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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
每個黃昏我都會坐在窗前,等待小巷中翩然走過的那個女子。
記得是一個暮春的日子,江南的雨纏綿緋惻地灑遍了每個角落。我坐在新居的窗前,望著對麵那條斜斜的小巷。雨中的小巷輕煙淡霧,幾株丁香在雨中散作紫雲,我望著雨巷丁香,心潮潤地恍惚起來。就在那個時候,雨巷裏飄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撐一把紅色的雨傘,著一條白色的裙子,頭微微傾斜地低含著,一頭黑發披肩流瀉。她一個人,獨自行走在寂寥的雨巷,仿佛結著丁香一樣的愁怨,飄著丁香一樣的清香。
我的目光被她吸引,我看著她,從小巷的一頭消失在另一頭。在我的視線裏,隻有三分鍾的路。我看著她的身影漸遠,許久不曾開啟的心房,在這寂寞的雨季,居然有一種莫名的心動。也許是為了那個少年時就有的夢,也許是為了那一首細雨中縈繞心頭的詩。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她又出現在巷口,依然的紅雨傘,依然的白衣裙,若夢若詩輕輕地穿過芬芳的雨巷。
從此每天我都會等待她的身影。無論是白衣紅傘,還是紫衫黑褲,她的身影總是攜著那份淡淡的溫柔,飄逸若夢,芬鬱若詩。這個黃昏的巷景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道風景。
夏天到了,九歲的侄子小明來過暑假。我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我開始給她寫短信。
“請你原諒我的唐突。我隻是想告訴你,每天你經過小巷時,我都在深深地注視你。你的身影宛如是從《雨巷》中翩然走出,演繹著那道永恒的風景。每次你從小巷走過,便若丁香花輕輕飄過,芬芳在空氣中漾開……每天,我都在凝視你的身影。”
小明將信遞給她時,我看見她愣了一下。她讀完信,神色有些茫然。她把信輕輕地揉了,又往前走了。
過了兩天,我又給她寫了一份短信。
“我看見你把我的信揉了。我知道我很冒昧。可是我無法不注視你。在那個飄著丁香花淡香的雨季,我第一次見到你,你若一個夢、一聲歎息、一首詩一般穿過雨巷,我不知怎麽形容我看見你的震驚。我隻想靜靜地看著你,看著這美麗的奇跡從久遠的發黃的詩頁中走出來,從我的漫長的夢幻中走出來……”
她看完信,抬眼往四周環顧了一遍。遠遠地我看見她有著一雙烏黑閃亮的雙眸,眉宇間隱含著一絲柔若和憂鬱。她把信折好放入了口袋。
她留下了我的信,我大受鼓舞。我又給她寫短信。
“那天你抬頭環顧時,我看見了你的臉。你明亮的眼睛和憂鬱的氣質與我想像的竟是完全一樣。你柔和的目光,仿佛穿越前世來生,籠罩我,溫暖我。我要把你的一切都珍藏在我的眼眸之中……我要一直看著你,將你的點點滴滴悄悄地收藏。”
這次她叫住了小明。我看見她在問小明什麽,小明指了一下我的窗口。她轉過臉,朝我的窗口微微地笑了一笑。
我被她的微笑鼓勵,我的第四封短信是這樣寫的。
“那天我看見了你的笑容,仿佛陽光在我的頭頂灑瀉,鮮花在我的身旁怒放。你的笑容是如此的芬芳,醉人的香氣帶走了我的呼吸。你是一個丁香花的百年夢幻,嬌羞憂鬱的千古佳人。你的美麗使我如此心醉癡迷,我等待了多少生多少世,你綽約的身姿才從那沉默的紙張裏向我走來……”
她讀完信,衝我的窗口嫣然一笑,美若花開,香氣襲人。
緊接著幾天她卻不再出現了,我每天從黃昏望到夜黑月冷,望斷小巷無佳人。黃昏變得如此寂寞不堪。當五天後她輕柔的倩影翩然重現小巷時,我凝眸的眼睛居然淚盈於睫。我感懷地又給她寫了一封短信。
“每天看著你走過小巷,我的心已經跟你走的如此之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有一種百世千年的感覺。你必是前世開在我窗前的丁香花,而我必是那前世睡在你花芯的蝴蝶。見不到你的日子,心裏是空空的漆黑的一片,想念你的心情無邊無際地蔓延。在重新見到你的那一瞬,冷傲的我,居然灑落溫熱的淚滴。我企盼丁香花日日飄香,恰似你翩然走過我的窗欞……我們可以見麵嗎?”
我看見她的臉上有一種感動,她跟小明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在紙上匆匆寫了幾個字。小明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一行娟秀飄逸的字:風景,還是遠處觀賞的好。
可是我想見她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在我的執意下,她終於同意了。
於是我約了她在茶樓見麵。我和她麵對麵地坐著,她的一切都是如我想像的,應該說比我想像的還要好。我們品茶論苔,很自然地說起雨巷丁香的話題。我給她講了那首戴望舒的詩,那首從少年時就給我帶來夢幻的詩,那首在我心頭千轉百回的詩: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她告訴我,這首詩應該出自李景的詞《丁香空結雨中愁》。她柔柔地念道:“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裏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碧波三峽望,接天流。”
我聽著她的解說,心裏暗暗驚歎,天下居然有如此才貌雙全,形神俱備的丁香女子。隻見她一雙美目星波流轉柔美似水,兩彎柳眉似蹙非蹙清韻天成,輕顰淺笑,言容溫婉,時不時帶著幾分嫵媚、幾分羞澀地看上我幾眼,我無酒自醉,心癡神迷。
我們談的愉悅投契,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麵對如此美人,我不能再滿足在虛幻的雨巷裏與其神遊,我要把風景變成現實。
“我叫周津。你叫什麽名字?”我溫柔地笑著,盡量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
“喬雪。”
喬雪,多好聽的名字,眼前立即是冰清玉潔的感覺。更有那蘇軾名句:“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我外號周公瑾,她莫不就是我的小喬?
“我在大學中文係教書,你呢?”我迫不及待地繼續走近她。
“我在中學教畫畫。”
天,我最喜歡的就是作畫的女人。當初我也想考美院,生生地讓老爸攔了下來。色彩和想像交融成視覺美麗的享受,風景和感覺定格成永遠動人的一刻。詩情畫意,雨巷結緣。這個緩緩走過小巷的女人,曾經是我一個朦朧的夢,一道美麗的風景,一首流動的詩歌,一幅窗前的水墨畫,沒想到是她本人比夢比詩比畫更加完美。我的心狂喜的要從心口跳出來。
我強抑自己內心的激動,微笑著說:“我也喜歡畫畫。”接著我在紙上寫下我的電話號碼,盡量用平緩的聲音說:“這是我的號碼。可以給我你的號碼嗎?”
喬雪微笑著,提起一直垂下的左手,奇怪地是她的左手戴著手套。她輕輕地摘下手套,我看見一隻冰冷的假肢。我心頭一驚,原本前傾的身子連連往後倒退,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居然是個殘疾,我一時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喬雪注意到了我的變化,她平靜地說:“一場車禍,失去了左手,隻好從美院退學,到中學教書。”
我沉默著,所有的詩情畫意頃刻消逝,我的思想一片空白。喬雪不再說話,隻是看著我。過了一會,她把手套帶上,淡淡地說了句:“我走了。”我隻是呆坐著,木然看著她飄然而去,靜默地遠了,遠了……
我回到家裏,呆呆地凝望那條斜斜的小巷。天上又飄起了朦朦細雨,可是再也沒有了那丁香般飄過的女郎。
她從此沒有出現過。
遠處的風景隻能在遠處觀賞,近處的風景卻是要用心來感覺。
<僑報2007年8月8日>
http://www.chinapressusa.com/fukan/200708070343.htm
短文比較容易找到去處,長文寫得辛苦,隻能當著消遣而已。
酷寶說得有理。現實和想象總有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