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暖暖的冬日,文顥終於回來了!
他一進家門還沒放下行李就在說:“媽媽,雯雯,我想你們!我真的想你們!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們!”他不是個輕易表達感情的人,更不是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多少沉重的牽掛和思念盡在這一連串的“想你們”中!
文雯心裏有千言萬語,卻也隻哽咽出一句:“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媽媽不說話,隻是流淚,千遍萬遍地撫摸著兒子……
文顥扮了一個小花臉,說:“幹嘛哭,你們幹嘛哭啊?曉得會惹你們不高興,我就不回來了。”他突然又裝得一本正經,“媽媽,我們家雯雯怎麽一下子變成一個漂亮大姑娘了?我走的時候她明明是一個醜小丫嘛!”
文雯被哥哥搞得破涕為笑,媽媽還是不語。
文顥從旅行袋裏拿出一大堆柚子,對媽媽和妹妹說:“吃吧!挺甜的。”
文雯說哥哥:“這麽遠的路,帶東西幹什麽?重死了!”
“我第一次回家,總想帶點什麽回來。那鬼地方,實在是沒有東西好帶,就這柚子還蠻便宜的。到時給奶奶和丁伯伯都送些去。雯雯,你最近有沒有去看過奶奶?”
“沒有……哥哥……奶奶……”文雯一直沒有告訴哥哥奶奶去世的消息。想到奶奶,文雯心裏又一酸,眼淚又下來了:奶奶已經嚐不到她寶貝孫子千裏迢迢帶來給她的柚子了!
文顥沒有注意到妹妹情緒的變化,顧自接著說:“你們是不是去找過丁伯伯?丁伯伯寄給我二十五塊錢。過幾天,我們去丁伯伯家拜年的時候,把錢還給他們。”他從書包裏拿出一封信,“是丁伯伯的信。”
文雯從哥哥手裏接過信,和媽媽一起讀——
“顥顥,
一切可好?在念。
今匯出人民幣二十五元,略解你經濟之壓力。你若想還,等你工作有錢了再還不遲。過年務必回家,家裏需要你。
眼光放遠一點。你父親遲早會出獄,或許就會是在近期。你也很快就會參加工作,成人立業。現在是最艱苦時期,堅持住一切就會好轉,有困難切記向我們開口。
過年見!
丁加一
一九七九年元月四號”
“我跟丁伯伯說了,我們現在還有錢,哥哥是擔心以後……丁伯伯真是個好心人!”文雯看完信說。
“我覺得丁伯伯的話有道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至少家裏有我,畢業了不管被分去哪裏,一個月五十幾塊的大學畢業生工資總得給我。還有,”文顥拿過信看著說,“聽丁伯伯的口氣,爸爸要出來了。”
“我去丁伯伯家的時候,丁伯伯也這麽說。”文雯急切地看著哥哥,“哥哥,你說爸爸真的會被放出來嗎?”
文顥不回答,卻問:“丁伯伯怎麽說?”
文雯努力回想著丁伯伯的原話:“丁伯伯說……現在一切都在完善起來,國家新的拘留條例很快就會出來,爸爸不會被一直拘留下去,要麽有罪判刑,要麽無罪釋放……丁伯伯還說,他不認為爸爸犯了罪,爸爸犯的是路線錯誤……”文雯屏著氣等待哥哥說話……
“這麽說,丁伯伯不是在安慰我,爸爸真的有希望出來了!”文顥說。
“爸爸真的有希望出來了!爸爸要出來了!”文雯興奮地搖晃著媽媽,“媽媽,你聽見沒有?爸爸要出來了!”
媽媽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可瞬即又黯然,太多的失望已經讓她不敢再對任何事有任何期望。
等待,文雯和文顥隻能等待,心病還需心藥醫,隻有等到爸爸出來,媽媽的病才會好轉。
文顥趕著出去洗澡,臨出門時,說:“如果時間來得及,晚上我們去叔叔家看奶奶。”
“哥哥……奶奶……”文雯欲言又止。
“奶奶怎麽了?”
文雯想了一下,說:“快過年了,澡堂很擠,你先去洗澡吧。你這一路又累又髒的,洗個澡舒服點,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奶奶到底怎麽了?”文顥追問。
“奶奶……奶奶已經不在了!奶奶是冬至那天走的,走了……一個月了……”文雯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奶奶臨走……臨走時,一直……喊著你……和爸爸的名字……”
“你們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為什麽?”文顥幾乎是在吼,手上的包掉在了地上。
文雯撿起地上的包,遞給哥哥:“你知道奶奶身體一直不好……”
文顥撞開妹妹,空手衝了出去……
文顥很晚才回家。文雯和媽媽沒有問他去了哪裏,但肯定他沒有去洗澡。
“菜都涼了。飯捂著,還熱的。”文雯為哥哥盛飯,“餓了吧?快吃吧!”
“我又凶了。”文顥拿過飯碗,卻又放下,看著妹妹說,“人死不能複生。我們沒有機會再孝順奶奶了,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孝順媽媽、爸爸。”
文雯使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