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四季：芒種（3）

晨生回到他在新民街後街一戶人家新租的房子，那裏是他和月蓉的家。月蓉看出他有些心事，就問怎麽回事，晨生也不隱瞞，將傍晚發生的事情如實講來。月蓉聽完問道：“茂生打算怎麽辦？”“他能怎麽辦？我還不知道他，能拿出來十塊就不錯了，在西安又沒有親戚，借都沒地方借。看來這次我非得幫他一下。” 

月蓉又問：“能不能去和那個什麽魁哥說說，少賠點？” 

晨生搖搖頭：“你剛來不了解，魁哥是有頭麵的人物，得罪不起。這次明擺著是茂生的錯，而且那隻‘火玲瓏’我也見了，憑我的估計在市麵上三百塊拿不下來，他隻管茂生要三百已經已經是給茂生麵子了，咋還好意思去還價？” 

月蓉擔心地問：“那你打算怎麽幫他？”  

晨生看著月蓉，笑起來：“你把心放回肚子裏罷，我不會替他還這筆錢的，咱自有辦法。” 

十天之後，晨生和茂林一起來到西倉，魁哥正等著他們。晨生首先開口：“魁哥，茂林他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你看這樣行不？你把我這隻‘二將軍’拿去，權當茂林賠你的‘火玲瓏’。”說著，從懷裏掏出蟲匣，掀開蓋子遞過去。魁哥眼角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之色。晨生的這隻“二將軍”是西倉的名蟲，縱橫沙場整整一個夏天，未遇對手，魁哥最寵愛的幾隻猛蟲，包括“火玲瓏”在內都是“二將軍”的手下敗將。這隻蟲不僅善戰，而且每次擊敗對手立刻收手，絕不窮追猛打，趕盡殺絕，頗有些大將之風，很有點二將軍關雲長的氣派，於是“二將軍”的名頭不脛而走。魁哥早就對“二將軍”垂涎三尺，十天前茂生使詐傷了“火玲瓏”，他當時就動起了 “二將軍”的念頭。他很清楚茂生賠不起，而晨生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因此有意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價錢，果然得到了讓他牽掛已久的“二將軍”。魁哥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晨生的請求。 

兩人回到晨生的家，月蓉早準備好了午飯。茂林給晨生連敬三杯酒，感謝他的出手相救。晨生拍拍茂林的肩，豁達地說：“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民國十五年那次，不是你我早就餓死了。”月蓉一聽來了興趣，忙追問詳情。晨生卻賣起了關子，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夾起一粒花生放進嘴裏，才慢慢地開了口。 

“那年，一個姓劉的什麽軍閥，他叫什麽來著？”晨生轉頭問茂林。“劉鎮華。” “對，就是他。這姓劉的帶著十萬多部隊包圍了西安，守城的是兩個虎：楊虎城和李虎臣，這一圍就是八個月！那年我才十六，才來西安沒多久，在一家餐館裏打雜。剛開始被圍的時候還行，城裏還有糧食，到了九月的時候就不行了，到處找不到糧，能吃的基本上都被吃光了，就開始吃麥麩、油渣、酒糟、野菜，皮子，還有中草藥。把我餓得每天站都站不起來，頭暈眼花。那天我實在支持不住，暈到在大街上，幸虧遇到了茂林。他當時在一家雜貨鋪裏幹，聽出我也是河南的，就把他挖來的野菜做成湯給我喝下，我才緩過來。那兩個月，走在街上經常能看見屍體，基本上都是餓死的。如果不是茂林，我弄不好就是那些餓死在大街上的人其中的一個。” 

月蓉這才明白，原來晨生和茂林之間有這麽一段生死之交，難怪茂林遇到麻煩，晨生會如此盡力相助。 

講完故事，兩人又談起“二將軍”的事，茂林替晨生感到惋惜，晨生卻說：“我這一年悟出了點淘蟲的竅門，‘二將軍’就是我花了十六個晚上在城外一寶地淘到的。如今麥收剛過，又是一個淘蟲的好時候，等著看好蟲吧！” 

聽到這裏，月蓉的臉上顯露出不悅：“既然茂林也不是外人，你們倆都聽我一句勸：別再玩蟲了。你們倆在餐館幹了這麽多年，就沒打算自己開個餐館？” 

茂林說了句“嫂子說得對。”而晨生的心思此時已經被蟲占滿，月蓉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渭河流經西安的河套處，是一片片連綿的麥地，麥地與河之間潮濕鬆軟的土地，是蟋蟀們的天堂。一個久混西倉的老者告訴晨生，夏收後的麥地，會有許多剛成熟的麥子滲進土裏，這些麥子是土生蟋蟀最喜歡的食物，而且渭河河套處，魚蝦淤集，水肥流緩，使得河套附近土地包含了其它地方沒有的營養，這些營養是好蟲的必須品。得到這些指點，晨生開始了一段晝伏夜出的生活。先向店老板請好一個月的假，然後白天睡足覺，晚上淘蟲。二十多天下來就有了不小的收獲，淘來的蟲不下一百，經過精挑細選剩下不到二十隻，個個不俗，“二將軍” 就是這麽淘來的。 

自從失去了“二將軍”，想到它曾經給自己帶來的榮耀，晨生很有些不甘心，他打算再淘一隻不亞於“二將軍”的蟲來，從時節上看，這種可能很大。“二將軍”淘來的時候麥子尚未成熟，而此時麥收已過，應該會有好蟲潛伏。打定主意，晨生第二天一早找到齊老板，說自己打算請二十天假。齊老板從夥計們那裏聽說了蟋蟀的事，晨生此時請假，心裏想法不難猜到。潤堂看了看晨生，說：“請假可以，工錢得扣。而且今年這是最後一次。不是我說你，有家有口的人了，以後少玩點這些。”晨生點點頭。 

十幾天以後，晨生帶著一隻新蟲出現在西倉，這隻蟲連續幾天橫掃所有對手。魁哥很快聽到了消息，他心裏清楚晨生是為挑戰“二將軍”而來，但是他不想急於出戰，他要耗一耗對方的銳氣。盡管晨生的新蟲連戰連勝，但是他最關注的對手始終未露麵，他也知道這是魁哥的一種策略，但是心裏還是有些著急。又過了二十多天，魁哥終於在眾人的翹首期盼中慢悠悠地出現在了西倉。 

臨戰之前，雙方先揭開蓋子，亮出自己的蟲。晨生發現魁哥匣裏的並不是“二將軍”，不免有些失望，但他無話可說，因為這是玩家的規矩。派那隻蟲出戰完全由蟲的主人決定，挑戰者無權選擇那隻蟲單挑。這個規矩是為了保護象“二將軍”這樣的種子選手。有新來的玩家初來乍到，專找名蟲單挑，指望一戰成名。忙於應付水準參差不齊的眾多挑戰者，無論從對名蟲的聲望和對它競技狀態的保護來說都顯得不夠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