟弟偶爾與頑皮學生搗蛋過幾次。我們一起去學校食堂吃飯,校舍住宿簡單但一切順利,每天從早忙到晚精力充沛,似乎很開心,但是沒有家的感覺。
後來我從美國回來,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是暨南大學經濟係的學生。聽說他經常請香港同學帶電子筆來轉賣了賺零花錢,想來很早就有生意頭腦了。
受我和妹妹在美國的影響,他從高中起就開始準備出國的技能學習和英語考試等。大學畢業去過領事館申請留學簽證,被拒簽了兩次,隻得安心在廣州工作,開始自己的事業。他32歲結婚,走遍了世界各國,45歲才來到美國生活。
1996年,我回廣州那段時間,他也參加了安利的創業培訓,為他後來成為出色的銷售員和企業家打下了不錯的基礎。
他在中國期間,送走了哥哥,安葬了爸爸,並且獨立承擔起了大哥留下的侄兒的撫養費用,這很不容易。他雖然是兄弟姐妹裏最小的,卻長成了有擔當的男子漢!
在媽媽病重期間,我曾盼著他那堅實的雙肩可以借我一靠。“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內心痛苦,壓力過大無法緩解時,我曾整晚反複地聽孫楠的這首歌,孫楠那撕心裂肺的歌聲就是我當時心中對他發自內心的呐喊。但我沒有明說,他自然也無法感應到。
也許,在弟弟、妹妹或者父母心目中,我足夠強大。以為隻有我幫助、照顧他人,沒有人想過我也會有那麽脆弱的時候,我也需要幫助需要安慰。
也許,弟弟和我有著相似的性格,等著對方主動來了解和理解自己。可是我們的年齡差距注定了我們往往處於人生不同的階段,思維和生活都很難同步。
他比我們的父親更堅強。哥哥從生病到去世,爸爸都沒有去看過一眼,當時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當我麵對媽媽漸漸離我而去時,我才終於明白了爸爸當時為什麽那麽做。因為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離去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讓人無法承受。我忍不住生弟弟妹妹的氣,設法逃避、出走,都是因為無法麵對日漸逼近的死亡陰影。
隨著媽媽的離去,我和弟弟、妹妹的矛盾也逐漸化解。我們之間的血脈親情不需要語言,也不用道歉,隻要主動打個電話就能令對方欣喜若狂、徹夜難眠,血真是濃於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