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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雨: 此地無銀

(2004-03-23 20:13:24) 下一個
此地無銀 楓雨 引子 據說從前有個人叫張三,得了三百兩銀子。他高興極了,抱著裝銀子的罐子東轉西轉,不知道藏哪好。後來他在自家後院挖了一個坑,把裝銀子的罐子放進去,埋好。可還是不放心。左思右想,靈機一動,就在坑前寫了個牌子:“此地無銀三百兩。”這才放心而去。隔壁住的阿二都看在眼裏,半夜偷偷把張三的銀子挖出來,又怕被懷疑,於是也自作聰明地寫下“隔壁阿二不曾偷。” 正文 飛機終於起飛了,我舒了口氣。這趟回鄉之旅終於結束了。三個星期以來,我好象一直在夢裏。 現在終於要回美國了,我有一種解脫的感覺。閉上眼睛,立刻腦袋就發沉。蒙蒙朧朧地,有人拽我衣角,我含含糊糊地說:“別鬧,喏,你的紅包,拿去!”還有人捅我,我睜開眼,原來是我旁邊坐著的人。“幹嗎,你?”我沒好氣地問。 “你是梁灣人?” 我嚇了一跳。雖說我見過幾個看相算命的,可一下子就說出我是哪人的可沒有。這人要麽是半仙,要麽是盯了我好久了,難道是...... 我仔細端詳這人,瘦瘦的,其貌不揚,不象是幹那一行的。可是...... “你是誰?” “我也是梁灣人。”那人趕緊解釋,“剛才登機時,我就在你身後,聽你說話象。” “噢。”我的心放回了肚裏,搭訕地問:“你也是去舊金山?”雖說應該“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可我現在是有點杯弓蛇影。 “哎,我在那兒有家餐館。”他淡淡的說。 喲!我這人別的不在乎,可一提和吃有關的就來精神,於是問道:“在哪兒呀?” “在唐人街貝,還能在哪兒?”說完歎了口氣,“我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既是同鄉,又同住在一條街上,我們不是鄰居了嗎?在美國,多個朋友多條路,這話是沒錯的。又聽他最後一句,似有什麽隱情,我就不能不問個究竟了。 他又歎了口氣,向我道出了下麵的故事。要不是親耳所聞,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我叫馬番陽。你問我多大?五十多啦!不象?謝謝你誇獎,不過我這人長得少興。30年前坐‘悶罐’過來的。當時給了蛇頭兩萬美金。在海上飄了兩個多月,都快瘋了。有幾個弟兄沒挺過來。我是有福之人噢!到了地方,就有工打。我腦袋好使,又做得一手好菜。嘿,那天我請你嚐嚐咱的手藝,絕不吹牛。老板器重我,我救過老板的命!這我以後再跟你說,那又是一個故事。後來老板把女兒嫁給我。我呢,知恩圖報,把個小飯鋪弄得紅紅火火,還開了分店。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日子過得好了,我可沒忘了在家鄉的弟兄們。每年我得會去一趟,前幾年是帶電器,現在呢,村裏日子好了,什麽都有,我就給紅包。每次回去幾個星期,總象做夢似的。大伯,二伯,大姨媽,二姨媽...... 天天就是這麽拜啊,吃飯啊,給小輩紅包啊...... 大家都眾星捧月般地待我,好象我在美國開的不是餐館,而是豪華飯店,而我是“亨” 級老板。唉,當初出來的時候沒少求大夥幫忙,現在看著他們一個個眼巴巴的神情,我沒法六親不認,隻是少了陪娘的時間。到臨走,都沒和她老人家嘮撈。大家都說我一臉福相,說娘會生。娘就笑,笑得眼淚都出來。 這回回家,我決定好好陪陪娘。每次回去,都覺得娘又老了。是啊,快八十的人了。可娘一點都不糊塗呢!娘對我說:“小番子,”瞧瞧,我都是快抱孫子的人了,娘還叫我小名兒。我說句心裏話,真愛聽娘這麽叫我,一這麽叫我,-----不怕你笑話,----我就覺得自己又成了個小孩子,想起許多往事,鼻子也就酸酸的。我真怕哪天聽不到了!娘說:“小番子,娘老了,說不定哪天就去找你爹了。你有出息,娘沒有什麽放不下的。隻一樣,你能不能幫幫你大侄子?馬家就這麽一個後,我得看著他有個好著落,不然,我見到你爹,沒法交代......” 我一聽娘說這話,我的鼻子就不酸了,頭就大了。關於我這個大侄子,是每次會來娘的必然話題,一提起來就抹眼淚。我以前隻是聽娘說,心想老人家說說心裏的悶氣,就好了。可這幾年,娘總說起要我把他也帶出國的意思。我可是沒答應。因為我這個大侄子,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我娘一共生了七個孩子,養大成人的,就我和我五弟。我五弟比我聰明,長得也帥,你別看我,我們倆一點不象。是我們村當時唯一的大學生。是我們全家,我們全村的驕傲!娘對弟弟也格外好,我並不嫉妒,因為我也愛我弟呀。爹死得早,我知道他是我們馬家的希望。五弟上大學時,來給他提親的就踏破門檻兒。娘問他有沒有中意的。五弟笑笑,搖搖頭,不說話。我知道,五弟眼光高,他想跳出這山溝溝。可不知怎麽的,到該畢業那年,他提前回了村。說是他參加什麽運動,被學校開除了。我不懂。反正五弟回來後,簡直象變了個人。和我們一起喝酒,賭錢。以前他對這些都是嗤之以鼻的。我倒喜歡,覺得這樣才更象我弟弟。可後來越鬧越不像樣了,居然把鄰居二丫頭的肚子鬧大了。人家告上門來,娘沒辦法,隻好娶進門。幾個月後,二丫頭生下個大胖小子,娘樂了,親家也樂了。說看看怎樣?我閨女肚子多爭氣!可五弟卻從此更怪了。說這孩子不象他,長得那麽醜,對媳婦也冷淡了。這麽又鬧了兩年,二丫頭跑了,從此沒再回來。五弟就喝酒,喝多了找孩子撒氣,說他是野種。孩子看見他就哭,尿褲子。再後來有一次五弟喝醉了,掉到井裏,第二天才被人發現。娘懵了,哭得死去活來,我也是傷透了心。可我那大侄子,當時才七歲,竟然跑過去看著他爹的屍體,一點也不怕,然後就笑起來,笑個不停,從沒見他那麽開心得笑過。我們都害怕了,心想這孩子怕是魔瘴了吧?馬耀,就是我侄子,走到我娘麵前,說:“奶,別哭。有我呢,我能養活你!” 說也怪了,這孩子從此不尿炕了,也不愛哭了。變得很強壯。也很聰明,象他爹一樣,也文文氣氣的,可他的眼睛裏總有股說不上是什麽,叫你發毛的東西。雖然腦子好使,可不愛讀書,勉勉強強上到初中,他自己就不去了。一天到晚遊手好閑,和一幫小玩鬧混在一起。有一次說是偷了人家的看家狗給燒烤了,還被關到裏麵一天。我不信他敢幹這種事。並不是因為他是我侄子,而是這孩子膽小,出個餿主意還行,讓他親自幹,打死他也沒這膽。可他確實成了我們馬家的心病。我一回家,娘就跟我嘮叨。我也知道,為了我們馬家,我也不能不管。頭幾年,也替他辦過探親,想讓他好歹讀完中學,再來也有個好前程,可簽不下來。現在,他一天天大了,娘怕他再捅什麽簍子,走了他爹的道,所以一再催我給想辦法,讓他早點去美國。娘以為到了美國就一定能使他變好了。其實,嗨!哪有那麽簡單呢!可我也不忍傷她老人家心。就四處想輒吧,總不能讓他也象我那樣坐“悶罐”,娘也不舍得,我知道他也受不了那苦。 去年二月,我嶽父給我介紹個人,叫李哥,專幹這行的,神通廣大,已經成功地辦了十幾個了。既不用坐“悶罐”, 而且看在我嶽父麵上,隻收一半錢。我想,既然是我嶽父的朋友,那還有啥懷疑的。李哥的辦法是這樣的:他負責辦好馬耀的護照及其他一切來美必要手續,同時我自己買兩張機票,一張去日本,一張去美國。是同一天,同一時間的,這李哥早打聽好了。去美國的機票上是我的名字,而去日本的機票上名字是馬耀。你聽糊塗了是吧?開始我也不懂,聽李哥一解釋,才明白。原來李哥給馬耀辦的是去日本的簽證。到那天,我們倆一起到機場,各檢各的票,而到登機時,我和馬耀交換機票,我飛日本,他飛美國。我到了日本,自會再買張回美國的機票回來,而馬耀那邊,到了海關,自有李哥的人接應,不會出錯。所以,隻要登機時我們沉住氣,機門前的小姐也不會懷疑。因為這兩趟飛機幾乎是同時起飛,我們倆都檢過票,也沒有不登機。簡直是一個完美計劃。再說李哥也這麽辦過不少人了。我對李哥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擔心馬耀這孩子沒見過大市麵,不知行不行。 當我會鄉後跟娘和馬耀一說,娘聽後,半信半疑地問:“這能行?”馬耀這小子可來了精神,興奮地說:“嘿!真夠刺激!象偵探片!奶,一定行!”我又和娘解釋了一下,說馬耀隻要進了飛機,就不會有事。又叮嚀馬耀:“你一定要鎮定,知道不?”這小子一拍胸脯:“沒問題!” 嘿!倒黴就倒黴他這句沒問題上了!都怪我太相信他!走的那天,一切順利,我們倆檢好票,托運了行李,我看馬耀臉上泛著紅光,鼻尖上有小水珠。我拍拍他的肩膀:“別緊張!沒事的。”他動動嘴角,“嗯” 了一聲。我把他送到登機口,又叮嚀他幾句,才走向自己的登機口。沒過一會,開始登機了,我隨著人群慢慢往前挪,到了門口,把票和護照一起遞過去,小姐眼皮沒抬,看了一眼,扯掉我的票根,就把機票和護照還給我,機械地重複著:“歡迎乘坐我們的飛機!”我接過機票,說了聲“謝謝!”一邊往裏走,一邊輕輕舒了口氣,心想:“但願馬耀也一切順利!”我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隨身的行李,心裏很高興,看了一下手表,還有38分鍾,就等起飛了! 旅客們陸續進來,我旁邊坐下一個老太太,我來了興致,和老太太聊起天來。她說日語,我說中文,誰也聽不懂誰,可還聊得挺開心。我又看了一下表:還有15分鍾了!看來一切順利!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兩個身穿製服的人和一名空姐朝我走來。我的心“格登”一下! “請出示一下您的機票和護照。” 我和馬耀坐在機場保安室裏。馬耀緊閉著嘴唇,不說話,臉色發青。在我再三追問下,他才語無倫次地給我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馬耀隨著人群上機,並沒有引起懷疑。到了門口,小姐挺客氣,也許是他長得帥,--這點象他爹--小姐多看了他一眼,馬耀心裏毛了,趕緊說:“我這護照可是真的!”您瞧瞧,這不是此地無銀嗎!小姐立刻覺得不對,又看了一下,結果...... 全玩完啦! 後來怎樣?嗨,能怎樣?馬耀被遣送回原籍。而我,倒黴透了!因為我是外國人,違反了中國人民共和國法律,被關了一年,然後被遣送出去。我隨身的東西都被沒收了。我想,反正出來的時候一切不還得歸還嗎?可等我好不容易出來,隻還給我幾件衣服,我的美元,一分也沒還我。我想要,他們說,你那都是非法財產,沒收了!就這麽著,把我直接送上這架飛機。唉,不怕你笑話,我現在身無分文,連家都會不去了!你,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到了家,立刻還你!這是我家的地址,電話......” 聽完他的故事,我半天沒說話---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說什麽!世界上還有這麽,這麽樣的人!是愚蠢?是孝順?是糊塗?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幹脆什麽也別說了,我掏出一百美元來。馬番陽接了,連聲說感激的話。我打住他的話頭,問:“那馬耀後來怎樣了?” “不知道。我在裏邊什麽消息也沒有。按說這小子回了村,該告訴我娘。我娘肯定會托人來看看我呀!可我啥消息也沒有!這下成了‘不受歡迎的人’,也會不來了!”說著,他眼睛裏落下淚來。我還從沒看到一個男人在大庭廣眾下落淚。心裏是又同情,又覺得他太糊塗,咎由自取。可他實在也怪可憐的。一年沒和家裏聯係。我於是安慰他說:“這不你馬上可以回家了嗎?等到了美國,趕緊給你娘打個電話。給家裏報個信!以後可千萬別再幹這種傻事了!”馬番陽揉揉眼睛,說:“是是,打死我也不會再幹了!” 這以後馬番陽的情緒漸漸好起來,他又給我說起他的老婆女兒,又講了他是如何救了他老嶽父一命的故事。我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很能幹,而且並不乏味的人。我和他慢慢聊熟起來。旅途遙遙,有這麽個旅伴,也就不至於太沉悶了。 終於,我們的飛機到了洛杉磯機場。馬番陽很興奮,我想他一定有“終於到家了”的感覺。我們排隊等著出關,他不停地跟我說希望看到他老婆女兒來接他。他太想他們了! 然而還沒排到出口,有兩個穿製服的走了過來,一高一矮。他們竟自走到我們麵前,高個子說:“你是番陽馬?”馬番陽疑惑地點點頭。 “你擅自拐帶人口企圖偷渡美國,已經構成偷渡罪。你被捕了!”說著,就掏出手拷把他拷住了。馬番陽一下子急了,說:“我已經在中國服過法了。他們放我回來!” “但是你現在是在美國的土地上。你違反了美國的法律。要受到製裁!”說完,就要把他帶走。馬番陽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衝我喊:“你能不能給我老婆打個電話?謝謝你!你是好人!”警察聽他一喊,馬上把我也扣住了,問我和他是什麽關係! 在警察局盤問了我兩個鍾頭後,確定我和他隻是在飛機上遇到的,才把我放了。臨走時,那個高個子向我道歉,並說:“象你這種人,是不應該和番陽馬交往的。”我說:“他並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他母親,為了他的親人,才一時糊塗做了這種事。”高個子聳聳肩,“誰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難道為了親人就該去違法嗎?”我無言以對。 一個星期後,我還惦記著馬番陽,不知怎樣。於是我就按他給我的電話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女人,一聽明白我是誰,那頭就不停口了:“老馬現在還沒回家啊!人家說他犯了法,要坐一年牢啊!這個該死的,扔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太狠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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