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蕪到底等了華打電話來約,上他家裏去坐坐。那時她正好在父母家,臨走之前,馬愛蕪收拾了一下,吳國英就盯著她看,馬愛蕪偏偏不理她。快走出門了,吳國英才開口:這個對象還行嗎?
馬愛蕪扔下一句:行不行都這麽回事。
走出去了,才發現自己挺想念華,其實是非常地想見他。也許是他那結實的身體傳達著可以依靠的感覺,也許是他那矯健的動作與她自己的家族如此不同,當然還有那眼神,專注,毫不遊離。
到了華住的小區,華就在外麵等著,看見她來,非常高興地迎上來,臉上格外刮得幹幹淨淨,顯得又年輕了許多,滿臉的陽光。馬愛蕪心裏暖暖的,像見到了親人,華擁抱她,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都沒讓她覺得有什麽不對,盡管她第一次接受這種禮儀。
普通的小區,普通的兩房一廳,華的單身宿舍不同凡響地幹淨整齊,令馬愛蕪大跌眼鏡,盡管她並沒有眼鏡。華周到而又麻利地泡茶,末了,還拿出一包瓜子,把馬愛蕪笑得前合後仰:這是女朋友聚會才吃的零食啊。
華笑道:是嗎?我最喜歡吃這種瓜子,你看,我也會嗑瓜子呢。
說著,嗑了幾粒瓜子,又幹淨又利索。馬愛蕪笑得:還有什麽女人的本事,都拿出來吧。
華到桌子上拿了一本書說:這是我在看的一本關於中國哲學的書,一個民族的曆史不光要看帝王將相在做什麽,我最感興趣的是那時候人在想什麽。
馬愛蕪說:你的專業是電腦程序?
華有些奇怪地答:對,怎麽了?
馬愛蕪說:可你看關於哲學的書,而且是中國哲學。
華明白了: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用我的專業養活自己,可我還是一個有靈魂的人,需要不斷讀書來滋補我的靈魂。
靈魂,這詞你都會。
這是我最早學會的詞語之一,因為它是最重要的。當我們談話,甚至不談話,隻是在一起的時候,是我們的靈魂在交流,對嗎?
也許吧,可我沒有你聰明。
你很聰明,我們的交流完全在一個層麵上。
我沒考上大學,我還看不了教科書。
可是你能理解我,還能看穿我的遮掩。你是一個小精靈,書是死的,你是活的。我猜,你小時候一定讀了很多書。
是啊,見了書就沒命,看到眼前發黑都不肯停。不過都是文學書,教科書我恨死了。
我跟你相反,小時候隻在外麵玩,媽媽工作到很晚,沒時間陪我,我還要給她做晚飯。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可是上大學以後才知道有那麽多好書可以看。所以,你知識分子的父母給你開了個早頭。
哼,得不償失,你的道路才是對的。知識分子在我的眼裏跟白癡、低能兒沒什麽區別。
你跟秦始皇、毛澤東一樣痛恨知識分子。
我是有發言權的。我不恨知識分子,我恨的是有些知識分子沒有實際生活的能力,卻非要帶一個生命來到世上,跟他們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常生活,還自以為精神世界豐富。殊不知,除了自私、無能,什麽也沒有。
華定睛看著馬愛蕪說道:其實,知識分子這個詞在英文裏是說那種智者、集大成者,絕不僅僅是拿個大學文憑,就開始自命不凡的人。
馬愛蕪冷笑道:你要是剝奪了他們知識分子的頭銜,那他們就真是什麽也沒有了。
華拉起馬愛蕪的手說:我知道一些你的事情,所以能理解你。不過知識本身不是壞事,就好像《指環王》裏的魔戒,當魔戒成為目的而不是工具的時候,人就變成它的囚徒了。
馬愛蕪拉緊華的手:我從小就想象一個男人,我未來的丈夫,總是微笑著,勤快地做飯、掃地、打水。
華笑道:那就是我呀。
馬愛蕪推開他:光幹這個啊,那你也太沒出息了吧。
華攤開手說:不光幹這個,可是大丈夫能伸能縮,家務事可難不倒我。給我一個孩子,我一個人也能把他撫養成人,你信不信?
我信,所以叔叔才把你介紹給我。
是裘索派我來的。
馬愛蕪笑:他們當年都誇下海口,如果沒有你,他們自己又怎麽遵守承諾?你相信命運嗎?
無所謂信與不信,承擔我必須承擔的,享受我的運氣,比如我現在抱得美人歸。
我不談戀愛,隻想結婚。
你是說你想跟我結婚?
馬愛蕪點點頭。華在她對麵坐著:見麵兩次,你就要結婚。
馬愛蕪說:有些人你跟他呆在一起很久很久都沒有認識的感覺,可是有些人,靈魂一定是見過的,好像寶黛,我相信這種緣分最深,失不再來。
從結婚你想得到什麽?
馬愛蕪惆悵地說:彌補前半生的冷落,把我媽沒有得到的東西全部緊緊地抓在手裏。享受兩個身體擁抱的溫暖,還有,一種勇敢、強大的溫存。
如果你覺得我能給你這些,我深感榮幸。你能給你的婚姻投入多少?
我的全部。
華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回過頭來微笑:說得好,婚姻就是一個契約,我們隻能接受對方的全部。成交。
他把手伸出來,馬愛蕪把手伸過去,他順勢一拉,在馬愛蕪的唇上印了一個吻,又說:都談婚論嫁了,還沒親吻過,真是奇談。
從此,馬愛蕪走在了一個鬼子的身邊,和那些染了頭發的女郎們一樣。她以此為恥,當然不是因為華,而是為自己,她從來沒有勇氣站到一個立場上,向大家表白。她以自己的存在而鄙視她屬於的團體,自卑,一旦形成,最難割舍。
領完結婚證,她和華在一個餐館裏吃著簡單的飯,一邊擺弄那兩本證件一邊思考著帶華去見父母的內容,雖然知道父母不會怎麽樣,還是有阻力,似乎不願意把自己跟華的新生活和屬於父母的世界聯係起來。這麽躊躇著,華先說話了:這是你上次和我一起買的裙子嗎?
是啊,怎麽啦?
在裏麵墊一個那麽大的背心真是煞風景,本來就是要展示你那美麗的胸脯,才買這個款式。
露那麽大一片不讓人臊死,這裏不是美國。
華溫和地說:那就買旗袍好了,為什麽要買這低胸款式呢?自相矛盾,還是自欺欺人?
馬愛蕪倒是笑了:這是轉型階段的畸形時期好不好?凡事得有個過程,不能喀嚓一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那得翻車。
華點頭道:好,我等著你轉型,真希望你能從那繭裏鑽出來,變成一隻自由、美麗的蝴蝶。
馬愛蕪看著他,試探地問:此句子大有深意。
華深情地說:我用我全部的心願希望你幸福,因為我愛你。我看見你在舊我中的掙紮,很辛苦,想幫你,可是無從下手。花一些時間,你能戰勝自己,解脫出來,我相信。
馬愛蕪滴下淚來:愛我,你就在幫我。你發現沒有,跟你在一起,我老哭。
為什麽呢?
因為我幸福。你讚美我,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優秀。我以為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惶恐地看你眼色的時候,你寬容,你無條件地接受我。可是,自從出生,沒有別人這麽對待過我。他們苛刻,吝嗇,舍不得賜給我一句讚美的話,也從來沒有說過沒關係。
華捏住她的手:讓我幫你,我永遠在你身邊,愛你。
馬愛蕪在淚花中笑:我哪來這樣的福氣,我可能要掙紮一輩子呢。
華笑道:那正好讓我陪你一輩子。
馬愛蕪擦幹淚說:恐怕還是得見見他們,都結婚了。
你是說你的父母?今天帶我去吧,順便把結婚證給他們看看。
馬愛蕪長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