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一周, 我天天去醫院探望她。 我見她似乎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她的話一天天的多起來了。 告訴我喜歡這裏的夥食, 護士對她不錯。
我每天陪她吃飯, 這裏的夥食的確很好,當然,是西餐。每天一大盤, 主食有牛排, 豬排, 或魚片, 有麵湯或米飯,有蔬菜色拉,有水果, 有餐後點心, 有飲料, 有咖啡等等。 我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比在家裏食欲好些, 還不時跟我講:“你嚐嚐!”我說這是病人的夥食, 我不能吃的。 她不理解:“我吃不完, 為何你不能吃?”
她的思維仍然是紊亂的, 有時對我說這裏護士對她好極了; 過一陣她又說那個護士對她挺凶狠。 其實, 人人對她都很和善, 隻是她總有一種防備心理, 有人要偷她的東西, 有人要傷害她, 甚至, 有人企圖要殺害她。
一天, 我去醫院沒有見到她。 護士和我講:“她在洗澡,等等就會來的。” 果然沒有多久,一個護士陪著她向我走來。 她看到我好高興, 擁抱著我, 久久不想分開。 然後, 她悄悄告訴我:“每天這個護士幫我洗澡,護士要我脫去衣服, 好難為情。”
那天, 我跟護士長說, 我想見見“梅” 的主管醫生,了解她的病情以及治療的進展。 她給我做出安排,約定後天上午十時。
按照預定計劃, 十時, 有一位年輕醫生告訴我,主管醫生正在等我會麵。我一進會議室, 已經有7-8人坐在那裏,一位主管醫生, 一位他的秘書, 兩個病區醫生, 以及3-4個實習醫生。 主管醫生, 50歲左右,在簡短的問候之後, 告訴我:“你的太太是腦退化症, Alzheimer’s Disease, 這次的發病是由於幻覺引起的精神症狀, 治療後有所控製, 但這種病目前還沒有有效的藥物治療。她的情況會越來越壞,你要有所準備。 現在, 她已失去近記憶, 幾乎沒有記憶能力, 這是指近記憶(醫生強調說)。明日可以出院(保險公司規定, 隻要控製症狀, 就必須出院), 出院後, 建議住入Assisted Living /Nursing Home, 需要24 小時監護。不過, 考慮病人的要求,如果病人希望回家, 也可以。 但是建議你雇傭人協助你護理病人。”
接著, 他說:“會後, 我的秘書會給你資料, 有關Assisted Living / Nursing Home的地址,聯係的電話, 電子郵件,等等。 如果你想雇傭人員, 也有資料給你幫助。 出院後, 要定時去精神科和神經科醫生複診。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說:“如果她再一次發生這種情況, 能在這裏治療嗎?”醫生立馬回答:“當然, 當然。不過, 得通過急診室。”
第二天, 出院了。 我又買了一束鮮花, 迎接她回家。 在出院之前, 秘書給我一包資料, 包括在醫院所做的症斷,治療, 用藥, 以及出院後用藥。 醫生已為“梅”預約了看精神病科的醫生時間。 還有出院後注意事項,包括病人的一切,衣,食,住,行。 強調24小時的監護, 以及, 提醒我所有的金屬刀,叉等餐具和廚房用具都不要給她使用,以防不測。
在“梅”住院期間, 我在不斷地思索,出院後應該如何對待她。我的兒子和女兒都提醒我晚上不要住在一起,要分房住, 以防夜間她又什麽動作, 我沒有采納!
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即便是睡了幾年的植物人, 有喚醒的可能; 晚期的腫瘤病人, 也會有痊愈的奇跡出現; 以至,認為現時無法醫治的艾滋病人,存活十幾年,也有病例報道。 我是否能將“梅”喚醒? 至少,不要把我忘記。 我該做出這樣的努力,這樣的嚐試,對“梅”本人的後期護理,治療也許開創出新路子。
想到這裏, 猶如在殘缺的天空, 樹立起一杆根信念的標杆;猶如一場暴風雨襲擊後,一位迷航的的舵手,在漆黑的夜間看到了燈塔的光芒。 我有了希望, 有了方向。
我分析了我們兩人認識到現在, 一共整整50年, 結婚也有45 年。 在她發病之前, 我們有著堅實的感情基礎。 在戀愛的初期, 她愛得我如癡如醉, 我也是非她不娶; 結婚以後, 也是互敬互愛, 雖然偶而也有小小的摩擦, 也是夫妻生活中的調節濟, 感情上的充電。通過幾十年的磨合, 對彼此的性格,脾氣都了如指掌。她,從生活上,感情上離不開我。
雖然, 醫生反複和我強調, 她的近記憶能力幾乎為零,她的思維紊亂,不能正常交流,在現有的醫療環境下, 好轉無望, 隻能一步步向腦退化症的晚期走去。
醫生的結論是來自教課書上的理論,是千百上萬個病例的總結,沒錯。 但是,固守書本的理論, 醫學會有進展嗎? 我的希望在於:醫生能預料沉睡幾年的植物人有可能蘇醒嗎? 能預料晚期腫瘤病人有痊愈的希望嗎? 能預料確診了艾滋病人還能存活十幾年嗎?我得在“梅”身上試試, 用我的感情,我的努力,能否將她維持現在的病理狀態, 希望她不要快速的一步一步滑下去。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這是中國那句老話, 表示了執著的決心。 我決心一試!
回家後, 她第一句話問我還是:“你為何把我送往醫院?” 我就反問她:“那天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記得嗎?”她回答:“不記得。” 我就平靜地給她又重複了那天發生的一切。 她翻來覆去地說:“我怎麽會打你呢? 我怎麽會打你呢? 你是我最最親近的人,我為何要打你呢?”我很耐心地給她解釋:“那時, 你不認識人了。 你沒有把我看作你的丈夫, 你的意識模糊了, 這就是你的病。” 接著, 我又安慰她:“醫生說會好的,住院以後不是又清楚了嗎?”她連聲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 我實在不知道, 請你原諒!”
她出院後挺虛弱, 走路要人攙扶,不時還會出現幻覺。 我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在我麵前等待著的是一場持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