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吟

很喜歡我的女兒 - 毛毛。

當太太躺在病床上被護士推出產房門外, 等著心焦的我馬上被放置在太太兩腳之間的用繈褓包裹的嬰兒緊緊地吸引住了. 頭上一撮烏黑長長的胎毛直挺挺地翹著, 彎彎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 秉承了我的特征的那雙大大的眼睛和鑲嵌在粉嘟嘟臉盤正中的鼻子, 緊緊閉合的小嘴似乎隨時都會委屈地咧開啼哭, 一雙粉紅纖細的小手和小腳被裹得緊緊的, 活脫脫一個粉嫩嬌娃. 我知道, 這就是我的女兒, 一個像極了自己的柔弱女兒, 無限憐愛自心底裏油然而生, 整個人像剛蒸完高溫桑拿似的軟弱無力, 就剩下一種強烈的想保護她想甜蜜她想嬌慣她想幸福她的感覺, 也就在那一霎那間, 我才真正意識到"掌上明珠"和"心頭肉"的含義.
醫院裏，毛毛那委婉清晰的啼叫仿佛是仙樂，仿佛是天瀾，就象是天使在我耳邊喃喃細語。太太說毛毛命中缺水，於是給她起名叫‘清語’。
晚上帶她睡覺, 喜歡讓她側趴在我胸脯上, 這樣她可以感覺到我的心跳聲安詳入睡, 我也因身上伏著一個奶香四溢呼吸均勻的小生靈而慈愛滿心. 我為此不再穿有扣子的睡衣, 睡覺變得很小心, 左轉身時讓她滾到左胳膊肘裏, 頭就枕著我的左肩膀; 右轉身時又讓她滾到我的右胳膊肘裏, 小腦袋枕著我的右肩膀接著睡.

她才7個月大時, 我們帶她來到加拿大. 她梳了個朝天辮, 圓圓胖胖的臉上總是笑哈哈的, 很討人喜歡. 我們當時在Waterloo租的房子是木地板地, King size床墊就直接放在地板上. 每當我們忙的時候, 就把毛毛放在床墊上一個人玩. 她那時隻會爬,  想找我們又不知怎麽爬下床墊, 隻有乖乖地待在那玩. 有幾次她忍不住寂寞想嚐試爬下床墊, 先伸兩隻小手到地板上探路, 待半個身子爬出床墊正要高興時, 柔弱的雙手實在撐不住大腦袋和上半身的重量, 咣當一聲臉就砸在地板上, 於是哇哇大哭...
幾番嚐試後,她改變了策略, 爬到床墊邊時, 她會調轉身來, 把兩支腳先伸出去著地, 倒退著下床墊, 最後再兩隻手著地, 這樣就不會摔跤了. 由此我們再也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臥室的床墊上了.

兩個月後我們搬到Kitchener, 也是木地板地, 毛毛滿屋子爬來爬去, 最喜歡鑽進門口的衣櫃裏擺弄鞋, 每次都玩好半天. 那裏有個遊泳池, 毛毛可喜歡了, 每天都讓我帶她去遊泳. 穿上可愛的遊泳衣, 再套上救生衣, 就一雙小白胳膊和一雙小白腿露出來, 站在遊泳池邊上高興地直叫, 想跳又不敢跳, 我就在下麵伸開雙手接著她, 鼓勵她, 好半天才跳下來, 一臉合著池水的興奮.
每次我關上門在書房裏準備簡曆找工作, 毛毛過一會就開始拍門, 剛把門打開, 她就熟門熟路地爬到我的電腦旁, 手扶著椅子站起來衝著我呀呀直叫, 無奈把她抱起, 她馬上高興地站在椅子上轉過身, 用她的小胖手不停地敲打鍵盤, 並指著顯示器上她的相片大聲地喊'妹妹'' 妹妹'. 當我們帶她到多倫多美國領事館辦理簽證時, 她頂著'朝天辮'指著簽證官的電腦也大叫"妹妹", 簽證官很喜歡她, 龍顏大悅, 批了我們10年簽證. 那時她剛1歲.
我還記得她初次意識到自己放屁的有趣樣子, 微曲著雙腿, 小屁股撅撅著兜著個鼓鼓的尿布, 兩隻小胳膊也彎曲地伸開來, 忽然間渾身一震, 她愣了一會, 趕忙轉身低頭尋找看看什麽東西掉出來了...

毛毛兩歲時, 在洛杉磯住了一段時間. 我可喜歡給她打電話了, 我要她把剛剛吃完的好東西給我嚐嚐, 她就抓起一個忙往電話機的話筒上塞, 一邊塞一邊問我好吃嗎? 在電話裏我故意叫她讓我看看長了幾顆牙, 知道她會馬上不停地張合小嘴露出那幾顆小牙擺出一付要咬我的樣子, 於是忙在電話中討饒, 惹得她媽媽在電話中總是疑惑地問我為什麽毛毛張開大嘴對著話筒露出小牙.
後來搬到多倫多, 她每天問媽媽我什麽時候回家, 媽媽告訴她當時針指向6點的時候, 我就回來了, 於是快到6點時, 她就騎著木馬對著門口眼睛看著時鍾等著我進門. 有好幾次不耐煩了, 她就央求她媽媽趕快把時鍾撥到6點, 這樣我就能早點到家.
每次回到家吃完飯後, 她就央求我帶她到Park玩. 在公園裏,她最喜歡跟一群小朋友們玩. 有次排隊滑滑梯,她後麵的大孩子稱呼她是Baby, 她馬上嚴肅地跟他們說: I am not a baby, I am a big girl, 說完就雄赳赳氣昂昂地滑了下來, 那幾個大孩子都驚訝地看著她. 那時她不到3歲.

隨著毛毛一天一天的長大, 她也越來越懂事了.
有次我在Food Basic買東西發現鑰匙鎖在車裏了, 忙打電話叫太太開另一部車來給我送鑰匙. 毛毛先下車,太太在外麵停車, 毛毛很嚴肅地跟我說 - "爸爸, 一會你不要說媽媽, 媽媽剛才把車撞了". 我很驚訝這是我女兒第一次如此體貼懂事地跟我說話. 這一年, 她6歲.
我們曾經問毛毛是否喜歡彈鋼琴, 喜歡就給她買, 而她總是說不喜歡. 我們也就真以為她不喜歡. 但每次帶她到別的小朋友家玩, 一看到鋼琴她就撲上去像模像樣地彈, 很是流連忘返. 連續幾次, 我們覺得不對勁, 就特意問她問什麽, 她這才跟我們說, 她是喜歡彈鋼琴, 但知道鋼琴很貴, 不舍得讓我們花錢給她買. 所以才謊稱不喜歡. 這一年, 她8歲.

現在, 她10歲了, 出落得更水靈了, 越來越有自己的主見了, 再也不象小時候那樣對我言聽畢從,'爸爸說的都是對的'了. 我開始擔心她, 監控她上網, 審查她書刊, 刻意給她打扮得普普通通生怕別人看出她漂亮.
帶她遊泳, 教她溜冰, 送她滑雪; 芭蕾, 體操, 舞蹈, 音樂, 畫畫, 鋼琴, 中文, 捐款, 義工...
哎呦喂, 這才10歲啊, 我還有多少年要為她這樣操心呢, 我的乖女兒, 我的小美人?
。。。

剛過去的星期四, 收到哥哥發給我的電子郵件, 這也是我自來加拿大後他發給我的第一封郵件. 信中如電報般隻有9個漢字，卻字字千鈞:
     兵兵：薇薇病危住院
                                               堅

我驚呆了,姐姐病危了!
星期一下午開始發燒, 後意識模糊, 不認人, 深夜急送醫院, 大小便失禁.  經查後腦有一小片梗塞, 抽液降低顱壓, 意識和記憶恢複, 現正查病因.  原以為隻是她每年都犯的老病, 沒想到會是"病危通知".  70多歲的父母忙著做飯陪床, 兄弟姐妹們輪流探視, 而我卻隻能袖手旁觀.
姐姐十多年來身體很不好, 紅斑狼瘡, 不治之症. 很要強的她被疾病折磨到現在, 無謂再提那能令她挺起腰杆的事業和家庭, 泣血!
照相, 填表, 申請簽證, 準備購買機票. 爸媽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讓我回去, 因為姐姐表麵狀況已正常, 但腦梗塞的原因未查明, 還需要時間, 但危險也在這等待的時間裏.

嚐試過因聽到自己家的電話鈴響而心慌恐懼嗎?
我現在就這樣.  每天聽到家裏電話鈴響就緊張，看著它遲疑地不敢接，害怕聽到電話裏傳來我們家人的聲音, 害怕電話裏傳來的是遙遠的不好消息.
因為我知道, 隻要他們現在給我打電話, 那, 隻有一個原因, 就這一個原因.

我隻有血, 無淚.
隻能祈求蒼天能讓姐姐度過這一關,不要對她再這麽殘忍 - 拿走了她的事業, 摧毀了她的家庭, 還屢屢窺視她的生命.
還不到50啊,  還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啊, 怎麽下的去手!

我無語向天, 我那沒有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一絲一點印象的生身父親啊, 您在哪裏?
您看到了嗎? 您的女兒正遭受的苦難, 您怎麽能忍心呢?

真正泣血!

[依劍嘯天]

回複Midway8989的評論:
Thank you very much!

[Midway8989]

Touching.

Best wishes to your daug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