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二十二章 曖 昧

(2004-12-15 06:14:49) 下一個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一直等到下午,終於得到了精神病醫生的老婆的接見。那是個印度女人,率領著好幾個黑的白的護士娘子軍來參觀她這個“準精神病人”。印度醫生態度和藹可親,笑眯眯地問長問短——就象一個正常人對精神病人講話的口氣。她很小心地回答每一個問題,盡量表現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經曆了整整一夜的心驚肉跳,她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以後怎麽樣,一定要先離開這個瘋人院再說。

 

Do you still feel bad? What do you plan to do after you leave here?”,印度醫生帶著重重的口音問。她立刻意識到這才是藏在虛虛實實中的決定性問題。“Oh, no! Not at all. I don’t feel bad any more, and I won’t hurt myself again…that was stupid…I am so happy now…”,她緊張得差點開始胡說八道,“I will probably go shopping or have dinner with my friends if you allow me to leave. Please.”。YES!印度醫生終於被拿下了。

 

程樂來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在醫院大門口等,瘋人院她這輩子是再也不要回去了。“回家?”,程樂問。“不”,她朝他笑笑,“去新中國Buffet,請你吃飯!”。程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就象變了個人似的。“看什麽啊?”,她苦笑了一下,“瘋子想去吃人家還不讓進呢!”。

 

她拿了滿滿一盤子的螃蟹腿。“你悠著點兒,別撐壞了”,程樂笑著說。“這算什麽啊?要是皮皮蝦我一頓能吃二斤——可惜沒有”,她大大咧咧地說,扭頭四下裏亂找,嘴裏還嘟囔著,“應該問他們要點醋和薑末兒……”。程樂在心裏歎了口氣,“當心‘抑鬱型發胖’啊你!”,他笑著衝她說。

 

“對了”,她一邊大嚼螃蟹腿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你女朋友——嗬嗬,就是還沒開始追那個,長得很漂亮吧?”。“那當然啦”,程樂笑了笑,“回頭給你看照片”。“好啊好啊……可你總得跟人家說啊……嘿嘿,要不要我教你幾招?”,她一臉壞笑地說。“還是算了吧,我怕你給我攪和黃了!”,程樂笑罵道。

 

“不行不行,一定要教!你這個人太shy,就是到了四十歲你也不敢跟人家說……對了,送她畫兒,你畫的畫兒!你就畫……一個女孩兒的背影,長發飄飄的站在湖邊,然後告訴她這是你每天夢中的她”,她的眼睛閃著得意的光。“嘿嘿,要是聽你的可就真黃啦”,程樂朝她滑稽地苦笑了一下,“她一直都是短發!”。

 

整頓飯兩人吃得談笑風生,不管聊些什麽,她都會誇張地大聲笑,惹得鄰桌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程樂也就陪著她笑。回到家,一進門,感覺象進了冰窖一樣。黎孝誠昨天就已經搬走了,他的兩個大箱子也不見了。“程樂”,她收斂起了笑容,“黎孝誠——就麻煩你多照顧了”。“沒關係”,程樂爽快地說,“我覺得我們倆挺合得來的,我dorm裏又正好空著一張床——他現在肯定正用我的電腦打遊戲呢!”。

 

“謝謝你,程樂”,她有些不知說什麽好,應該謝他的事太多了。“哦,對了”,她摘下脖子上的三角形平安符,“這個還給你,是挺靈的”。“靈你就一直戴著吧——我可沒那個膽兒跑去割腕,用不著!”,程樂開玩笑地看著她。她勉強擠出一個苦笑,尷尬地看著程樂。程樂沉默了片刻,拍拍她的肩膀,微笑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別強迫自己笑,我替你累得慌”,他輕聲說。

 

程樂微笑的臉上灑滿了和煦的陽光,粉飾的堅強象道冰雕的彩虹,在那陽光下就要無所遁形,輕輕一擊便全部粉碎消散。“程樂……”,她的眼淚好象是拿到了許可證,立刻打開了水龍頭。“我也不想死,可是我現在該怎麽辦啊?程樂,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她邊哭邊說,“我想象不出以後我該怎麽過……沒有黃鯤,我怎麽活啊,程樂?……我一想到他結婚的樣子我就想撞牆、我就想跳樓……等他把老婆帶來,我怎麽麵對他們?我要是撞見他們在一起怎麽辦?我真恨不得馬上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程樂遞給她一張紙巾,“我回頭再和他談談,可能還有機會呢……而且,我也正打算回國探親,也許能去趟天津幫他跟家裏人講清楚”。“真的嗎?”,她止住了哭,愣愣地看著程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程樂朝她眯起眼睛笑笑,“所以千萬別再做傻事了!也許一切還沒那麽糟糕”。“程樂”,她喃喃地說,一把拉住程樂的手,“可是,你千萬別告訴他我自殺的事,他會覺得我在逼他,會覺得我在演戲給他看,他會不高興的……我現在隻有靠你了,程樂,你一定要幫我!”。“放心吧,我當然幫你!”,程樂拉她到床邊坐下,“明天我就訂機票,和黃鯤一起回去!”。

 

第二天程樂給她送來了一對運動護腕,這樣她就可以很自然地遮住手腕上的繃帶。隻是洗澡的時候傷手不能碰水,很不方便,好在細心的程樂用塑料袋給她做了好幾個簡易的“防水手套”。過了兩天她就又開始上班了,同事們看她臉色蒼白,誰都以為是剛生了一場大病,也沒人多問。程樂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會給她打一個電話,有時就在電話裏給她講個故事。程樂知道的都是曆史典故,她也就隻當是補習中國曆史,順便還兼有催眠的功效。程樂總是等到聽她已經不怎麽答腔,哼哼嘰嘰的快睡著了,這才放心地道聲晚安。

 

這段時間,她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簡單起來。本來把她夾在中間差點沒把她逼瘋的兩個男人,象是商量好了一樣,幹脆齊刷刷地一起從她生活中消失。不用再麵對黎孝誠,這多少給她險些崩潰的神經減輕了些負擔。可黃鯤,還是牢牢地呆在那裏,揮之不去。程樂的話帶給了她一線生機、一絲希望,讓她每天能有跟稻草攥在手心裏入睡。夜裏也隻會驚醒一兩次,默默地抽泣一會兒,等到眼皮抬不起來,也就能再睡著了。

 

臨回國前一天晚上,程樂打電話過來。“給你帶點什麽?”,他問。“不用,你多花點時間解決自己的問題吧!想好怎麽向那個女孩兒表白了嗎?”,她問,她和程樂已經熟得無話不說了。“早想好了,這次一定會對她說的”,程樂自信地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自己別又胡思亂想,什麽時候心情不好了就給我打電話……你現在就跟我保證,說你不會再幹傻事!等我回來時還得是活蹦亂跳的!”。“知道啦,我保證活蹦亂跳!”,她說,然後聲音變得有些遲疑,“那……天津那邊……”。“我一到北京就去,你放心,我會盡力的”,他說。

 

程樂沒讓她去機場送,說是怕她手腕上的傷口開車時會迸裂。其實轉彎時打方向盤確實有點痛,但都快一個月了,再怎麽也不會迸開了。她心裏明白,程樂不讓她去送是因為黃鯤也乘同一趟航班。程樂再這麽一走,她身邊的男生已經走了個幹幹淨淨。她每天都在盼著程樂那邊的消息,幾乎是一天一個電話,可聽到了程樂的聲音又沒有勇氣開口詢問黃鯤的事。

 

已經整整一周了,她終於忍不住向他問起黃鯤那邊的情況。“你先稍等一下,我突然有點事,一刻鍾後打給你!”,程樂可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過了半天,他終於打電話過來,“剛才說到哪兒?”。“說到我和黃鯤的事”,她隻好重新鼓足勇氣。“哦……”,程樂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幹的話,“Ben現在到了嗎?”。“誰?Ben?我們實驗室那個Ben?!你怎麽會認識他?他又來幹什麽?”,她聽得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我一直都認識他啊,我們常一起打網球”,程樂說。

 

正說著聽到有人敲門,果然是Ben。“What are you doing here, Ben?”,她隻覺得事情越來越奇怪了。“Cheng just called me and asked me to come”,Ben喘著粗氣一臉無辜地說。“是Ben到了吧?”,程樂在電話裏說。“你搞什麽鬼啊,程樂?”,她開始有種不安的預感。“你最近心髒還疼過嗎?平時還是堅持吃點藥比較保險——去吃點吧,現在就去”,程樂又冒出了一句更加八杆子打不著的話。“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程樂”,她心裏已經涼了一半,“是不是……?”。

 

這時候Ben拉過她坐到沙發上,自己也在她旁邊坐下。“Vivian,黃鯤和他未婚妻——昨天領了結婚證”,程樂說,“對不起,我說不動他”。程樂那標準的略帶京腔的普通話就象是新聞聯播的播音員,吐字清晰,不帶任何語氣。

 

她的大腦停止了轉動,血液一下子凝固,耳朵也“嗡”地聽不清東西了,好象全身的器官都突然間不再屬於自己,隻剩下一顆孤獨的靈魂在空中飄蕩。她的軀殼還僵在那裏,保持著握著聽筒的姿勢。這一切其實並不意外,早已上演了無數次——在她每夜的噩夢中。隻是她還抱著那一點點幻想,自欺欺人地不肯放手,不是嗎?這一刻,拖了又拖,蒙住了眼睛不敢看,但遲早還是來了。

 

Ben從她手中接過了聽筒,和程樂交代了幾句,便掛上了電話。“Do you want to talk about it?”,Ben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怪怪的。她一言不發,隻是怔怔地坐著。“Cheng said you had some medicine…where are they?...Hey, come on, say something”,Ben眯起眼睛做出一個滑稽的表情想逗逗她,可她還是緊咬著牙關,看都不看他。“Okey-dokey”,Ben誇張地歎了口氣,“What can you do? He’s already married now”。她還是不理,就象啞巴了一樣。“Hey, you make me seem like a comedian!”,Ben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隨後把下巴用力向前伸長,裝出一副地包天的兜齒模樣,“Do I look like Jay Leno?”。她看了他一眼,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Ben鬆了一口氣,“Fine, fine…better than dumbness. Good, keep crying!...Gee, I must be the worst comedian in the world”。

 

她肆無忌憚地大哭著。她所有的尊嚴和驕傲早已經被掏空,麵對程樂和Ben,她實在無力再隱藏什麽,剩下的隻有旁人從未留意的脆弱和自卑。Ben就坐在旁邊,一臉同情地看著她,靜靜地等待著她功能強勁的淚腺疲勞失效。忽然看到她還貼著紗布的手腕,一把抓過來瞪了半天。“Never, ever do that again, Vivian! You promise me!”,Ben激動地大聲說。她還在哭,抽答著說不出話來。“Does he know this?”,他很嚴肅地問。她搖了搖頭。Ben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過了好久,她終於漸漸地不哭了。Ben歪著頭微笑地看著她的臉,“Are you done? No more?”,他故意抽了一下鼻子,開玩笑地說。她傻傻地點了點頭。Ben“嘿嘿”笑了兩聲,“Wanna go for a drink?”。她抬起桃子一樣的眼睛奇怪地看著他。“Come on, it’s still not too late. Let’s go! I know a wonderful place”,Ben拉上她就出了門。

 

他們來到學校附近一個叫Charley’s的小酒吧,這裏的環境雖然也是煙霧彌漫,但好在裏麵大部分都是學生。已經九點多了,正好是酒吧裏的happy hour,啤酒買一贈一。Ben幫她叫了一杯blueberry lager,再加上贈的,滿滿兩大杯擺在麵前。她皺著眉喝了一口,自從那次在Eric家喝了幾口又酸又苦的葡萄酒之後她就再也沒碰過酒精了。可這種藍莓口味的啤酒,味道居然出奇的好。帶著藍莓獨有的甜香,讓人看不透究竟的泛著藍暈的黑色啤酒,感覺象是在喝美麗女巫調配的失憶之水。她剛剛哭得脫了不少水和鹽份,一會兒就喝光了一杯,舔舔上唇的泡沫,又拿起了另一杯。

 

You want more blueberry lager?”,Ben笑著看著她,沒想到她這麽能喝。“Naa”,她搖搖頭,“I need some salt. Get me a strawberry margarita”。“Wow, you want margarita just for some salt?! Nice try!”,Ben笑著叫道,還是叫了兩杯margarita。這家酒吧倒還真實惠,裝margarita的杯子就快趕上她半個頭那麽大了。“Slow down, slow down! Don’t get drunk”,Ben笑嘻嘻地著看她喝水似的大口大口地喝著margarita。“It’s okay, Ben”,她抹了抹嘴巴,衝他低聲說,“ I don’t think they really put tequila in it”。可人家的確放了tequila的,還放了不少,因為隻過了一會兒她就開始暈頭轉向了。

 

What are you doing?”,Ben看著她奇怪地問,她正用吸管拚命吸著見底的啤酒杯。“I want those blueberries at the bottom”,她急得滿頭大汗,可就是吸不上來。Ben笑了笑,拿起自己杯裏的吸管,再拿過她的,兩隻吸管並在一起,象用筷子一樣,很輕鬆地把杯底的藍莓一個個夾了起來,放到她手心裏。“Hey, I thought you knew how to use chopsticks”,Ben笑著說,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Two always work better than one”。

 

她直勾勾地看著Ben笑眯眯的眼睛,忽然大笑了起來。她的臉和脖子醉得通紅,連眼睛都是紅的,她隻能半俯在桌子上來維持身體的平衡。“你喜歡我嗎,Ben?”,她突然用中文大聲地說。Ben愣住了,一下子漲紅了臉,呆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哈哈,Got’ya!”,她瘋狂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聽得懂國語的!你隻是假裝聽不懂而已!”。

 

她笑得趴在了桌子上,肩膀顫個不停,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好久才又抬起頭,她的眼睛更紅了。“So you knew everything, huh? You understood every single word when I called him from the lab, huh?”,她收斂了笑容。“Well, not every word but part of your conversation, yep”,Ben點點頭說。“You think I am wicked? He had a fiancee and I had a boyfriend in China…”,她又有點想要哭的衝動,可是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水份,隻有酒精。“No. You’re not wicked…just a little silly”,Ben聳聳肩說,“as long as you two felt in love with each other…neither of you were married…”。

 

Ben…”,她心裏一陣迷迷乎乎的感動,“You are such a nice person!  But you are wrong…I am sooooo evil!  I deserve all the toughest punishments…Oh, God is so fair”。她又趴到了桌子上,雙肩顫動著,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終於,她不再顫了,抬起頭來目光迷離地看著他,體內的酒精燒得更旺了。“Hey, you look like Keanu Reeves! Has anyone said that before?”,她笑著看著Ben,聲音有些令人麻癢的沙啞。Ben冷笑了一聲,“No, you are the first one who say that”。“Can I kiss you?”,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放肆的壞笑,她的頭隨著失去平衡的身體微微地晃動著,她已經完全醉了。Ben看了她半天,沒說話,付了帳單站起身送她回家。“Come on, I wanna kiss Keanu Reeves!”,她不滿地叫著。“Okay, tomorrow…if you still want to”,Ben邊說邊連攙帶抱地把她拖出了酒吧。

 

Ben自己喝得不多,開車送她到了家,把她架到床上,還幫她弄了塊濕毛巾放在頭上。“You don’t have tea?”,Ben在廚房裏翻箱倒櫃地找茶葉。她沒做聲,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Ben倒了杯清水放在她床頭,看著她熟睡的紅紅的臉,歎了口氣。“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birthday”,他輕輕說,轉身離開了她家。

 

後半夜她開始頭痛,胃裏翻騰得要命卻又吐不出來,渾身幹熱,每一個毛孔都象躲避外麵的瘟疫一樣緊緊閉起,仿佛這樣就能夠把自己保護起來。脫水的嘴唇好象兩塊沒有知覺的膠皮,幸好一扭頭看到Ben臨走前放在那裏的水,簡直是觀音菩薩的救命甘露,趕緊捧過來喝得一滴不剩。她難受得足足折騰了半宿,不過,竟是一夜沒有夢到黃鯤,也沒有哭著驚醒。原來喝醉的境界,其實就是用肉體上的痛苦,換來精神上的安慰,好象吸毒一樣。喝醉的人膽子出奇地大,卻也是出奇地小。有人喝醉了打人撒瘋,看似膽大包天,卻很少有人喝醉後還仍然有勇氣跑去自殺的。

 

第二天萎靡不振地到了實驗室,她發現Ben看她的眼光怪怪的,看得她直心虛。“Do you still think I look like Keanu Reeves?”,Ben麵無表情地問道。“What? Keanu Reeves?”,她縱然心情再糟,也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Good!”,Ben說,接著問,“Do you still want to kiss me?”。“HELL NO!”,她笑著皺起了眉,“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Perfect!”,Ben大聲說,轉身揚長而去,剩下她自己在那裏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道我昨天晚上都說了些什麽,天哪,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以後打死也不能再喝酒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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