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裏的葬禮

     “媽媽去天堂安息了，在她83歲生日的中午。訃告在周日報紙上，你能上網查看。。。她的葬禮將於後天上午11點，在哥倫比亞公墓花園舉行。我們希望你們大家能來。。。”

    瓜兒表姐芙兒的一封伊妹兒，傳來了一個不幸的噩耗。唉，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誰也逃避不了那麽一天。藤兒不能說不去，隻有跟隨瓜兒，一起去送送那從未謀麵的姨媽遜兒。

    清晨瓜兒穿上新買的黑西褲，淺藍襯衫上打了條藏藍素花領帶，黑皮鞋擦的亮光光。藤兒也穿上黑底白花邊套裙，腳蹬黑皮涼鞋，一頭直順的黑色長發挽成盤花。倆公婆打扮的素雅而莊重，7點鍾就出發了。

    鬱鬱蔥蔥的公路邊，閃過一大片石碑上插滿花束的墓地，遠看像是栽滿了鮮花的公園。藤兒緊張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些。呃，也許是小時候聽多了鬼魂纏人的恐怖故事，看見過披麻戴孝悲慟欲絕的淒慘場麵，藤兒很怕遇見這種事，往往聽見撕心裂肺的哭喪聲，即嚇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看見棺材墳墓便覺得陰森可怖毛骨悚然，總是敬而遠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實在躲避不過的隻好硬著頭皮敷衍了事。而今第一次參加美國人的葬禮，將又是一番什麽情景呢？嘿，希望能看到像電影中演的那樣！

    9點多鍾，車子開到了哥倫比亞市區內一座古老的大教堂前，或許已逝的姨媽遜兒，生前常來這裏做禮拜。站在門口的芙兒迎上來，與瓜兒藤兒相互問候擁抱，領頭走進教堂裏鋪著地毯的寬大會客廳。哇，外間靠窗一排白桌布上，擺放著幾大盤奶油麵包小點心水果咖啡飲料；裏間一圈沙發上，已經坐著幾位白發老人。藤兒還沒坐穩沙發，就見親戚們三三兩兩接踵而來，個個紳士淑女般西服革履著裝正式，彬彬有禮地親切微笑著打招呼談話。環顧周圍四十多位中老年來賓中，都是高鼻子深眼窩的白種人，唯有藤兒一個黑頭發黃皮膚，自然引起了親戚們的注意。瓜兒站著笑眯眯侃侃而談，得意洋洋地講述著他的中國之行，又糾正人家叫藤兒中文名字的不準確發音，仿佛他是來參加一場交際會。互相介紹交談後，大家各自走到餐桌前，拿自助餐一樣各取所需，或站或坐吃喝起了早餐。嘻嘻，這哪裏是來奔喪，不就是一個家族聚會嘛！

    10點半了，人們都走出教堂鑽進各自小車，一連串跟著開往墓地。很快，一座大公園似的碑林出現眼前，隻見茵茵草地上綠蔭大樹下，林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無數塊墓碑，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整潔美觀，墓碑中有的花朵簇擁，有的十字架聳立，有的耶穌塑像沉思冥想。。。一條條水泥車路如優美曲線，劃分出幾個相同的小區域。其間一片墓地中間，搭起了兩方綠色頂帳，帳前橫懸擺架著一副深栗色光潔棺材，旁邊豎著一塊花崗岩大石碑，躺著一塊小石碑，周圍環繞幾個美麗鮮花樹籃；帳下草地上鋪著綠地毯，地毯上放著幾排折疊椅。姨媽遜兒的女兒女婿等親人們，麵向靈柩坐在第一排，長輩親戚們順序坐在了後麵，瓜兒藤兒等晚輩，裏麵坐不下就站在了旁邊草地上。瓜兒的一條手臂還不自覺地伸過來，攬住了藤兒的老蠻腰。

    一位身穿黑色連衣裙的漂亮女牧師，微笑著站到活動架講台前，打開悼詞頁開始主持告別儀式。她的語調平實輕鬆，講著講著突然嘿嘿笑出了聲，大家竟也跟著嘿嘿嘿一陣歡笑！啊，太不嚴肅了！藤兒猜想，大概她講到了逝者生前的幽默趣事，惹得人們開心一笑。一會兒，她的聲音又哽咽了，但臉上卻分明掛著燦爛的笑魘！藤兒看見，幾位親人的手指緩緩伸向眼角，悄悄抹去了湧出的淚水，神色卻仍然平平靜靜，呈現出安詳淡定的微笑！

    女牧師的悼詞簡短風趣愛心洋溢，演講完後領著大家低頭默默禱告幾分鍾，一聲 “阿門” 結束了儀式。家人們挨個走到芙兒等直係親屬麵前，談笑風生握手擁抱親吻道別之後，就各自乘車離去了。

    咦，沒有聽見一聲悲痛哭泣，沒有看見一幅挽聯花圈，沒有擺放一張黑白遺像，沒有佩戴白花瞻仰遺容，沒有摔盆子燒紙錢放響炮，沒有送東西搭禮錢擺宴席吃大餐。。。甚至沒有發現挖土地掘墓坑的痕跡，靈柩還一動不動地停放在那兒呢，這葬禮就靜悄悄地結束了？人們就都心甘情願地離開了？簡直像是春遊踏青活動一樣！簡簡單單輕鬆愉快！

    藤兒糊裏糊塗大惑不解，莫非逝去的姨媽遜兒，生前默默無聞及其普通平凡，死後不值得兒女們轟轟烈烈大操大辦哀悼紀念？哼，就算她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人，也總是養育了你的親生母親，大哭幾聲表示悲痛盡點孝心該能做得到吧？

    瓜兒的回答卻是：遜兒大學畢業，是一位昆蟲學家，曾做過教學和科研，還當過一本專業雜誌首席專欄作家，是一個愛丈夫的虔誠妻子和養育了兩個孩子的好母親，平時喜歡幫助別人支持公益，大家都很愛她敬重她。現在她擺脫了世間瑣事病痛折磨，去天堂永遠休息了，這是每個人老了的必然結果，我們心裏雖然很難過，但應該高興地送她去安息才對。你看，我們平日分散在四麵八方的家人，今天放下工作聚集在一起，悼念一個我們共同愛著的人，使她留下最後的愛享受最後的尊嚴，讓我們感受到活著的重要和生存的快樂，這種格調不就是最有紀念意義的嗎？！

    哦，原來美國人的葬禮，實實在在，平平靜靜，不悲傷沉重，不恐怖淒慘，不鋪張浪費，也不拖泥帶水，隻留給人們輕鬆愉快和美好溫馨。也許生前就立好遺囑買妥墓地，不給後人遺留一點麻煩；死後從醫院直接到殯儀館，入土埋葬交由殯葬工完成。親屬們隻看到美觀潔淨的靈柩，及稍後碧綠草坪上豎立的碑石刻文，就知道逝者長眠大地融入自然，心靈得到安慰及愉悅，從而繼續幸福快樂生活----多好啊！

    春風蕩漾，綠樹婆娑，沐浴在燦爛陽光下，藤兒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墓地也變得賞心悅目生氣盎然。瓜兒藤兒高興地道別家人，開車往出口駛去。忽然車子減慢速度，瓜兒指向窗外大叫：瞧，中國人，中國人！藤兒順勢看去，見一片英文碑林中間，一個大大的 “胡” 字，醒目地映入眼簾。嗬，原來美國的公墓，屬於全人類靈魂大團結的天堂樂園！

    嗨，天涯何處無芳草，青山處處埋忠骨。藤兒不由想到，當自己離開世界的時候，最好埋在人多熱鬧的葳蕤香草下，旁邊栽種一棵水鬆樹，長得枝繁葉茂華蓋長青，綠野仙蹤似的陪伴著人們，健康快樂開心歡笑。。。哈哈哈。
 
----2009-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