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到半小時開車回家的時間如此之漫長。
這是個星期天的下午,單身漢許望午睡之後無事可做,到附近購物中心的電器商店The Best Buy裏閑逛,準備買一套新的遊戲。自從配了一個風靡全世界的遊戲軟件Wii 之後,他過上兩三個禮拜就忍不住要來看看,就像女人去時裝店一樣常去常新,不去就心中發癢。進了商店,從大屏幕電視到iPod,可看的實在太多了!高科技從業人員許博士正津津有味地逐一擺弄著各樣高科技產品,聽到身旁有個人叫他“Hi Wang!”
是個高個白人,許望一下子沒想起來是誰。再定睛看到對方粗眉毛下的藍眼睛,哦,原來是在吳敏家以及後來吳敏的葬禮上見到的Nathan。“Hi, Nathan, how are you?”
“Thanks.Very well. Yourself?”
“Not bad…”
寒暄之後,一下沒了話題。許望看看Nathan手裏的一個電子相薄,問道“ Are you interested in this digital album?”
Nathan笑眯眯地看著他,“SONY has a pretty good deal over this weekend. Additional discount! Plus, this is the best color I’ve ever seen in digital albums.”
“Ya…You are buying for yourself? It’s pink!”話出了嘴,又覺得冒失。在美國這麽多年,居然還沒有在腦海裏儲備各種微妙的生活可能性。比如說,這位英俊的同學有可能正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同性戀者?據說他們都長得不錯,比男人溫文爾雅,比女人還愛幹淨。
Nathan也沒在意。“No.no. Not for me. It’s a gift for a girl. Don’t you think it’s good? For a girl? A Chinese girl?”
與他隻有一麵之緣的Nathan 竟然如此熱烈地尋求參考意見,不會隻是因為他是個中國人吧。“Chinese girl? Which Chinese girl? Do I know her?”,許望似乎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問得太多啦。近期以來,許望恍惚注意到一個情況,那就是,各種事件和信息,都好像小時候玩的那種磁體的粉墨,按照不同方位趨向於周萌這個磁極的單體;又好象它們全部臣服於一個複雜的數學極限公式,而周萌是那個等式右端的無窮大。
所以,一個Chinese girl 在許望那裏被高速分解之後,依然指向了周萌。
Nathan可能沒聽見,也許他被許望高漲的偷窺欲嚇住了,暗自後悔剛才的多嘴。不過,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啊。“ It’s cute. Girls will love it.”他扭頭看著許望”Don’t you think so?”
許望有了一點偷窺的堅韌不拔。“Oh…depends on… what type of girl you are talking about.”說著說著,他覺得自己的英語好像要摔跤似的。
“A very sweet and beautiful girl. Pink is just the right color! ”
Nathan心滿意足,決定要擺脫他,說了再見就去付款了。許望站在那兒,從木地板下仿佛長出許多長長的草來,把他纏得心裏很亂。
於是他忽然意識到,買遊戲實在是非常不緊要,而且是很沒意思的一件事情。與神秘的磁極或是無窮大的周萌相比,實在不可同日而語。許望懊悔自己怎麽這麽懶惰,自從上次在葬禮上見過她之後還沒有再聯絡過呢。這個Nathan是不是真的在追周萌呢?他們同一個實驗室,豈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一個白種人,我競爭得過?周萌會喜歡一個白人嗎?看起來不像,但也難說......
許望帶著些家國恨,和額外的精神緊張,匆匆忙忙地回到家。前室友走了以後,他搬了家,自己租了一室一廳,樂得清淨。許望很快打開電腦,登錄非死不可(Facebook),發現周萌已經三個月沒更新了。上次他管周萌要聯係方式,她給了個Hotmail的帳號,說是自己不太用別的。可是許望在MSN上守株待兔了一個禮拜,也沒見到周萌冒一個頭。
怎麽辦呢?也許自己神經緊張,中國女孩子多了,怎麽就一定是周萌呢?自己有點神經質了吧。許望想著自嘲笑地搖了搖頭。錢若瑜,還有盧芸,不都是中國女孩嗎。可是許望還是覺得周萌最危險。不管怎樣,今天是一個警告或者提醒,對這女孩子一定要開始進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許望,你已經三十一歲了,該找老婆啦!!!
許望做了個重大決定。他在桌上摸來摸去,找了個小本,準備來個計劃,在美國呆久了,什麽事都要做計劃。人越來越格式化了。他在本子上寫到:
他對自己的想像力有點失望。怎麽才這麽兩條呢。許望是一個標準Made in China的理科生,頭腦比較現實。而且大多數時間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如果他的腦袋是一個客廳,那麽客廳裏每天掛著的,既不是水墨山水,也不是梵高達利,而是一幅加州路況圖。再加上在這洋人的土地上,他的生活圈子實在有限,就找不出什麽好的特別浪漫的辦法。他想了想,加了一條“送花“,又搖搖頭,把它劃掉了。為時過早,為時過早。還是先從看電影開始吧。女孩子都愛看那種浪漫的愛情片,上次不是還和周萌聊到了電影嗎。可行。
接下來許望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趕緊給周萌發了個Email。他又一次發現,自己有重大戰略性失誤,居然沒有要周萌的手機號!這個失誤導致許望一個晚上都在想象周萌對那封Email的反應,簡直有點兒坐立不寧。此時此刻的許望,好像失去了在他三十一年生涯所積累起來的平衡和遲鈍。如果說他的心是一隻碗的話,那麽這隻碗現在已經倒扣過來。那一隻騷擾人的小球或者躍躍欲試地站在高處,或者跌落四散,無法再保持在碗底安全的穩態中了。
後來許望坐在電視機前消磨了一晚,從24 Hours一直看到深夜Talk show。然後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
許望來到了大學時代的宿舍,裏頭鬧哄哄地。六七個人各自擠在自己的床上,有個人在高談闊論。忽然穿紅衣服的女孩進來了,周圍人一個接一個的出去。可是有一個,大概是那個叫......強的還是那個朱文?不僅不出去,還在宿舍裏開始洗起了衣服。然後像個老太太似的,把他的髒衣服晾得滿到處都是,簡直就像是一片一片的被單。紅衣服的女孩子找不見了。他趕緊在滿世界的白被單中間找來找去,噢,看見她了。她卻出門去了。
然後出來。樓道裏頭是黑壓壓的煤堆,煤堆之上是一塊塊破碎的黑板。紅衣女孩變成了老師。站在講台上收作業。大家一個一個地走上去,每上來一個人,她也不看作業,就直接用粉筆在講台上畫一個分數。怎麽,竟然才給了他三分?
紅衣女孩把作業還給他,他熱情地握住了她的手。心裏像春天開的花那樣愉悅。紅衣女孩的臉他不認識,但是心裏認識她,她是那個小雪。
他同紅衣女孩走在路上,是學校的大林蔭道。斜刺裏有一個穿牛仔褲的女孩看見了他,是周萌。哎,周萌怎麽也到他們學校來的?周萌也不理他,好像是要去上課,徑直往前走。他想要叫住她,可是不知道怎麽沒喊出口.他隻有跟著周萌,周萌在打籃球,周萌在食堂和另外一個男生說話,一直沒有空理他,他急得開始跺腳......然後她看見他了,他還沒想起來為什麽找她,她說
“咱們去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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