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裂
毛澤東等破壞了中共和紅軍一致行動的最高原則,私率一、三軍團單獨行動,結果造成中共和和紅軍的分裂。曆史如係事實的寫照,應大書“毛澤東分裂了中共和紅軍”。但中共的記載卻說那次分裂應由我負責,這是顛倒是非的說法。
一九三五年七月間,我們總司令部由毛兒蓋西行,翻越一座大山,折而向北,費取約五天的時間,到達刷金寺。這一帶山巒起伏錯綜疊雜,山穀中溪流很多,北流者如黃河,南流者如長江。刷金寺便位於黃河水係的支流上。我們在這次旅程的最後三天,通過一望無際的草地。在我們行軍的經曆中,這還是初次嚐試。這一帶還隻是西草地的邊緣,漫山遍野都是青草,五顏六色的花朵點綴其間,確也壯觀。所經道路都是由畜群踐踏而成的小道,往往是幾十條小道平行者。河流沒有經過人工修理,順著地勢彎彎曲曲到處泛濫;每遇天雨,較低窪的地方便成了泥沼。我軍通過那些地帶,人馬稍一不慎,便可能直陷下去。
這個草原上每隔三百裏左右,總有一座著名的喇嘛廟,廟的周圍有幾十上百的喇嘛住宅,間或也有少數民房和商店,形成一個村鎮。喇嘛廟似乎是社會的中樞,它是藏民拜佛的聖地,也是一切政治社會活動的中心。藏漢人民的羊毛糧食等貨物都在這個村鎮裏交易。草原上叢林山窪地帶,常有一些牧民用木材搭成的牛羊棚,供人畜休息和過冬之用,平時,牧民隻是逐水草置帳篷而居。
我軍通過草地,主要是與大自然困難做鬥爭。我軍戰士雖有攜帶三天以上幹糧行軍的成規(一方麵軍原無帶幹糧的習慣,會合後也跟我們學會了),沒有遭受饑餓的威脅,但沿途宿營,卻是一個莫大的困難。喇嘛廟固可借用,但每隔三四天的路程才有一座,而我們露宿的工具,又極不完備。病兵掉隊者為數頗多,不宜救助,往往不得已而遺棄他們。一般戰士對於這些遭遇,頗感不快。
我們在刷金寺停留了兩三天,積極查明北進道路。這一帶的地形,我們是十分陌生的,原有地圖又錯誤百出,一切須從新考察研究。劉伯承參謀長費了很大的氣力,廣詢當地人民和喇嘛,才擬訂了一個北進略圖。
我和朱德於是根據劉伯承所提供的資料,下令全軍北移,以甘南的岷縣臨潭一帶地區為目的,各單位所擔任的任務和行進路線都有明確規定。其中最主要之點是:徐向前陳昌浩所率兩軍應先行進襲鬆潘北麵之敵——胡宗南部,打開右麵的北進通路,並保障全軍的右翼。
我們總司令部率部按照計劃,由刷金寺向上下包抄前進,不料走了一天之後就遇著大雨,我們深恐為水所阻,積極冒雨前進,夜晚支起軍氈作帳篷,露宿在水地上。果然第三天下午,瑪楚河上遊的一個支流,橫阻在我們的前麵,它原不過是一條小河溝,深不過膝,現在河水陡漲,深逾一丈寬達三百米,我們無法通過。看形勢幾天之內河水沒有退落的可能,附近百裏地區以內,又找不出任何渡河工具,而我們的幹糧又吃了大半,我們無計可施,乃決定回師刷金寺。
我們把為水所阻的情況,電告毛澤東等和其他軍事單位;並電令各軍暫停前進俟總司令到達刷金寺後,再定下一步驟。我們花了三天時間回到刷金寺,歸途中雨雖停了,但部隊顯極疲勞,疾病增加,非休息一兩天不可。
就在我們為水所阻的那一天,徐向前陳昌浩率部攻下了鬆潘北麵約一百裏處、胡宗南部駐守的一個要塞,守軍一團,大部被殲滅,殘部逃鬆潘,我軍北進道路已完全暢通無阻。
我們回師刷金寺的當天下午,接到徐向前陳昌浩的急電稱:“一、三兩軍團違抗總司令部暫停前進的命令,私自北進”。接著他們又來了好幾個電報,其大要是:毛澤東因徐陳已打開北進通道,左翼又為水所阻,不能再事等待而坐失良機,竟自動直接下令一、三兩軍團,以“北上先遣隊”名義,單獨向北挺進。毛等此行動,完全是秘密的,實現並未通知徐陳等。
徐陳來電中還描述毛澤東此次行動的不當,謂先一天晚間,中央各機關和一、三兩軍團乘夜秘密移動,一、三兩軍團原擔任的對敵警戒任務,未作交代,就撤守了,使四方麵軍的某些駐地完全暴露,易受敵軍攻擊,等到徐陳發覺了這件事,一、三兩軍團的殿後人員,才告訴他們這次行動是奉有中央的直接命令的。
毛澤東等的這次異動使我們為之大嘩。我們在刷金寺的有些同誌坦率指出:這是毛澤東使出了金蟬脫殼的詭計,他利用四方麵軍經過重大犧牲所打開的北進道路,悄悄溜走,再也不管其他大多數同誌和軍隊;他使用北上先遣隊的名義,暗中挾帶著中央機關和各要人,要蔣介石誤認中共重心仍在毛兒蓋,進攻的箭頭不會指向他那個支隊。毛之所以這樣做,一是失敗觀念支配了他,二是“寧肯我負人,不肯人負我”的權謀思想在作怪。就由於這種心理因素的主宰,所有共產主義的原則和道義觀念,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隻有毛澤東會玩這一套,現在看來,兩軍會合後,他所玩的盡是權術;死硬的幼稚的教條主義者,不過是供他利用而已。
我和一些負責同誌冷靜考慮之下,認為這樣的分裂行動是不對的。紅軍各單位分開行動,中央隨同任何一部分紅軍行動,雖是常有的事,但總該根據計劃,顧到全局,而且對內不應守秘;尤其是在黨內有歧見的時候,更不應這樣做。如果毛澤東等事先將單獨北進的行動,告訴徐向前陳昌浩,或事先與總司令部商討,他們決不會受到阻攔,也許還可以得著較妥善的處理。如今毛澤東等私撤防線,秘密北進,顯然是不顧大局的自私行為。
朱德也同樣認為這種秘密單獨行動是不應當有的,因為這不僅沒有顧到黨的團結,而且抹煞了總司令部的職權,也沒有照料到徐陳部的安全。但他以毛等進到甘肅地區以後,蔣介石還是不會放鬆為理由,希望一般同誌,仍能大事化小事,彌補這個裂痕。
總司令部旋即電令各軍事單位力持鎮靜,並指出毛澤東等的行為雖破壞了黨內團結的原則,但對軍事行動還不會發生不良影響。各單位應將當前敵情迅速電告,總司令部將在刷金寺停留三天,以便根據變動了的情況,決定今後軍事行動的步驟。
第二天我們接到徐陳來電,謂林彪曾電告他們,北進途中,有一座懸崖險橋,現有一連人防守,即將被撤,要徐陳在一天內派部隊趕到接防。徐陳認為這座橋位於二百裏外,決非一天所能趕到,因未派兵前往。同時我們又接到董振堂羅炳輝自卓克基來電,謂懋功以南一帶的敵情,尚無任何變化,南麵的敵軍仍集結在雅安一帶。
我們旋即又接到徐陳來電,謂毛澤東單獨北進的行動已引起北麵敵軍的注意,如我軍跟蹤北進,不僅不能銜接上一、三軍團,且可能遭受敵軍頑強阻攔。徐陳的主力現正與鬆潘胡宗南部相持,且有約八百名傷兵急待安排,他們如分重兵去控製鬆潘西北及北麵一帶通路,則毛兒蓋後路難免被敵抄襲。因此他們的部隊隻有暫時堅守陣地,以毛兒蓋為後方,侯命行動。
第三天我們總司令部才接到毛澤東的來電,大意是因時機不可失,乃率一、三軍團先行北上,現已進到岷縣南部地區,盼總司令部率各軍跟進。這是分裂後我們所接到的第一個電報,但這個電報既未告訴我們他們今後行動的步驟,也未告訴我們北麵一帶的敵情,因而我們不能據以行動。
根據我們當時所知道的情況,認為繼續北進的時機已經失去,敵方已有足夠時間派兵扼守甘南一帶戰略要地,北上幾條要道中的一些險要橋梁,可能已為敵人破壞,因而擬定暫行南進的計劃。我們電令各軍事單位做些準備工作和迷惑敵軍的姿態。總司令部也就率所部向阿壩移動。
我們西行三天,通過草地,順利到達阿壩。這裏是這一帶藏族的中心,西部草原南邊的一個名城,有“藏族成都”之稱。阿壩的大喇嘛廟建築雄偉精致,極為壯觀。這個大喇嘛廟的兩側,還有幾個較小的喇嘛廟,四周有千數的喇嘛住宅和上百戶的店鋪,結成一個長方形城市,大小等於內地的一個普通縣城。這裏附近是一片平坦地,平靜的大金川穿流其間,河邊有大片的青稞地,周圍有更廣闊的美麗草原。我們到達這裏時,喇嘛大多已逃往了,留下的糧食卻能供我軍幾個月之用。
我們在阿壩繼續研究我軍今後的行動計劃。阿壩向北直通甘肅西麵的夏河,沿途都有喇嘛廟,可是易為水所困,我們不能由這條路北進。不過我們既已到了這裏,就應了解一下這個大草原的秘密,為將來行動作準備。
我們繼續獲得消息,證實那時北進是很不利的。敵方已知毛澤東等所率的北上先遣隊,隻是紅軍的一部分,判定我軍大部分仍將繼續北進,因此敵方正調集軍隊,馳至川甘邊境各要路截擊,企圖將我軍截為兩段,使之不能銜接,然後分別予以殲滅,而敵人的主要力量,又是用來對付我們這方麵的。同時,我們的南麵,敵軍有些已經調離,絕未猜測我們會乘機南下。這時已是八月,瞬屆秋涼,北進又會發生戰士服裝缺乏的問題。
我們於是決定暫行南下,我們的計劃是:乘敵不備,南下成都西麵的天全廬山一帶地區,在那裏補充冬季服裝,在不利的情況下,我們也可以縮回西康藏族地區過冬。我們覺得就當時的情況來說,這是一個較好的做法;而且這是一個大規模的行動,既可以將敵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們這一方麵來,因而減輕對北上先遣隊的壓力,也可以造成明年春夏之交我軍北向的機會。
我們在阿壩停留了幾天後,沿大金川南下卓克基,準備在卓克基舉行一次重要的幹部會議,討論當能問題。徐向前陳昌浩等奉命率部向卓克基一帶集結,仍留少數部隊在毛兒蓋一帶,前置鬆潘之敵,原駐卓克基一帶的董振堂羅炳輝部,則以一部占領懋功以南的要地,為南下開路。
我們由阿壩沿大金川南下行軍頗為順利。一般戰士都覺得愈往南走,境況愈要好些,士氣很盛。我們離開阿壩草地,迅即進到了大金川的山巒地帶。大金川的水流在高山峻嶺之間,形成激流,兩岸就是我們南下的通道。沿河較平坦地方,都有村莊或集鎮,這就是農畜產品集散之地,也是冰雹最多的區域。我們在那裏經過的時候,曾遇到不隻一次的冰雹,每年莊稼往往為冰雹所毀,這也許就是這一帶開發不易的原因之一。
不幾天,我們到達了卓克基。各軍重要幹部也都如期趕到了。這裏雖仍是藏族地區,但也雜居著不少的漢人,農業比較發達,較之毛兒蓋阿壩一帶,更適合於我們的生活。這一帶的人民與紅軍也相處得較為融洽,很少人逃避我們,我還看見藏族在田野間舉行盛大的跳舞會。
我們旋即在卓克基舉行高級幹部會議,討論毛澤東等的分裂行動問題。在卓克基市鎮上一棟房屋的大廳中,齊集著各軍政首腦同誌約三千人,心情顯得悲痛而憤慨。陳昌浩首先報告在毛兒蓋的一切經過,說明總司令部移到刷金寺後,他和徐向前與毛澤東等中央政治軍委員相處得很融洽,遇事互相商量,並無爭執,毛澤東等北逃的那一天,行動確是突然的、秘密的、不顧信義的,也是破壞黨和紅軍的團結的。
接著,第五軍團和地十二軍出席這次會議的同誌們,也紛紛指斥毛澤東等行為的不當。他們指出第五軍團和第十二軍同屬一方麵軍,以往遇有重要軍事行動,都曾事先獲得通知;但這次毛澤東等私率一、三軍團北上,卻並未通知他們,發言的人對於這一點,一致表示憤慨。有的坦率指出作為中央的領導者,不應有這種破壞黨紀軍紀的行動。在討論中,到會者一致判定毛等此次分裂行動,是破壞了黨的團結和紅軍一致行動的原則,其根源是失敗主義和遊擊積習,以致墮落到這樣的程度。其中最憤慨的言論,直指這是陰謀詭計、自私的、不名譽的、不道德的、中共紅軍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可恥行為;多數則表示不願再承認這個失去信用的原有中央。
朱德在這次會議中,神情顯得懊喪,對已經發生的事認為不應當有,表示惋惜。他這樣著重表示:“事已至此,同誌們不會承認原有的中央了,但希望留下將來轉圜的餘地。”
我在發言中出說到一些重要經曆外,又著重指出:任何團體都可能積累一些錯誤,一時顯得黑暗,但我們自信有方法糾正過來。我們將不因毛等的分裂行動而稍有氣餒。我們將高舉共產主義的旗幟,更有信心地奮鬥。一、四兩方麵軍的同誌們,將團結更緊,爭取軍事勝利。一俟(sì等待)適當時機到來,我們將舉行黨的代表大會,或黨的擴大會議,改組中央。目前,同誌們應團結在這個高級幹部會議的周圍,信任總司令部的領導,暫不接受原有中央的命令。
這次會議通過了兩個重要決議:一是不再承認原有中央,另行成立臨時中央。到會者並一致推舉我為這個臨時中央的書記,俟到了適當時間,再行召集黨的代表大會或代表會議,成立正式中央;電告毛澤東,此後我們雖不再接受原有中央命令,但軍事行動仍互相配合。二是由總司令部根據臨時中央的決定指揮全軍;各軍概依總司令部命令行動;原總政治部副主任升任為總政治部主任,參謀長劉伯承兼辦紅軍學校;徐向前陳昌浩率原四方麵軍向天全廬山一帶地區活動,董振堂羅炳輝率所部鞏固懋功和卓克基一帶後方,期能建立川康新蘇區。
這就是中共分裂的主要經過。我當時想起了中共中央各負責人分途奮鬥多年,在懋功高高興興的會合,又在毛兒蓋突然分離,不禁感慨萬端。我也覺得事態發展至此,中共中央固然難辭其咎,但莫斯科的死硬作法,確是逼使我們走到這個牛角尖的主因。其實,我們中國共產主義者無論在一起或暫時分離,總是背靠背作戰;我們有爭執,但也互相依存。我們當時最主要的問題是生存與死亡,我們主要的努力,也始終是對付敵人,任何時候,也不會因內爭而忽略了對外。因此,這次分裂也不過是中共奮鬥史上的一個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