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千古盛宴是鴻門
項伯回到楚營,找到侄子項羽,一通唾如雨下地為劉季鼓吹,順便照方抓藥,把自個兒剛剛掙來的馬屁精選盡數招呼到項羽身上。自然項伯不會把剛剛還在老劉那兒嘬小酒、結親家的事給端了出來,用的盡是“吾料”“吾聞”之類的詞兒。最後歸納中心思想:“俺看沛公他們是大大的良民啊,所謂要自拉杆子立山頭雲雲,一定是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小癟三噴出來的謊言!再者說了,沛公他們不先擺平關中,咱們能這麽穿著兩條腿的褲子進來麽?‘今人有大功而擊之’,顯得英明神武的老大您忒沒哥們義氣了吧?”
唉,武俠看多了就是天真啊,要玩轉天下,豈是一個“義”字擺得平的?偏偏項羽這人就吃這一套,死要麵子活受罪,就怕別人說他不是義士、不是好漢、不那麽英明神武,給項伯一勸,項羽‘因而善之(沛公)’——得,連老大也拿著流氓不當混蛋了!
項伯一走,劉三這邊也開始為明日的午宴做準備。誰去呢?劉老大自是逃不掉的,張良也得去,隻有他能抓住項伯這根稻草了。樊大胡子聽說因自己拉張哥瞎灌燒酒才惹的禍,執意同去,願拚死護老大周全。赴宴代表團人員確定,子房又與各位團員麵授機宜不提。
第二天,劉三帶著張良、樊噲及百餘騎至鴻門來見項羽。一見麵,老劉就誠惶誠恐往地上一跪:“俺滴大王哎,別來無恙乎?”心話你怎麽還沒得禽流感啊?說著又磕下頭去。項羽礙於禮節,隻得應曰:“沛公不必大禮,請起。”劉三按既定套路開始耍賴:“臣有一言,不當大王之麵辯說明白,今兒俺就跪暈了算!”
項羽一想:這哪成啊?傳出去說某某某來給偶謝罪,偶楞讓人跪暈了過去...這不是和虐囚一樣慘無人道麽?隻得又應曰:“沛公請講。”
劉季再拜,耷順著四片皺巴巴的眼皮:“昔日懷王召開造反派擴大會議,俺與大王均在席,自彼時一見,臣就心潮澎湃,對將軍敬之佩之,以將軍為天下蒼生的盼頭兒;我等相約群毆秦家,俺也沒想到有這狗屎運,居然先行入關端了他娘的熱窩。自入關以來,臣每日心懷惴惴,深知德才不俱,難以服眾,是以不敢有任何作為,隻日夜企盼將軍前來親主大局。不想小小寰球,有幾隻蒼蠅在飛,一撥奸妄小人,惟恐天下不亂,讒言挑撥,弄得將軍您如今都對臣心懷疑慮,老天爺真他媽的...開開眼吧...”說著又想擠幾滴眼淚以提升可憐指數,再次失敗!隻好拿熬得通紅的兩眼瞅了項羽一眼,可惜紅得不是眼圈而是眼球兒。
說到底,劉三不過把項伯說過的話用一種比較辛苦的腔調再軲轆了一遍:一、滅秦大業,是老子先破門得分,俺至少是本場VIP;二、俺可沒說要和隊長您對著幹,那不過是狗仔隊的不實報道!
所謂謊言重複一千遍也被視作了真理,再看看劉三這副瑟瑟發抖的熊包樣,這樣的菜瓜也敢反楚漢第一猛男我?看來叔父所言不虛啊!於是項羽腦子一短路,想也沒想就把個潛入敵方內部的地下工作者“介紹”給老劉:“‘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哥們偶費這勁幹嗎?”一麵說,一麵扶起劉季,又傳下屬上酒上菜,‘因留沛公與飲’。
當下項羽、項伯、範增、張良、沛公各懷心思坐定,劉三有意北向坐以示臣服。開始灌黃湯,別人也還罷了,老劉卻是直接把酒喝在了表皮上,冷汗直沁,心裏直琢磨曹無傷這廝的排骨。
幾位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一言不發灌了幾杯,亞父範增哪裏知道老板在項伯、劉季一唱一和之下而變了卦,還以為老板依然想割人的腦袋當球踢呢,可怎麽遲遲不見動靜啊?真他媽急人!於是幾次給項羽拋媚眼,示意老大是時候喀嚓喀嚓了。項羽卻是另一番心思:本猛男武林稱雄,所向無敵,今兒就這麽宰殺幾個根本無力還手的軟皮蛋?靠,這不是毀偶英名嗎?你老頭眨巴眼幹嗎?偶沒看見!嘿,你幹嘛又眨一下?
見發了幾次信號,項羽都裝癡賣呆,範增終於看出些門道。老範的智力指數自非項伯之流可比,深知沛公不除,必成大患!看看指望不上老板的快刀了,乃‘起,出招項莊’,找到項羽的堂弟項莊,給他支陰招兒:“老板要講啥勞什子道義,不忍心砍這個裝得可憐巴巴的劉三。如今隻能指靠將軍了,您進去給各位敬杯酒,敬完了就以舞劍助興為名,‘擊沛公於座,殺之!’哼,今兒若讓這廝活著離開,咱哥們最終肯定掛在這地痞手裏!”
項莊心說了:“掛他手裏?門兒也沒有!俺今兒就讓他掛先!”於是直入帳來,先“嘿嘿嘿”幹笑數聲,曰:“項王與沛公重逢暢飲,何等美事!如何氣氛如此沉悶?想是‘軍中無以為樂’,也罷,末將俺先敬各位一杯,然後給諸位舞上一套新學來的劍法。此術創自遙遠的西方一放牛娃,因其所居之地名曰‘得空殺死’而得名。不敢請各位指教,逗個樂子,活躍活躍空氣而已。”舉杯,飲,扔杯,拔劍,開練“得空殺死”劍法。
項伯一看:你小子舞劍就舞劍,幹嘛老往俺親家公身邊湊合?呀,想揩油也不看看場合!難怪人老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原來是這麽回事!獨舞哪有二人轉熱鬧?俺來和你轉一段!
項伯就這麽著也撥劍開練,可惜這老哥們天資有限,幾年江湖算是白混了,劍術實在是菜得可以!幾次看看項莊都要得手,虧得項伯關鍵時刻就耍賴皮,以身相護,害得項莊“空”倒是得了,卻怎麽也不敢“殺死”。項伯是長輩!哼哼,你敢砍老子嗎?連阿Q都曉得兒子不能打老子!
張良看他這位老哥們玩二人轉還真轉不過項莊,假稱要上廁所,‘出軍門見樊噲’。樊噲正在那兒忙著用十五隻吊桶打水呢,趕緊過來看看還要多久自己登場合適。張良也顯得有些緊張,把酒宴的進展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
樊大胡子焦躁起來:“如此還等個鳥!待俺進去,跟他丫拚命!”不等張良回應,就扔掉水桶,帶劍擁盾入軍門而去——至此看出來吧,坐家裏定計劃、擬方案,張良首屈一指,然其臨場應變,並不比項伯、樊噲等高明!此博浪沙狙擊所以不成也!
樊噲是大踏步往裏闖,門口倆執戟衛士“噹”把家夥一橫,喝道:“無門票者禁止參觀!”噲也不答話,掄起鐵盾就是一撞,倆衛士直飛起來,“叭叭”落在地上成倆“太”字型。旁邊另一衛士臉露竊笑,卻不上前——此韓信也!斯時韓信尚屬項羽,為執戟侍衛。
樊爺也不理會,掀開帳簾,入,西向立,剛好與東向而坐的項羽打個照麵。老樊心下嘀咕:靠,敢情就是你想打俺老大的主意!反正救不下老大,俺回去也得給周勃、曹參他們當天燈給點嘍,俺豁出去了,先扮個鬼臉嚇唬嚇唬這幫兔崽子們!於是‘嗔目視項王,頭發上指’,一不小心用力過猛,‘目眥盡裂’,連眼框子也瞪裂了!
倒真嚇了項羽一跳,下意識握住劍柄,長身而起,問道:“何人大膽,擅闖軍宴?”張良剛好跟進來,趕緊介紹:“都不是外人,這是沛公的連襟兼貼身保鏢樊噲樊將軍。”經此一鬧,那舞劍的叔侄倆也各自喘著粗氣得空歇會兒。
項羽內心也有幾分為樊大胡子的雄壯喝彩:“既是沛公親隨,何不共飲?來啊,為壯士奉酒。”不想下麵那位侍應生,卻是剛剛被樊爺撞成“太太”的倆衛士之一的小舅子,聞聽要上酒,酒杯也免了,遞給樊爺烈酒一整壇。樊噲內心冷笑:你爺爺剛被二百五十年陳年汾酒考驗過,會怕你這點撈糟?也不說話,提起酒壇,張開大口,把一壇酒直潑進腹中,似乎連喉節都沒怎麽動一下!扔下壇子,紅著眼框子兀自逼視項羽。
項羽琢磨:老瞪著偶幹嗎?偶又不能吃!能吃的在這兒呢。“來呀,給壯士來條烤後臀肩!”那位侍應看看一壇燒酒沒把樊爺咋地,這次更狠,幹脆扔給這位大胡子一條連皮都尚未烤透的生豬腿!
樊爺心知黨考驗俺的時候到了,今兒不震他們一下,還當俺以前宰的那些狗都是老弱病殘孕,怕是不肯輕易讓俺們脫身。於是把盾牌擱地上當菜板,橫過豬腿,‘拔劍切而啖之’。雖然吃生肉直犯惡心,也粗著脖子把那隻豬腿連皮帶骨頭生吞死咽了下去。
項羽也不禁挑大拇指:“酷!‘壯士!能複飲乎?’”樊噲忽然覺得昨夜張良教的台詞又回到了腦瓜裏,順著項羽的話頭就入了角色:“‘臣死且不避’,喝幾杯酒又何足道哉?想當初懷王跟前眾位立約:‘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如今俺家老大九死一生,得以先行破秦入鹹陽,按理應為秦地之王。可俺家老大素來景仰大王您,進關之後,‘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苦盼大王早來為天下之主。項王對如此勞苦功高之人,‘未有封侯之賞’,反而聽信小人讒言,欲予誅殺,這和剛剛被拉下寶座的秦王有何分別?這等事豈是我等敬仰的大王您之所當為?”
一席話慷慨激昂,張良心裏也直誇這莽漢背台詞功夫了得。同樣的話,通過樊爺這個大老粗之口又重複了一遍,已然接近真理了。項羽也不知該如何應答,隻是招呼樊大胡子入席。樊爺於是挨著張良坐到陪席上。
酒席再次陷入沉悶,又灌了幾杯,劉三陪了個笑臉:“臣有點不勝酒力,得親自去尿一泡,失陪一下。”然後起身去尋WC,貼身保鏢樊噲自緊隨而出。項羽暗笑:“腎虛!”不想沛公這一出去,再也不曾會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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