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用途
(三)
兩個人都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比爾德如願以償被蘇塞克斯大學錄取,成了一名博士生。他們一起去布萊頓,找了個好住處準備九月份搬進去。新家位於蘇塞克斯市中心邊上的小鎮。因為房租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在回牛津之前,他們決定把房子分租給一對學神學的夫婦,這對夫婦有一對新生的同卵雙胞胎。清福德本地報紙登了一篇關於工人的女兒麻雀變鳳凰的故事。為了讓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影響他們繼續比翼雙飛,兩隻棲息在高高的枝頭小鳥決定結婚。結婚並不是因為尊重傳統,恰恰相反,此刻的婚姻充滿異國情調,愉快,荒謬,可笑,還帶些複古風格,就像甲殼蟲在他們轟動的大碟封麵上穿著帶流蘇的老式軍裝。為此,兩個人結婚沒有邀請雙方的父母甚至都沒通知他們一聲。他們在牛津婚姻登記處注冊,在港口邊的大草地上和一幫朋友喝得爛醉。新時代降臨了:高傲,不知羞恥,被寵壞了的一代背叛了他們曾經曆戰爭的父輩。短發,整潔,以及不懂搖滾的老家夥們讓年輕人不屑一顧。退休的亨利比爾德中校獨自住在寇德•諾頓的老房子裏,他在兒子離婚後才知道他曾經結婚。
同住的神學院學生夫婦姓吉布森,男的叫查理女的叫阿曼達,兩個人同在劉易斯神學院學習。他們虔誠而睿智,反感所有時尚的東西。他們的上帝,不知是出於愛還是懲罰,賜予他們兩個大塊頭嬰兒。他們的個子遠遠超過當年獲得嬰兒大賽冠軍時的比爾德。兩個孩子從來不睡覺,也很少停止那極具穿透力的一模一樣的哭聲。如果偶然兩個人沒有同時哭鬧,一個的哭聲也會很快引爆另外一個。就像因為宗教信仰的原因,兩個嬰兒似乎以鳥糞和腐臭的貝類為主食。像爐子上的兩塊肥咖喱肉一樣,他們把海沼般的臭味源源不斷地排進這棟典雅房子每個角落。
隆冬時節在窗戶洞開的臥室裏,年輕的比爾德耳朵裏塞了兩團吸墨紙正在進行演算,這些演算將引導他通向未來事業巔峰,他生命的自由之旅。他下樓煮咖啡的時候總會在廚房遇到吉布森夫婦。兩人仿佛正在經曆人間煉獄,由於失眠眼圈烏黑脾氣暴躁互相憎惡,還得共同分擔包括祈禱和冥想在內的莊嚴而可怕的每日功課。喬治王時期風格的寬敞的走廊和起居空間被鱗次櫛比的金屬和塑料質地的現代育嬰設備占據。這對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嬰兒對自己以及對方的存在表現不出一點兒快樂。怎麽會快樂呢?比爾德暗自發誓永遠不要當爸爸。
那麽梅西呢?她放棄攻讀研究阿赫拉•貝勃恩的博士學位的機會,拒絕了一份大學圖書館的工作而去申請失業救濟。如果在上個世紀,她會被認為是個隻會享受的女人;但在二十世紀,她是一位女性活動家。她讀了很多社會學理論,加入了一個由加州女性組織的社團,並創辦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在當年 算個新概念。盡管在傳統意義上,她已不再繼續上進;但她的潛意識覺醒了。她決定挑戰明顯的的父權和夫權。整個社會體製壓迫女性而賦予男性一係列特權。但作為丈夫,他即使在最細微之處也不承認自己享受著什麽男性特權。
按她當時的說法,她仿佛穿越了一麵鏡子。一切看起來都不一樣了,她再也不能天真地自我滿足了。她不能這樣,因此他也不行。通過嚴肅的討論他們就某些問題達成了妥協。他給出了無數理由證明自己為什麽不能做家務。私底下,他覺得做家務更適合女人。洗幾個盤子還是小事,他的很多根深蒂固的觀念都需要檢討和改變:潛意識裏以自我為中心,忽視自己的情感,不願傾聽,實際也沒聽進去她到底說了什麽。他不去了解為什麽這個社會上至國家大事下到生活瑣事都和她對著幹。舉個例子:他可以隨時去鄉村酒吧喝一紮啤酒,但是如果她這樣做,本地人會盯著她看把她當成妓女。他天經地義地認為自己的工作重要,自己很客觀,自己很理性。他沒有意識到了解自己才是至關重要的。他對女性看世界的方式不屑一顧。盡管表麵上掩飾,但是他對於經血神經過敏對她來說是對她作為女性的一種侮辱。做愛的時候,男上女下的體位在潛意識裏就決定了主從地位,其本質是對強奸的模仿,腐爛透頂。
幾個月以來,他們經曆了多次促膝談心,比爾德主要在聽,她不說話的時候,他又在思考研究課題。那段時間,他徹底從全新的角度思考了光量子。某個晚上,他和梅西像往常一樣被雙胞胎的哭聲吵醒,兩個人在黑暗裏躺著一起,她突然說要離開他。她說自己都想好了也不想再吵了。她想去參加威爾士中部山區裏的一個公社而且去了就不打算回來。她知道,他永遠不會理解,她要走一條自己的路。她的自我覺醒,她的過去和她作為女人本身讓她覺得有義務去走完這條路。這時,比爾德覺得自己被一種強大而陌生的情感所控製,這種感覺緊緊扼住他的喉嚨讓他最終無法控製從胸腔噴出一聲抽泣。吉布森家隔著牆壁肯定聽到了。這聲哭泣聽上去更像吼叫。他感覺到快樂和解脫,繼而全身輕飄飄,仿佛身體浮在空中,要從床單飄到天花板上。突然,一切都過去了,自由的為了浮現在眼前:想什麽時候工作就什麽時候工作,隨時可以把法爾莫校園碰到的女人帶回家,懶洋洋地靠在圖書館外的台階上,不加檢討的人生,可以毫無負罪感地擺脫梅西。所有這些讓一滴感激的眼淚滾落麵頰。他甚至對她的離去有些迫不及待,想現在就開車把她送到車站。但淩晨三點沒有從劉易斯站出發的火車,而且她還沒有收拾行李。聽到他的哭泣,她扭亮床頭燈,傾下身子看著他的臉和濕潤的雙眼,慎重而堅決地說道:“我不會妥協的,邁克爾。我不會,再也不會被你嘴上說說就心軟了。”
是否曾有一段婚姻如此無痛地消融?一周內,她已經離開,去了寶威的山地農場。一年內他們互寄了一兩張明信片。其中一張來自印度一個宗教大師的聚居地,她在那裏住了三年,並愉快地接受離婚,簽了所有文件。他再次見到她是在她二十六歲生日那天,她已經剃了光頭打了鼻環。很多年後,他在她的葬禮上致辭。也許,第一次離婚如此輕鬆導致了他後來一段又一段婚姻。
借地兒說聲2013新年快樂!:)
謝謝介紹,你的筆那麽好,該多寫,你的雜文也寫得很棒的。
端午節快樂,記得吃粽子:)
謝謝誇獎。《紐約客》上的選登到這裏就完了。小說的名字是《Solar》,實在太長了。
感覺他的出生和血統就注定了故事的迷離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