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霧氣重重,兩岸山巒灰綽綽的剪影,在晨光出現之前的天空中似有似無。深吸一口氣,清涼沁入心肺,我沿著河岸奔跑起來。
小片小片的稻田,形狀很不規整,準備過冬的稻苗排著齊整的隊列。菜地很仔細地分了畦,大蔥、白菜、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青菜各占一隅。白色細長的“大根”蘿卜已經收獲,在籬笆頂上掛成一排,等待脫去水分,以便製成醃蘿卜,那是白米飯不可缺少的小菜。菜地邊的柿子樹,葉子落盡,紅澄澄的柿子高掛枝頭,一隻隻滴著露水,晶瑩剔透。這裏沒有人群的忙亂,沒有機械的喧鬧,實在是隱居的好地方。
河水歡快地流淌,晨霧慢慢消散,東方發亮,在河麵上留下強烈的反光,露出水麵的石頭在白色的河麵上灑下或大或小的黑點。突然,幾步以外的水草叢中,驚起一隻鳥兒。它通身雪白,修長俊美而柔弱。它騰空而起,拍拍翅膀,向河流的上遊飄然而去,細長發黑的腿兒掛在身後。白鷺,美麗的白鷺。我情不自禁轉身朝著它的方向追下去。
生在北方,長在城市,不要說白鷺,有一陣子連麻雀都很少見到。“一行白鷺上青天”的圖畫,隻能靠想象了。這美麗的鳥兒在一瞬間與我如此接近,一種親近的感覺驀然而起。我盯著它,目不轉睛。隻見它不慌不忙地在空中滑翔,優雅地扇動翅膀,慢慢落到河中心一塊礁石上,縮起細長的頸子,金黃色的尖嘴左右轉動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更加令人憐愛。我踮起腳尖悄悄地向它靠近,一麵調整相機的焦距。
突然,一隻灰鳥淩空而降,翅膀尖和頭頂閃著陰暗的黑色。白鷺仿佛更加驚慌,撲簌簌又飛起來,朝更上遊飛去。這家夥與白鷺體態相似而稍大,一幅氣勢淩人的架勢。是敵人嗎?我不知道,但我決心繼續追尋美麗可愛的白鷺。我向著她消失的方向跑去,一邊仔細搜索蛛絲馬跡。——我確定這是一位“她”了。任何的“他”都不會如此優美嫻雅而柔弱。
再發現她時,她的全身都藏在河心的草叢裏,隻把細小的頭伸出來,不停地左右觀望。在她身邊不遠處,站著另一隻灰色的大鳥,他們似乎很融洽。也許是情人吧?相機的遠景鏡頭不足以記錄他們的形象,我從河岸走下去,慢慢接近水邊。白鷺很警覺,似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靈巧的頭轉動了幾下,細長的腿彎一彎,雙翅一拍,身體越在空中,朝下遊飛去。那灰鳥也飛起來,緊隨她而去。
在他們看來,我一定是個十分可惡的家夥,不停地跟蹤,攪亂他們的生活。一個多小時裏,我追著白鷺從上遊跑到下遊,又從下遊跑到上遊。渾身被汗水濕透,沒有拍到一張清晰的照片。然而我很快樂,因為我一次又一次看到那美麗的白鷺,她那勻稱優雅的體態,不論起飛,降落,站立,都令我心曠神怡。
該工作去了。我向下遊走去,橫跨石橋。一位老人身穿那種叫做“尤卡它”的浴袍,外麵套一件厚厚的棉衣,腳踩木屐,順著河岸的石階踢踢踏踏地朝河水走下去。那裏有一道葦草編成的屏風,屏風後麵熱氣蒸騰,是此地最有名的沐浴溫泉。一個中年人從溫泉裏走出來,迎著冷風,赤身露體坐在石頭上,兩個人默默低頭鞠躬,算是打了招呼。橋上行人漸漸多起來。橋上穿衣的和橋下裸體的,相互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