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正在那想入非非,淨琢磨美事,突然被謝小姐這句問話從雲裏霧裏拉了回來,聽她語氣好像不大高興,偷眼看了一下也沒瞧出來臉上有什麽怒氣,這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齊爺的命是跟六爺在一起時沒的,可取齊爺命的不是自己,謝小姐用的這個收字到很準確,六爺點點頭,心裏想如果這位謝小姐敢於刁難說些難聽的話那就跟她對付幾句。
謝小姐還沒說話,老媽子把茶端了上來,六爺一看有茶心裏高興,這大冷天有口熱茶也是福分,這就微微抬起屁股客氣一下,沒等坐下端茶盞,卻看見那謝小姐微轉身形一隻手拿起茶盞的蓋子,把蓋子傾斜在杯口上蕩了幾下,按理說茶葉遇開水會有沒泡開的,茶盞的蓋子沿蕩上幾下可以加速茶葉散開,也可以把茶葉推靠茶盞邊便於飲茶,可六爺從這茶盞裏沒看到一絲熱氣冒出來,心裏就涼了。冷水衝茶,這杯茶是送客用的,六爺轉過頭看看自己身邊茶幾上的這杯茶苦笑了一下,真是官宦啊,上了杯茶是送我用的,端茶送客是官場的規矩,這位謝小姐與自己素昧平生,自己這扮相也不像什麽顯貴之人,若是不懂這規矩豈不把事弄糗了。
謝小姐撥弄了幾下茶盞,頭也不抬瞥了六爺一眼,這當口六爺正跟自己那杯茶叫勁,於是轉身坐正,擺擺手讓老媽子下去,說道:“範先生,祖上也是旗人嗎?”六爺正為這杯茶生氣聽謝小姐又來這麽一句,天上一腳地下一腳哪有這麽聊天的。六爺歎了口氣,舒展了下眉毛撣撣袍子上的土:“祖上倒是旗人,在我這輩兒敗了,沒臉提及。”六爺話裏沒好氣,心想你送客都準備好了,我這也抓緊往散了聊吧,謝小姐說:“看先生氣度非尋常之人,況且能為齊先生所托絕非庸才。”這句六爺愛聽,世襲罔替的糧餉可不是鬧著玩的,雖說今兒是不濟了,可還有個地馬閑差在身,也不是堆的一塌糊塗。六爺打個哈哈:“謝小姐過獎,客氣,客氣了。”六爺現在沒有一點聊天的欲望,隻想敷衍敷衍算了,這謝小姐盛氣淩人不太友好,這也怪不得人家,人家什麽身份自己什麽身份,沒的聊。
本想著謝小姐趕緊端茶,六爺時不時瞅瞅自己身邊這杯,如果她端茶那自己也端茶,咱們互送一下算了。謝小姐看出來六爺心不在焉,剛進門時的興奮勁已經全沒,東張西望摸摸椅子,敲敲茶幾,開始鑒寶了。謝小姐沒有送客的意思,問道:“敢問範爺與前朝的內務府的範家有無關聯?”六爺本來正撫摸著椅子扶手,真正的紫檀,放琉璃廠能出個好價,謝小姐又來這麽一句讓六爺停住了撫摸椅子的手,慢慢抬起頭凝視著謝小姐,這娘們東一句西一句,居然還問起自己的家事......齊爺信裏到底寫了什麽,莫非把自己那點事都寫裏麵了?
六爺把身子轉向謝小姐:“在下祖上範文肅,莫非小姐知曉?”既然人家這麽問,自己這也不用拐彎抹角,敞開了聊吧。謝小姐點點頭:“齊先生的朋友果然顯赫,雖然齊先生走了,日後你我還要多多走動,多多親善。”六爺聽這客套話已經有點不耐煩,低頭看了眼茶盞又看了看謝小姐說道:“門外還有一車腳候著,天寒地凍的在下就不久留了,還望小姐頭七按時赴約。”六爺對這傲慢的小姐已經毫無興趣,心裏那份熱情比桌上的茶水還涼,不用你端茶送客,爺我自己走。謝小姐笑了,看出來六爺的心思,於是道:“那就不留範先生了,來日方長,小女子準時赴約,先生請放寬心。”
六爺站起身拱拱手,轉身就走,謝小姐喊了聲來人送客,院子裏的家丁出現在屋門口掀起門簾,做了個請的手勢,六爺大踏步走了出去,謝小姐站到屋門口目送六爺,六爺走到前廳北門口時回頭問了句:“英家屯您認識路嗎?”謝小姐微笑著點點頭,又擺擺手,這一笑一擺手又把六爺撩撥的心髒亂跳,扭過頭恨恨的走了,這幅沒出息的樣子。
家丁陪著六爺出了謝府,老疙瘩正在府門前慢跑,凍的嘶嘶哈哈,看六爺出來如遇大赦立馬去解馬車準備出發,六爺也沒跟家丁客氣,家丁也沒跟六爺客氣,咣當一聲關上角門。坐上馬車老疙瘩一甩馬鞭馬車就跑起來了,一小會的工夫前麵出現了皇城的輪廓,六爺問道:“前麵是留城?”老疙瘩答:“老皇城啊。”聽老疙瘩這話六爺知道前麵真是皇城,這就想起來譚公公有日子沒見了,這段時間發生這麽多事也想跟老譚聊聊,六爺說:“先不回去奔皇城正門。”老疙瘩應了一聲,拐了個彎向皇城駛去。到了懷遠門口那倆巡警居然又站在那,看來一沒篷的馬車遠遠就伸出警棍示意馬車停下,馬車停在懷遠門外巡警走到車邊剛要問話,看車上坐的六爺就有些驚訝,心說這主兒怎麽落魄到坐沒篷馬車來了,六爺低聲道:“微服私訪,不要驚動城內。”那巡警還沒反應過來,馬車已然駛進門裏。
到了皇城的旁門六爺上前敲門,那熟悉的大辮子老頭打開門迎六爺進去,又對趕車的老疙瘩招招手讓他一起進來,老疙瘩喜出望外,長這麽大還沒進過皇城。六爺懶得琢磨又是誰通知了老譚讓他在門口候著,反正最近這些神乎其神的事已經讓他覺得發生什麽都是正常。進了老譚的臥房,老譚又要施禮,六爺趕緊擺手罷了別嚇著孩子,老譚在爐子上燒了水,讓老疙瘩看著,水開了沏茶,這就跟六爺在裏屋說開了話。六爺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跟老譚講了一遍,老譚卻時不時看看外屋的老疙瘩,六爺看他心不在焉心裏不高興,說道:“老譚,聽見我說的了嗎,你總瞅他幹嘛。”老譚笑了:“主子,您的事跡神鬼兩界都傳遍了,我哪能不知道,雖說奴才不是兩界中人,但也通些靈性,有些地仙給我講了許多,跟您講的大致相同,添油加醋的不少,您都快封神了。”六爺心想近日奉天城折騰的最熱鬧的非自己莫屬,老譚的話也基本屬實。
可有一樣,齊爺托付他給謝小姐送信這事六爺頗有不解,而且這謝小姐臨了還要跟自己多多走動,多多友善,把今天的事跟老譚一說,老譚微笑不語,這讓六爺一頭霧水,老譚不接六爺關於謝小姐的話茬,卻指指老疙瘩說道:“主子,這位後生日後可有大用,您如有災有難,此人可為護法。”老譚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讓六爺甚感納悶,今天的人都怎麽了,那謝小姐東一句西一句,這老譚也是說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話。老譚也不解釋,六爺也知道問也白問,就在屋裏的火盆上烤起火來,老譚拉過張凳子坐在火盆邊說道:“主子,您真的不知道奉天城謝家的底細?”六爺聽老譚聊謝家來了興趣,這神秘的大戶還真沒人說得清楚,至少在這之前沒人說得清,有的是道聽途說,有的是點到為止,看樣老譚能知道這裏的來龍去脈。
六爺問了一句:“你知道?”老譚歎了口氣:“主子您連謝家都不知道,可見您年少之時是真不用功,我大清後裔盡此大清豈能不亡。”“嗨嗨嗨,怎麽說話呢?”六爺不樂意了,老譚知道自己失語連忙賠罪,六爺也沒往心裏去,接著聽老譚講述:“您祖上是大清開國的功臣,曆代享受皇恩,自然是功德無量,可這謝家雖然不在朝中為官,但其地位卻不比範公肅低微,甚至還要高上一頭。”六爺聽了這段話精神一振,自己先祖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居然還有高於先祖的人,那除了皇子皇孫可就沒別人了,可這家姓謝的顯然不屬於愛新覺羅家族,高自己家族這一頭從何而來?老譚知道六爺不解:“謝家是女真的老姓,祖上最早的部落司職薩滿神教,罕王打江山的時候薩滿功不可沒,這一支傳承下來就是當今的謝家,雖然官職不列於朝堂之上,但實權卻高於皇子皇孫,沒有薩滿的暗中協助,我大清就沒有三百年的江山。”
老譚這番話讓六爺吃驚不小,敢情這戶人家是保佑滿清的法神,怪不得如此顯赫,可話說回來大清都倒了,這護法神顯然法力不夠,眼下民國了還狂傲什麽。老譚看出來六爺有些不屑:“聽宮裏老人說,當年罕王起兵之時薩滿主教起了一卦,說大清有三百年基業,罕王也許願保此部落可享與大清同等榮華富貴,薩滿教主要求隻享富貴不入官職,所以謝家曆代都沒有當朝為官,也從不入關居住,為的就是在關外保護龍脈不被侵擾。”
六爺聽老譚這話有些不信,薩滿教厲害他有所耳聞,可滿清已然倒台,也沒坐滿三百年,掐指細算滿打滿算二百六十八年,還差三十二年皇上沒做夠呢。六爺冷笑一聲剛要開口,老疙瘩喊了一聲水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