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疚
遲書雁
夜深了，我蹲在後院的一簇鮮花旁跟我的小琥珀說話。她還像以前一樣非常淘氣，藏在誰都看不到的地方。可我知道，她就埋在花叢底下。她睡在那裏，張著小嘴，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是我們的誤判導致了她的突然死亡。她生病了，我們給她喂藥，沒想到藥片卡在她的嗓子裏，她痛苦地掙紮了一下，突然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我的兩隻小雞相繼去世了。一個孤零零地死在醫院的籠子裏，另一個，在我的懷裏艱難地喘息著，然後頭一歪，就斷氣了。我真不敢相信，原來活蹦亂跳的小寶貝，說死就死了。而我是那麽無能為力。我沒有本事回到過去，讓悲劇避免發生。
三年多前，當先生買回她們的時候，我並沒有多愛她們，反而怪罪他弄回五個小麻煩。工作和生活已經很忙，哪有時間去照顧她們。先生捧著裝著五隻小雞的紙盒，興衝衝地對我說：“你看她們多可愛！”當時，我隻是漠不關心地瞟了一眼，她們擠在盒子的角落裏，嘰嘰喳喳地叫著。先生父性大發，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們，每當她們有一點點地小變化，都要高興地告訴我：“你看，咱們的小雞長尾巴了！你看，咱們的小雞會飛了……”我總是冷漠地回答：“是你的小雞，不是我的。”
我曾經不愛小雞，我隻是愛吃雞肉。小母雞在我的觀念裏，隻不過是用來給人類下蛋的，等有一天它們不下蛋了，就把它們宰了吃掉。
我曾經不在乎小雞的死活，在我三歲的時候，和姐姐合夥，把一隻小母雞活埋了。後來每每家人提及此事，都覺得我很勇敢，是個小女漢子。
可是這五隻小雞，用她們的聰明，智慧和可愛，漸漸地改變了我。當她們兩個多月的時候，先生要回國，走之前，他千叮嚀萬囑咐地，別忘了給小雞換水，早晨的時候，別忘了給小雞開門，晚上的時候別忘了給小雞關門。我心想，您可真囉嗦，不就幾隻雞嘛！至於這樣放心不下嗎？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我隻好接起照顧她們的任務。
有一次，我發現一隻小黑雞不停地繞著喝水的桶轉圈圈，我過去一看，才發現水幹了。“這小雞真聰明！”我不禁感慨。小雞們還喜歡吃樹葉，每當她們想吃樹葉的時候，就站在我的旁邊，看一眼樹，看一眼我，那又可愛，又可憐的小眼神好像在說：“媽媽，請幫忙摘片樹葉好嗎？”
我開始喜歡她們了。喜歡她們晃著毛絨絨地小屁股朝我跑來。喜歡她們在我的懷裏睡著，那均勻的呼吸，和小孩一模一樣。每個小雞的性格都不一樣。女王孤傲冷漠，白胖胖嬌憨可愛，琥珀淘氣活潑，大冠子高貴漂亮，小紅臉兒膽小害羞。
女王是唯一一個和我保持距離的雞。她對人有種天生的不信任感，好像隨時警惕著，以防被我殺掉。可是我已經不想等她們長肥了，吃掉她們了。在我的眼裏，她們從生蛋雞，雞肉變成了活生生的生命。琥珀和女王截然不同，她非常愛我，總是跳到我的後背上，然後伸長了脖子，和我對視。那眼神了充滿了愛和信任。
當先生從中國回來，傷心地發現，雞已經成了我的了。從那以後，我一天比一天悉心地照顧小雞，無論我吃什麽，都要和小雞一起分享。先生搶不過我，最後隻好放棄了對小雞的撫養權。
琥珀是一隻最活潑的小雞。她沒有一刻閑著，不是亂飛，就是刨坑。後院的花花草草在她的帶領下，基本滅絕了，隻剩下幾棵味道不好，她們不喜歡吃的。她還會發出各種不屬於雞的聲音，就像說話一樣，當然隻有我能聽懂她說什麽。
第一年，女王和我比較疏遠，但隻要我給她葡萄吃，她就會發出又好聽，又愉快的聲音。在她僅僅三年多點的生命裏，她有三次想做媽媽，可是我們沒有條件滿足她的這個女性的基本願望。每次她都要在窩裏趴二十多天，把自己折磨得瘦骨如柴。每一次我總是盡最大的努力照顧她。把好吃的放在手心了，一點一點地喂她。還要抱她出來如廁，再抱她回去。正因為這樣，她和我從疏遠到親近，還養成了喜歡被抱的習慣，每次我抱別的小雞，她都站在旁邊焦急地等待著。
今年六月，她又到小窩裏趴著去了，我以為她像前兩次一樣，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可是她沒好，越來越嚴重，連她最喜歡的花生和葡萄都不想吃了。還有 一點和以前不一樣，她一點兒都不熱，前兩次抱窩，她燙得跟個小火爐似的，可這次，她的體溫很正常。漸漸的，她越來越沒有力氣，可是她仍然很懂事，每次我抱著她的時候，她要上廁所，都會從我的腿上跳下去，沒有一次拉到我身上。後來，她輕得像一堆羽毛，我決定去帶她看病。
在這個半島上，隻有一家叫Avian & Exotic 的醫院治療雞。那個上午，女王把頭埋在一簇花裏，隻露著她黑白相間的漂亮尾巴。我把她輕輕地抱出來。她疲倦地癱在我的懷裏，小腦袋靠著我的胸膛，再也沒有戒備，把她的整個生命都托付給了我。到了醫院，兩個醫生給她做了檢查，然後告訴我，女王得住三天院。她們會悉心照顧和治療女王。我相信她們，付了460美元預付款，把女王交給了她們。我最後一眼看到女王，是她趴在籠子裏麵，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以為那兩個醫生真地會治好她，我以為三天以後，我就能看到一個健康的女王。
回家以後，我很不放心。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給醫院打電話，可是電話根本就沒人接。艱難地熬過了一個晚上，一大早晨，我就給醫院打電話，問我的女王怎麽樣了。接線員告訴我，昨天夜裏，女王死了。我哭得像個五歲的小孩，就這樣一邊開車，一邊嚎啕大哭，去接我的小寶貝回家。
我抱著她已經冰冷僵硬的屍體，忍不住地自責和慚愧。如果不送她去醫院，她或許還能活過來。如果不送她去醫院，如果她沒救了，至少她還能死在家裏，死在她熟悉的小窩裏。
我抱著她，遲遲不肯放下，從早晨到中午，她在我的懷裏，無論我怎麽叫她，她都不肯醒來。後來，我把她埋在了花底下。
在我還沒在悲痛中走出來的時候，琥珀又出現了異常。她胖了，尤其是腹部，圓圓的。以前她喜歡到處跑，喜歡飛出柵欄，到外麵找我，如果找不到，就沿著後門不停地徘徊。現在，她懶洋洋的，不喜歡飛，不喜歡動，隻是站在那裏，偶而散散步，也是慢悠悠的，像個老太太。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她隻是老了，後來才發現，她的腹部硬硬的，腫腫的。
我再也不敢相信醫生，在網上搜尋相關的信息，才知道她得了附件炎，如果不及時治療，就會死亡。我按照網上搜來的知識給她洗了個熏衣草味道的鹽水澡。又把鈣片碾碎，拌了豬肉泥喂她。她好像感覺舒服點，我親了又親她的冠子，告訴她我愛她。
我真的很愛她，她健康的時候，每天晚上抱她回小窩睡覺之前，都要給她夜宵吃。她喜歡被寵著，經常在我的懷裏打盹，有的時候居然會打呼嚕。感覺她就像個小人似的。有幾次，我走火入魔，以為吻她幾下，她就會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她就是我可愛的小女兒。我的長著翅膀的小女兒。我不想她死，我要救她。網上說，這樣的病，吃一些消炎藥，可能會好。我家裏的藥都過期了。我四處發消息求助。我的一個朋友願意幫忙，傍晚的時候，還親自把藥送到我的家裏來。當我去抱小琥珀的時候，發現她燙得像個火球。我們急急地給她喂藥，沒有把藥片碾成粉末，是一整片藥。結果她被噎死了。當她掙紮的時候，我們都傻了，沒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沒有拍她的後背，沒有給她做人工呼吸，我們像傻子一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我們做了一係列錯誤的事情，導致了小琥珀猝然死去。我沒有能力讓時間倒流，去挽救她的生命。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我從來沒有想過，她們會匆匆地離我而去。女王死於6月28日晚上，琥珀死於7月11日晚上。她們葬在我的小院裏，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們了，隻能感到她們。這個季節，加州基本不可能下雨，但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都下雨了。那是我死去的小雞的眼流淚嗎？如果她們地下有知，她們能原諒我嗎？我好像聽見琥珀對我說： “媽媽，隻要你向我保證再也不吃肉和雞蛋，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就能得到超度。我就會在另一個世界快快樂樂的生活。”
我的小寶貝，媽媽願意做一切去贖我的過錯。你們真的能原諒我嗎？
The Daughter of T-r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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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寫的小雞的故事，請大家多多支持，幫助小雞們。
2018年7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