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仲平與友遊香山
一個月後 。 北京。
“哥,快起床了!劉大鵬剛打了電話過來,讓咱們快點兒。所有人都到齊了。大家已經在紫竹院等了!”樂仲秀一邊催樂仲平起床, 一邊把剛剛拌好的四川涼麵裝好, 與瓜子和礦泉水等物放進野餐旅行袋裏.。這是國慶節前的一個周六,幾個朋友約了樂仲平, 要一起去香山秋遊。
仲平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仲秀的聲音, 睜開眼, 覺著頭昏沉沉的,嗓子眼兒幹得要冒煙。他半撐著坐起來, 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鍾, 嘶啞著說: “ 他們急什麽?! 這才七點。 不是說好九點出發的嘛!” 說完, 掙紮著坐起來, 順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個香煙袋, 揉了揉, 擠出最後一根香煙, 放進嘴裏銜著。 他又把手放到枕頭下, 左右摸摸, 衝著仲秀嚷道: “秀秀, 你又把我的打火機藏到哪兒去了? 我再跟你說一次, 你要是再亂藏我的東西, 就搬回學校宿舍住去!” 秀秀沒有搭理仲平關於打火機的問訊,馬上岔開話題,說: “ 快起來吧! 出發的時間, 改成八點了。昨晚,你喝醉了,是劉大鵬開車送你回來時, 告訴我的。 他說, 大家早點去, 可以多看幾個景點兒,否則隻能爬山了。快起來,我野餐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仲平這才清醒起來,昨天下班,他和劉大鵬去吃飯,是喝了很多酒,以至於連自己怎麽回的家,都記不得了。
仲平起身,把那根找不到打火機,沒點燃的香煙放在床頭櫃上, 下了床, 去洗手間解手。這時, 隻聽秀秀又催了: “ 哥, 你快點吧! 劉大鵬又打電話了。他說, 如果咱們晚了, 就自己打的去。 反正他的車坐不下這麽多人。” 仲平回答說: “ 你就讓他們先出發吧, 說咱們九點到東門和他們會合。這個劉大鵬, 把我給灌醉了, 又不讓我睡個好覺來醒酒。”
仲平不緊不慢地洗了臉, 用冷水激了激淩亂的頭發。在盥洗池旁的鏡裏,他看見自己的像:他的頭發長了, 有些淩亂, 該剪了。昨天在單位, 同事們還跟他開玩笑, 問他不剪頭發, 是不是在給朗馨省學費; 從鏡裏,他看見有幾根頭發張狂地落在眼前,便用嘴把它們吹開;他的嘴唇仍是那麽豐厚,隻是不再那麽紅潤,有些泛黃, 可能是煙吸得太多的緣故。仲平覺著自己更喜歡現在這樣一副不工整的樣子―――他的瀟灑脫俗的外表似乎終於有了一個藏身的地方。這對他,少了很多麻煩,也是一種新的感覺。
從記事起 , 仲平就總是聽別人誇 , 他長得帥。這樣的外表,有一度曾讓他成為負擔:因為, 總有周圍的女孩子喜歡他,追求他。可上天偏偏安排他了一個清高孤傲的個性。他不喜歡動情 , 對人對事大都持淡然冷漠的態度。因此,他無辜地傷了不少女孩子的心。仲平是家裏的獨子,也是長子,父母格外寵愛他。秀秀雖是妹妹, 比他小幾歲,倒是什麽都照顧他。仲平最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著看書。他的朋友不多,隻有那麽幾個; 偶爾他也喜歡和這幾個好友喝喝酒 , 聊聊天 , 打打撲克牌。最初 , 朗馨也就是被他這樣優越放鬆的個性所吸引 , 而喜歡上他的。
當仲平和秀秀趕到香山東門口時 , 已經九點過幾分了 , 可劉大鵬等人竟還沒到。仲平有些納悶兒 , 以他對劉大鵬的了解 , 這個人要是遲到了 , 準是出了什麽意外。仲平沒有手機,朗馨出國前 , 曾有一個大哥大 , 是單位配給她跑業務的。那時 , 仲平和朗馨外出遊玩兒 , 就用那部手機。朗馨在出國辦辭職時 , 把手機繳還給公司了。
仲平讓秀秀去公用電話亭給劉大鵬打個電話 , 問問情況 , 自己便習慣性地掏出一根煙 , 點著了 , 一邊漫不經心地吸著 , 一邊不經意地望了望遠處的“鬼見愁”---那兒是香山的最高峰 , 也是仲平他們今天爬山的目的地。 時值九月末 , 香山的紅葉已漸漸出色了 , 那是一曲綠黃紅的三色旋律。今天 , 著實是秋遊的好天氣 : 微風拂麵 , 秋高氣爽 , 太陽一會兒盡情的高照 , 一會兒又知趣地鑽進雲層。它仿佛知道 , 自己不僅需要提供充足的陽光來為遊人照相留影 , 而且也要時不時地消失 , 好讓雲彩變成一頂巨大遮陽傘來保持旅遊的舒適。這樣的適意 , 讓仲平突然有一種生疏的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急忙把煙滅掉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仿佛要把這秋的氣息全部吞下去似的。
秀秀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去打 , 劉大鵬的車就出現了 , 停在了離仲平兄妹十幾米的街對麵。劉大鵬打開車窗 , 隔街向仲平喊道 : “ 喂 , 老弟 , 對不起 , 晚了。路上車胎爆了 , 耽誤了點兒時間。” 他的話音未落 , 從副駕駛座和車的後排先後走下一男兩女。劉大鵬對他們說 : “ 你們誰先去把票買了 , 就在仲平那兒等我 , 我去停車 , 隨後就到。” 說完 , 朝著停車場方向駛去。
這個劉大鵬 , 是仲平的同鄉和中學同學 , 他比仲平高一級,也是仲平最要好的朋友。今天的秋遊活動就是劉大鵬倡導的。 他性格開朗,嗓音洪亮 , 具有天生的親和力。 劉大鵬高中就入了黨 , 被學校保送到師範大學的中文係。現在,他是北京經濟時報的記者 , 負責該報企業專欄的采訪和編輯。劉大鵬入報社五年,從一個編輯升為專欄主編,而且連續兩年被評為北京市最佳經濟專欄。報社為了獎勵他的工作成績和增大他的采訪力度,為他配了一部車。那是一輛黑色的德國大眾牌轎車。劉大鵬喜歡交友,偶爾也公車私用,載朋友們一起出去玩兒。
從劉大鵬車裏下來的另外一男兩女,分別是:陳風,是仲平的大學室友。他來自福建,是個不打折扣的生意人。大學畢業,他沒有參加分配,直接回到龍岩老家,在家族自創的南風皮衣公司裏負責市場營銷。兩個月前,為了開辟華北市場 , 他回到了北京,做市場調研。雖然陳風在大學時和仲平的關係不算那麽近 , 可自從在今年夏天的校友聚餐會上撞見了秀秀 , 他便開始活躍地出現在仲平的活動圈內。黃燕 , 是劉大鵬的女朋友 , 她和秀秀是同學 , 兩人都是外語學院四年紀的學生。孫曉岑, 是仲平和朗馨共同的好朋友。 她和朗馨大學同班, 畢業留校讀研 , 現在是外貿大學海商法的老師。今年她已滿了二十六歲 , 還沒有談男朋友 , 自言誰也看不上 , 劉大鵬稱她是“不識時務的高傲的老姑娘”。
陳風等三人過了街和仲平兄妹會合。陳風見了秀秀 , 眼睛一亮 , 連忙打招呼說 : “ 秀秀 , 你們什麽時候到的 ? 你們兄妹倆的麵的倒是比我們的轎車還跑得快。你帶這麽大個包兒 , 到底準備了什麽好吃的東西 ? 來 , 我幫你背。” 說著 , 把秀秀身旁的旅行袋提了過來。仲平雖不怎麽喜歡陳風 , 但也不討厭他。他知道這個人精明 , 勤快 , 會理財 , 也不乏善心。大學的時候 , 他就得了一個 “慈善的財主” 的綽號。陳風家是鄉鎮企業服裝業的早期致富戶 , 家裏給他寄的月錢不僅可以讓他夠買足夠的飯票 , 而且還有餘錢花。可陳風似乎從來不亂花錢 , 卻很喜歡借錢給人。每到月底 , 很多男生 “ 票光 ” 了 , 就會跑到陳風這兒來借錢或借飯票。陳風便會在這借的後麵附加上一些小小的條件 : 比如說 , 叫人幫他去圖書館還書 , 去小賣部跑個腿兒 , 或代他買個飯什麽的。但對那些家境特別貧困的同學 , 他就會主動讚助他們幾張餐票。
仲平看見這個慈善的財主在向秀秀大獻殷勤 , 就逗他說 : “ 喂 , 陳風 , 呆會兒上鬼見愁的山路還長著呢 , 你就先省著點兒勁兒吧。何況 , 現在秀秀也沒費勁兒提著這包兒。” 陳風知道仲平是在考驗他的誠意 , 便說 : “ 你放心 , 隻要秀秀跟我在一起 , 我就不會叫她受累的。” 秀秀雖然知道陳風喜歡她 , 但象今天這樣當著眾人的麵表衷心 , 還是第一次 , 她臉紅地低下了頭。陳風見狀 , 自信心大增 : 秀秀的反應 , 說明自己最近的努力沒有白費。不知是事先想好的 , 還是靈機一動的 , 他馬上又說:“ 諸位 , 本人有個建議 : 呆會兒爬山 , 咱們分三組比賽 , 怎麽樣 ? 我和秀秀一組 ; 孫曉岑和仲平 , 大鵬和黃燕。。。。。。” 正說著 , 隻見劉大鵬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 , 說 : “ 陳風 , 你這個主意還真不錯。不僅可以提高咱們登山的效率 , 還講究資源組合 , 反映團隊精神。隻是我還要加上一條 : 輸了的 , 下山得背包。”
大家都在紛紛叫好, 隻有黃燕不做聲,暗暗地在向劉大鵬使眼色。可劉大鵬好像壓根兒沒明白她的意思,黃燕就走過去,在劉大鵬的腳上踩了一腳。劉大鵬“哎呦”了一聲,忙低頭一看,原來,黃燕今天穿的是一雙高跟鞋。劉大鵬心疼地摟著黃燕的腰,安慰她說:“甜心兒,今天爬山,你怎麽穿雙高跟鞋?有沒有帶球鞋?沒有?沒事,沒事,你盡量爬,爬不動,我背你。”黃燕推了他一下,嬌滴滴地說了一句,“去你的,誰要你背 ! 要是咱們輸了 , 你就負責背包吧。” 這個黃燕,比劉大鵬小近六歲,是杭州人,說起普通話來嗲嗲的。在男生麵前撒嬌是她的家常便飯,仿佛連想都不用想。秀秀跟她在一起時,一看到她撒嬌,身上就發麻;可每次黃燕有什麽難事,隻要一撒嬌,身邊的男生就會衝上去,幫她的忙,連秀秀都因此得益不少。劉大鵬更是拿她當寶貝。雖然劉大鵬在報社和朋友之間總以強者和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到了黃燕這兒 , 就心甘情願地做她的敗將。
眾人有說有笑地從東宮門進了香山公園。今天天氣好 , 又是周末 , 人頭攢簇,接踵摩肩。他們六人根本沒法兒走成一排 , 倒像是事先排練好了似的 , 前前後後走成了三對兒 : 劉大鵬和黃燕在前麵 , 陳風和秀秀走中間 , 仲平和孫曉岑壓軸。進了東宮門 , 就是勤政殿。勤政殿原是乾隆皇帝來園駐蹕臨時處理政務,接見王公大臣之所,隻可惜鹹豐十年( 1860 年)被英法聯軍焚毀了,目前僅殘留有假山、月河及正配殿台基。
隻見陳風恭恭敬敬地在勤政殿的遺址前深深地拘了一弓。秀秀覺著他的這番認真有些莫名奇妙,便問:“你們生意人,也敬重政治?”陳風一麵為秀秀如此關注自己的舉動而內心歡喜,一麵鄭重其事地解釋說:“你知道嗎 ? 這個“政”字,不光隻有政治的意思,還有“事務”的意思,比方說,家政,校政,那麽,怎麽就不能說商政呢?我這幾年回福建,幫老爸打理服裝廠,才知道生意上的事不僅瑣碎而且棘手。 乾隆的這個“勤政”兩個字,就是叫人要‘勤政務本、勤於思政,’這個警戒簡直就是衝著我說的。” 說完 , 又拘了一弓 . 秀秀點了點頭 , 沒有說話。過去的這幾個月 , 陳風經常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 幫她做這做那。 仲平也時時提醒她 , 陳風對她有意 , 但秀秀一直把陳風當哥哥來看 , 未曾動過心。她覺著 , 陳風身上的許多特質是她在自己親哥哥的身上體會不到, 但是渴望得到的:細心 , 勤勉 , 懂得照顧人 , 好像還有一點兒狡猾。她時時想 , 如果哥哥是這樣一個人 , 或許朗馨姐就不會獨自去美國。但今天的秋遊讓她的心向陳風靠近了許多。那種感覺 , 有如香山的一片紅葉 , 被微風吹過 , 輕輕地顫動著。
從勤政殿 , 眾人決定走左線 , 先沿路觀賞各個景點直到香山寺 , 然後從那裏開始比賽爬山。 這是香山公園的南路 , 遊人較少 , 而且還可以直接進入紅葉區。 他們一路走過翠微湖 , 清音亭 , 來到了雙清別墅。 隻見四周鬆柏挺拔,竹林蒼翠、銀杏遮天。劉大鵬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拉著黃燕的手往入門的石台階上跑。黃燕先是歪歪扭扭地跟隨了幾步,然後掙脫了劉大鵬的手,嗔嗲地說:“大鵬,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們進去看吧, 我就在這兒等。”說完,一屁股坐在台階上 , 脫了高跟鞋 , 用手去揉那發酸的雙腳。劉大鵬隨黃燕坐下 , 把她的雙腿放在自己的腿上 , 邊蹉邊勸 :” 燕兒 , 進去吧 。你還記得有一部電影叫 << 風雨下中山 >> 嗎 ? 講的是渡江戰役 ? 老毛就是在雙清別墅指揮這場戰爭的 !” 黃燕雖不想讓劉大鵬失望 , 但她的確對曆史不感興趣,便靈機一動,說: “ 大鵬 , 你看 , 這兒風景這麽美 , 我休息休息 , 確實很愜意。再說 , 呆會兒還要爬山呢,你趕緊進去追他們吧。” 劉大鵬覺著她說得也有道理 , 而且 , 他了解黃燕的小姐脾氣 , 要她做她不喜歡做的事 , 不太可能 , 就說 : “ 也好。那你就在這兒等,別亂走 , 我們一會兒就出來。”
劉大鵬進了雙清別墅 , 看見陳風, 秀秀和孫曉岑聚集在六角紅亭外 , 隻有仲平獨自坐在一旁的放生池的石台上吸煙。 劉大鵬快步跟了上去,隻聽孫曉岑問:“你們這些有鴻鵠之誌的小夥子們 , 誰還記得毛澤東的七律 << 百萬雄師過大江 >>?”話音未落 , 劉大鵬就器宇軒昂地脫口而出:“ 鍾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喂 , 我中間是不是拉了兩句 …… 實在想不起來了 …… 喂 , 仲平 , 來幫我補充補充 ?” 仲平背靠著大夥兒 , 先是沒有反應 , 任憑一股股的煙氣從他的鼻裏接二連三地呼出。 然後 , 隻聽他慢悠悠地吟道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劉大鵬見狀 , 走上前去 , 用手摘掉仲平嘴裏的香煙 , 往地上一扔 , 然後使勁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 責備道 : “ 抽死你去 ! 簡直成了煙筒了 !! 作為你大哥 , 還有好朋友 , 我告訴你 : 朗馨走了 , 你不去追 ,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看你 , 不修邊幅 , 放縱煙酒 , 完全一副萎靡的樣子。你振作一點 , 好不好哇 ?!” 仲平對劉大鵬的這番提示毫無反應: 他隻是平靜地從地上拾起那支即將熄滅星火的香煙, 放回嘴裏, 把它救活。他此時的神情, 有如這放生池的一汪綠水, 停滯而呆板。可誰知這池水原也是活的, 有魚, 有荷, 有生機。
陳風把劉大鵬拉到一旁 , 低聲說 : “ 仲平和朗馨之間的事 , 需要時間。你不能象寫專欄文章一樣 , 偏要弄出一個結果來。” 劉大鵬攤攤手說 : “ 可這倆人 , 一個要走 , 一個要留 , 肯定不會有結果的 !!!” 陳風聳聳肩 , 無奈地搖搖頭。孫曉岑見他們倆手足無措的樣子,說 : “ 時間不早了 , 快十一點了。 這樣吧 , 你們三個人先出走 , 別讓黃燕在外麵等急了。讓我和仲平聊聊。你們先上香山寺吧 , 在那兒等我和仲平 , 好嗎 ?” 三人聽從了孫曉岑的提議 , 就離開了雙清別墅 , 去和黃燕會合。
孫曉岑走到仲平身邊坐下 , 問 : “ 朗馨走了一個多月了吧 ? 她在那邊怎麽樣 ?” 仲平點點頭 , 淡淡地回答: “ 好像還好吧。” 孫曉岑又問 : “你們常打電話嗎?”仲平搖搖頭, 說: “ 我周末去公司給她打過兩次, 被處長發現了, 他們加了密碼, 現在用國際長途要科長解碼。” 孫曉岑追問道 : “ 那朗馨有沒有主動給你打過來 ?” 仲平滅了煙 , 站起身, 說 : “ 她打過一次, 說太貴了。好像她過得很緊 , 帶去的錢大部分都用來繳學費了。”孫曉岑也隨著仲平站起來,遲疑地問道: “那 …… 你到底去不去美國呀 ?” 仲平看了看孫曉岑 , 又望了望放生池 , 自言自語地說 : “ 我們倆那麽好 , 她為什麽執意要走 ? 我不明白 , 為什麽結了婚 , 她還不安分 , 非要出國 ……” 孫曉岑愣了愣 , 先是張了張嘴 , 象是要說什麽 , 又止住了。對仲平的疑惑,孫曉岑自覺有答案,但不是一兩句就說得清的,要是說得不得當,恐怕會造成仲平對朗馨更大的錯怪。大學同窗四年 , 孫曉岑了解朗馨的家庭背景,也似乎明白朗馨為什麽有著如男人一般的責任感和驅動力:朗馨的確愛慕仲平儒雅英俊的外表 , 也曾貪戀在仲平那淡如止水的個性中得到的一種怡然放鬆的享受;但追求金錢的癡狂和渴望成功的壓力,最終會使朗馨放棄這種短暫的愛慕和享受:因為它們成了阻礙。孫曉岑想,也許陳風說得對,隻有時間能慢慢地把仲平給疏通。她拍了拍仲平的肩,說 : “ 走吧 , 別鑽牛角尖了。爬山去!”
眾人前後到齊了,會合在香山寺遺址。香山寺始建於唐代,位於香山南麓的半山腰,原名“永安禪寺”,清乾隆年間擴建,乾隆帝賜名“香山大永安蟬寺”。昔日的香山寺,規模浩大,前後共有五層大殿組成,建有石坊,山門,鍾鼓樓,城垣和紅牆碧瓦。隻可惜所有這些宏偉,兩度被英法和八國聯軍燒得蕩然無存,隻留下幾件不怕火燒的石頭製品。
劉大鵬來到那塊仍舊巍然挺立的石屏前,沿著它走了一圈,見正麵密密麻麻地刻著佛教信仰裏三部著名的佛經:左為《心經》,中間是《金剛經》,右麵乃《觀音經》;石屏的背麵鑿刻的是燃燈佛,觀音菩薩和普賢菩薩的像。劉大鵬憤憤地說:“古樸石屏,飽經滄桑;百年屈辱,沒齒難忘!”他話音還未落,就聽黃燕衝他叫道:“大鵬,別對那石頭空發感慨了。你快過來,咱們吃點兒東西,準備爬山了。”原來,黃燕和秀秀在一棵掩映的鬆樹下,已經鋪開了塑料布,把野餐的食物逐一拿了出來。
陳風挨著秀秀坐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這一路都是他幫秀秀提的包兒。他又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了火腿麵包,然後把一袋糖薑片遞給秀秀,說:“這是我們福建產的閩南果脯,你嚐嚐,看喜不喜歡吃?” 黃燕見狀,戲言道:“陳風,你太偏心了吧?這麽大一袋薑片,光給秀秀,不讓我們大夥兒嚐嚐?”陳風又從包兒裏拿出一袋兒冬瓜條果脯,說:“你也喜歡吃薑?上次在仲平家,我可是看見你把秀秀炒的肚絲裏的薑全放在大鵬的碗裏的。你就吃這冬瓜條吧。”秀秀見陳風這麽細心,連她喜歡吃薑也知道,心裏暖暖的。她接過薑片,低聲說了聲謝謝。大鵬見他們三人這兒正熱鬧著,便離開了石屏,又招呼了仲平和孫曉岑,大家一起圍坐著,開始野餐。
今天的野餐,確實屬秀秀下的功夫最大:其他人準備的大都是從店裏買來的即食品和零食,隻有秀秀帶的是自做的野餐係列:四川涼麵,油酥花生米,紅油耳絲,還有麻辣牛肚。陳風心下為自己看中的這個川妹子的能幹感到自豪,忍不住誇道:“仲平,以後誰能娶到你妹妹,誰可是有福之人哪!”仲平點點頭,說:“沒錯兒。你還不快再努點兒力?追秀秀的人多著呢!”陳風雖然不知道仲平說的是真是假,卻頓生一股難以抑製的急促感:今天,必須要向秀秀表白,此事決不能再遲疑。
大夥兒正有說有笑地邊吃邊聊,忽然一陣風吹過,將幾片櫨葉震落,從黃燕眼前劃過。黃燕興起,拉了秀秀,一起往紅葉區去看紅葉。兩人進了紅葉區不久,隻見迎麵走來一路五彩繽紛的模特兒,吸引了不少遊客上前圍觀,隻見人群被堵在通往香山寺的最高的幾層石階上。有兩個模特兒,一男一女,正在專心聆聽導演解說拍攝此場景的創意。那導演胡子拉嚓,戴一頂橙色鴨舌帽,穿一件黑色體恤和一條破爛牛仔褲。體恤衫的胸前印有四麵半重疊的旌旗,分別是綠,藍,橙,白,背後寫著橙紅的四個字:“秋的宣言。”黃燕擠到人群的前列,好奇地向旁邊的一個小夥打探:“這些模特兒在拍什麽啊?”那人沒好氣兒地說,“你沒長眼睛啊?沒看見張總身上的廣告嗎?”黃燕傻傻地追問:“什麽廣告啊?我怎麽沒看見呀?”那小夥側臉看了看黃燕,見是一位漂亮溫馨的姑娘,馬上轉換了口氣,耐心地解釋說:“這是北京戰旗時裝公司“秋的宣言”秋裝係列廣告,在香山采景實拍。你不知道張總?他可是北京時裝界的紅人。”黃燕好像聽大鵬說起過最近要采訪一個什麽時裝企業界的名人,不想在這兒倒讓她先撞到了。她正想撤出去,向劉大鵬報告,隻見那被叫做張總的不耐煩地擺擺手,說:“不行,不行,小崔,你來試一次。”跟著,那叫小崔的女模兒,就按張總的指導開始和那男模兒配合表演。不知怎的,一連試了幾名女模兒,張總都不滿意。黃燕心想 : 這個張總,可真難伺候;這些模特兒,我怎麽一個也看不上。
黃燕正這麽想著,冷不防的,被後麵的人頂了一下,衝破了保衛防線,咚咚咚地趔趄著下了好幾個台階,險些摔一跤。眾人的眼目嘩的一下子從模特兒身上轉向黃燕。黃燕站在眾目睽睽下,先是一驚,然後莞爾一笑,說了聲:“不好意思。”就回轉身,甩了甩長發,扭著一字步往人群裏走。“喂,你,等等。”黃燕止了步,這才意識到有一隻高跟鞋的跟兒因剛才衝得太猛,已有些鬆動。她隱藏了窘態,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張總叫住了她。隻見張總三步並做兩步,上了石階,說 : “ 小姐,我看你剛才的舉步投足,很上鏡頭。以前有沒有上過鏡?想不想試試?”黃燕先是驚了一下,緊接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將信將疑地說:“我?”張達指了指黃燕,肯定地說:“對。就是你。”黃燕雖從未把自己的前途和模特兒連在一起,但作為外語係兩界係花的得主,她自信自己決不比那些職業模特兒遜色,便點點頭,說:“好啊,試就試。 ”
那人稱張總的,真名叫張達。他是八三年級美術學院人體藝術係畢業生。這戰旗時裝是他自創的時裝品牌,寓意服裝行業的競爭,有如戰場,隻有英勇善戰,方能戰旗不倒。張達美院畢業後的前兩年,走訪了各個服裝廠,推銷他的時裝設計和營銷理念。服裝廠的廠長們雖然欣賞他的果敢和才華,但能接受他入廠條件的卻寥寥無幾。因為,張達要求以設計入百分之五十一的多數股份所有權。直到 九一年,他才說服了一家即將倒閉的街道服裝廠,絕對地接管了廠裏的設計,管理和銷售。到九七年這一年,戰旗時裝的年銷售額已突破千萬人民幣,成為華北地區的名牌服裝企業。
張達叫化裝師給黃燕略施粉末,又將一條櫨樹紅的長絲巾鬆鬆的掛在她的雙肩,說:“我們是在製作戰旗時裝 << 秋的宣言 >> 情侶係列廣告,整個項目由現場實拍和室內電腦處理兩部分合成。整體創意是這樣的:女她,穿著潔白的長裙,肩披火紅的絲巾,沿著香山的古舊石階緩緩的往下走,雙眼不經意地望著漫山的楓樹林;忽然,一陣秋風,戲弄般地將她的長裙撩起,她急忙去遮掩,那風卻俏皮地連她肩上的絲巾也掀走,帶著它飛進楓樹林,融入了秋色。女她,正在不知所措之間,男他,也是一身潔白的裝束,從女她身後的石台上跟上來,便有一片紅葉飛入男他的手心。男他若驚若喜地接住那楓葉,快步跑下石階,輕輕地拍了一下女她的肩,女她長發一甩,回過頭;男他深情地將那片紅葉放入女她的手心;霎時,那紅葉變成一條火紅的絲巾,將他們飄然纏繞。然後,出字幕和畫外音:‘秋的宣言:我們的愛,如火如荼。北京戰旗時裝。’這段實拍是今年整個秋裝係列的引言,很重要的。你聽懂了嗎?”
黃燕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挺好。不過,張總,我倒有一個建議:那‘男他’應該低頭從地上撿起一片楓葉,而不是憑空地接住一片楓葉才好:因為,愛情不是白送的,而是需要自己創造機會的。”黃燕說這話時,心裏想著的就是劉大鵬這些年花大力氣追求她的情情景景,尤其是兩人晚上約會,劉大鵬到學院花壇偷摘玫瑰花送她,手被紮破的那一幕,讓她又感動又覺好笑。張達見這個嬌滴滴又有些故弄姿態的女生說出這般頗有人生閱曆的話,不禁楞了一下,但他馬上搖了搖頭,陰沉著臉說:“愛情在某些人就是白得的,而苦苦追求的反倒是一場空。”說這話時,張達象是在為一件遙遠而深刻的往事做個判定。黃燕見狀,馬上乖巧地改口說:“我隻是隨便說說。您是張總,當然得聽您的。”
黃燕按著張達的布置,緩緩走下石階,場外鼓風機將那絲巾吹起,男模跟下來,黃燕甩發回頭,男模送上紅葉,兩人對視輕擁。。。。。。隻聽張達興奮地大喊一聲,“太棒了!如果穿了白裙,效果就全出來了!”話音還未落,隻見劉大鵬就從人群裏擠了出來,秀秀跟在後麵。劉大鵬一把拉了黃燕就往人群外走,對張達說:“張總,先等等。我有幾句話要跟她說。”張達吃了一驚,不知這半路殺出來的小夥子是什麽個來頭,便問:“你是誰?怎麽管她的事?”劉大鵬理直氣壯地說:“我叫劉大鵬,是黃燕的男朋友。”“劉大鵬?。。。。。。”張達覺著這名字最近有人跟他提起過,可就是想不起來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劉大鵬提醒張達,說:“對,你也許不認識我。但我們報社正催我去采訪你的戰旗時裝。”張達拍拍腦袋,笑著說:“對了,劉大鵬。北京經濟時報企業專欄。幸會,幸會。”說完,伸出手要和劉大鵬握手。劉大鵬敷衍著握了張達的手,說:“我和黃燕要說幾句話,請張總見諒。”張達沒有再搭理劉大鵬,他看了看表,然後從體恤衫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黃燕,說:“我們還要趕拍下個場景。你有潛力。如果你願意加入戰旗時裝,成為“秋的宣言”代言人,就打這個電話找我。”說完,招呼他的人馬撤離了香山寺,消失在石階和櫨葉搭成的秋的舞台。
黃燕有些懊惱,說:“大鵬,到底什麽事要說啊?你難道不希望我加入戰旗時裝嗎?我已經大四了,成為戰旗時裝的模特,哪怕是打零工,也可以掙些外塊啊?”劉大鵬滿臉嚴肅地說:“燕兒,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左右你的決定。但我必須告訴你關於張達的一些事,好幫助你作出一個明智的決定。”黃燕不悅地轉過身,背對著劉大鵬,一幅不屑的姿態。秀秀輕輕拍了一下黃燕,好言勸道:“黃燕,你是聰明人,就先聽聽大鵬要說的吧!”黃燕沒有反應,隻是扭動了一下那隻已經鬆動的高跟鞋。劉大鵬解釋說:“你知道我為什麽還遲遲沒有去采訪張達嗎?不錯,他的生意做得的確很成功。但我在做訪談準備時,卻發現時裝設計市麵上,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張達隻讓戰旗不倒,但他手下的女模,卻是讓她們起一個,倒一個,結果都很慘的。最近還有人說,他和一起女模失蹤案有關。我雖不知這些傳言的可信度有多大,但懷疑其中必有蹊蹺,我想找一個好的切入點去采訪他,把這些事搞清楚。”黃燕馬上抵觸道:“當然,你沒看見他剛才試用的兩名模特兒嗎?她們就是不行 ------ 就算扶起她們了,也很快要倒掉的。”大鵬知道黃燕在氣頭上,不便多勸,便說:“我說出來了,心裏就踏實了。你反正有張達的名片,可以去找他。不過,跟他聯係,一定要長個心眼。”說完,把黃燕翻轉過來,拉了她的手,把它們放在自己的胸前,憐愛地說:“燕兒,我都是為你好,不想看你出什麽事。”
黃燕聽了他這席話,有些感動,便將頭輕輕地靠在劉大鵬的懷裏,平靜地說:“大鵬,我知道你這樣做是為我好。但你總是處處小心,保護我,替我拿主意,我有時覺著真的好憋得慌啊!”劉大鵬拍拍她的背,說,“明年,等你畢業了,咱們就結婚。你的工作,我也和幾個朋友打好招呼了,沒問題的。燕兒,你應該去一個穩定的單位。當模特兒雖有可能使你成名,但是要付出代價的。走吧,大夥等著咱們爬山呢。”
當三人回到野餐營地時,仲平陳風還有孫曉岑已經打理好行裝,在那裏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陳風見黃燕一拐一拐地走回來,開玩笑說:“剛才秀秀神秘地把劉大鵬拉走,原來不是去給你拍照的?怎麽在櫨樹林裏摔了一跤?!”黃燕正要開口解釋,劉大鵬馬上岔開話題,說:“陳風,你是慶幸我們燕兒鞋不行呢,還是懷疑我背燕兒的能力?你就等著下山背包兒吧!”這會兒,大夥兒吃飽了,看著遠處被紅葉簇擁著的香山最高峰鬼見愁,都躍躍欲試,想借爬山比賽來融入這大好秋色,成全今天秋遊的高潮。
眾人采納了陳風分組的建議,決定不走石階,爬野坡。黃燕雖麵帶難色,有大鵬給她鼓勁兒撐腰,也硬著頭皮同意爬土坡。隻見劉大鵬大喊一聲“開始,”兩隊人馬就紮進了櫨樹林。隻見劉大鵬這一隊,沒過多久,就慢了下來。劉大鵬雖然執意要背黃燕上山,黃燕卻不肯。她索性脫了鞋,讓劉大鵬背著它們,自己光著腳,小心翼翼地往前邁進;劉大鵬把黃燕的鞋掛在包兒上,一會兒忙著去牽黃燕,一會兒又去摻孫曉岑,忙得不亦樂乎。而陳風這隊,卻一路領先,很快就把劉大鵬他們甩遠了。
這時,前麵出現了一個陡坡。陳風率先爬了上去,然後埋下身,來拉秀秀。秀秀伸出雙手,陳風使勁兒一拉,不僅自己一屁股摔了下去,還把秀秀也弄得倒在了他的身上。秀秀羞得急忙站起來,忙說對不起,又去拉陳風起來。她的手剛伸出去,陳風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緊緊抓住秀秀的手,兩眼盯著她,鼓足勇氣 , 說:“做我的女朋友吧。我真的喜歡你。。。已經好久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秀秀沒有說話,她的雙眼跳動著,大膽地去迎接陳風的眼神。當兩人視線相對時,秀秀深深地點了點頭。陳風便將她擁入懷裏,激動地承諾:“我,會讓你一輩子過得好的。”
此情此景,正好被在十來米遠處的仲平看見,他不禁僵住了。這一幕,他是如此熟悉:同樣是秋季,同樣在土坡,同樣有一對戀人,隻不過它不是在櫨樹林,而是在北京某部隊的軍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