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48,
欒軍剛想說什麽,前麵廚房裏傳來一陣喧鬧聲,一把椅子翻倒在地,有人尖叫了一聲,我跟欒軍都不說話了,豎起耳朵聽前麵的動靜。有人低聲在說什麽。欒軍剛想開出門去看個究竟。我阻止了他:“不關我們事,你打點一下,早去早回,這幾天我右眼一直跳個不停。。。。。。”
欒軍在床墊下翻出白粉,放進一個紙袋,正準備出門。我們房裏通廚房的那扇門被敲響,我倆使了個眼色,欒軍掩進廁所,我大聲問道:“誰?”
那個做飯老頭的聲音:“先生,對不起,能不能開開門?房東來了。”
我一口拒絕:“半夜三更的,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門口安靜了一下,我想老頭大概走了。叫欒軍出來,不料又響起敲門聲:“先生,房東說你們一個禮拜的房錢還沒付。”
我火了,一把拉開房門:“什麽雞巴事?明天就死人了嘛。會不付你房錢。。。。。。?”
門旁閃過一個人影,我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先是狠命地朝我臉上一拳,然後操了我的胳膊一扭,把我搡進房間,背後門哐地一聲被摔上。
我本來就虛弱,挨了這一拳更是眼冒金星,胳膊被扭到身後,看不見身後的人。房東不可能為了幾個房錢出手,警察,FBI 也不會一上來就動粗的,那麽,還有誰?敢在老虎頭上動土。
歪嘴。我心中一涼,他怎麽會找到我們的住所?
一根冰冷的槍管死命地抵住了我的後腦,那隻手把我推到牆角,猛地一搡,我的頭撞在牆上,又一陣昏暈。但背後那隻手鬆開了,我強忍著疼痛,慢慢地轉過身來。
一支點四五口徑的槍管離我的額頭三寸,握槍的那隻手微微抖動著,在蒙矓的光線下,歪嘴臉色慘白,咬牙切齒,頭發根根豎起,那隻受過傷的嘴角可怕地向下扭曲,脖子裏的一根青筋卜卜大跳。目光極度冷酷,陰毒,憤恨。那灼熱的程度絕對可以在我的前額上鑽出兩個洞來。
‘我要死了’。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不管是歪嘴冷靜地摳下扳機,還是他在狂怒的情緒錯亂下手指一緊,在這個距離之內,那顆點四五的子彈會掀掉我半個腦殼。我明白這次是在劫難逃,雖然在踏上這一行伊始,我麵臨過無數危急的境況,也無數次命懸一線。但沒有任何一次可以跟眼前的境況相比。歪嘴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貼心的兄弟,他走出這一步,除了致我於死地,不可能再有別的結果。我曾想過多次我會死在哪一種場合,死在誰的手裏。就是萬萬沒想到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麵。
沒來由的,我突然感到膀胱脹的難受,不可抑製的尿意在神經裏亂竄,我的天啊,不要是現在,千萬不要。
背後的浴室裏發出嗒地一聲輕響,我想起欒軍還掩藏在那裏,心中升起一絲僥幸的希望;也許他會出手幫我一把,隻要引開歪嘴的注意力,也許我還有一線生機。隻是欒軍他不要貿貿然開槍,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歪嘴死。我必須要讓潛藏在門後的欒軍知道,衝進來的不是警察,也不是打劫毒品的幫派分子,而是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歪嘴。
“白子啊,別開玩笑啊,怎麽回事呢?”
歪嘴回答我的隻有牙關咬得格格響。
我又提高了聲音:“白子,把槍拿開,自家兄弟動刀動槍的,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要弄得這樣相見?”
“老大,你心中明白。”歪嘴的嗓音像嘶嘶的蛇吐舌聲。
“我一點也不明白。”我豁了出去,不管歪嘴知道多少,反正我一概疾口否認。
歪嘴的眼光飄忽了一下。
“下午見到你還好好的,晚上突然衝到我這裏來,用槍指著我的頭。你叫我怎麽明白?你叫我明白什麽?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我不讚同你的婚事。你不是還照樣搬了出去?什麽委屈值得你這樣大動幹伐?你要我的命不難,但至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到底在哪得罪了你?生死兄弟弄到這個地步,臉紅耳赤還不算,非得動刀動槍的?”
對著我前額的槍口晃動了一下。
我閉上了眼,知道這個謊撒得太拙劣,歪嘴肯定看出我的言不由衷,下一秒他就要摳扳機了,一聲爆響之後我就要去另一個世界,血和腦漿像一碗麻婆豆腐般地濺在牆上,支撐在那兒的脊梁骨突然酥成爛泥,千斤的重量壓彎了膝蓋,心髒像重鼓一樣悶響,越來越慢,越來越空洞,如石頭滾下山穀,轟隆,轟隆,每一聲間隔越來越長,到無聲無息之時,也就是這個‘我’被從世界上抹去,如燭光熄滅。
在這生命即將繃斷之際,我竟然還憋不住地想尿,而且越來越急。
突然一聲像鞭子似的嚎叫在房間裏響起:“老大,你殺了我的女人。”
我打了一個冷噤,心髒一下子被根絲線勒住,這麽說,阿鬆他們得手了?但留下了什麽蛛絲馬跡,所以歪嘴在這麽短的時間就摸上門來。現在隻有否認到底,別無他途。
“白子,你冷靜點,誰殺了誰?桃子怎麽啦?”
歪嘴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不是你嗎?除了你還有誰會下這個殺手?你殺了我的女人啊。。。。。。?”
歪嘴嗓音高昂又瘋狂,像一片碎瓷片劃在玻璃上。我在這高分貝的刺激下,突然感到再也憋不住尿意,溫暖的液體湮濕了褲子,不可阻擋地沿著大腿而下,淋淋漓漓地淌在地板上。我的心反而定了下來,抬起手,把歪嘴對著我的槍管往旁邊推了推,低頭去看自己黑白分明的褲管。
歪嘴也看到我尿在褲子上,一臉的迷惑。
“你看,白子,你把我的尿都嚇出來了。這可以亂說的嗎?你靜靜心,把槍拿開。告訴我怎麽回事?”
歪嘴並沒有為我的和顏悅色所打動,暴喝一聲:“站回去。”那根槍管又杵在我麵前。
那一泡尿救了我,我全身不再那麽亢奮,腦子也冷靜下來,我看出歪嘴處在極端地暴怒和傷心之中,他還沒有,也不可能冷靜地分析到底是誰殺了桃子,他隻是憑他的直感,羅列出可能的殺手,而我,由於反對他們的婚事,被列為第一個可疑的對象。
我還看出第一波狂怒已經弱了下來,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歪嘴雖然把槍管杵在我麵前,但我們多年的情誼還有影響,使得他在最狂怒,殺心最重的關頭沒摳下扳機,接下來摳扳機的可能隻會越來越小。我現在要做的是;盡一切的力量說服歪嘴他找錯了人,答應他我老大會幫他找出仇人,然後把那個人碎屍萬段,棄骨揚灰。
但那根懸在眼前的槍管隨時都可能堵住我的話語,我沒法凝視著那黑洞洞的槍口而口若懸河,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白子,我不怪你,你這是急火攻心,任何人攤到這事都會受不了。不過,你真的把我搞糊塗了,也把我給嚇著了。我生病是你親眼看到的,下午跟你分了手之後,回來就一頭紮在床上,燒得胡天胡地,人軟得都爬不起身來,怎麽可能殺人呢?像我這個樣子跑出去,不要說殺人了,任何小孩子都可以一腳把我踹個跟頭。”
歪嘴不為所動:“哼,別來這一套,我還看不透你老大的伎倆,你不在場騙不了我,欒軍一樣可以動手。肯定是專業的人做的活,桃子沒有別的冤家。。。。。。”
歪嘴說得越多,危險也離的越遠。如果他心中肯定是我,幹嘛費這麽多口舌,幹脆利落地一槍就解決問題。我抓住這個機會反駁。
“白子,你忘了?桃子在東海做事時,把很多人的錢都賠了進去。那些人會放過桃子?”
剛才還眼露凶光,咬牙切齒的歪嘴像被一根無形的棍子在後腦上砸了一下,眼神突然散光,臉上的神色變得猶豫不定,持槍的手也搖晃不已。我放軟了聲音道:“白子,我真的一點也不怪你,臨到誰頭上也會控製不住的。你先把槍拿開,坐下來好好地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我們不管怎樣還是兄弟,你這個事包在我身上。”
歪嘴頹然蹲下,雙手抱頭,槍還在他手上,朝著天花板。
一聲類似野獸般的嗚咽地從蹲在地上的那個身影發出來。
“桃子死了,我還以為她睡著了,守到四點鍾。才發覺。嗚。。。。。。是誰殺了她?為什麽要殺她。。。。。。”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欒軍從暗影中掩出來,貼著牆壁,向歪嘴身後掩去。我趕忙給他打手勢,叫他不要驚動歪嘴。
蹲在地上那個身影一直不停地簌簌發抖,不停地自言自語:“她死了還跟活著一樣,跟睡著了似的,就脖子下有一道勒痕,我怎麽會想到。。。。。。?老大,你為什麽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這個日子叫我和你飲茶?如果我在家的話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桃子,我沒保護好你,你是死在我的疏忽大意之下,我怎麽這麽渾啊。。。。。。”
歪嘴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嚶嚶泣泣地哭了起來。
我心中咯噔一下,完了,這樣下去歪嘴要給毀了,你怎麽能指望這麽一個哭鼻子抹眼淚的人再和我們一起打家劫舍?你怎麽能信任這麽一個陷在男女之情中不能自拔的可憐蟲?早知道歪嘴是這麽一個拿不起放不下的德性,倒不如當初放他一條生路,大家還有個見麵的餘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跨前一步,用手去觸歪嘴的肩頭:“白子,人死了是沒辦法的事,你也不必過分傷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是男人,男人是哭不得的。人家怎麽打你,你也怎麽打回去。誰要你死,你先得要他的命,除此之外沒別的路。是老天讓你回到我們中間來,隻有我們,才是你的家,才是你的夥伴,你的出路。打起精神來,兄弟們抱成一團打天下,隻要有了錢,還愁沒女人?到時我老大給你找個黃花閨女,明媒正娶,舒舒坦坦地過日子。。。。。。”
歪嘴還是蹲在地下,什麽也不說,隻是不住地搖頭。
欒軍在後麵給我使眼色,朝歪嘴的方向努嘴,意思是要我先把他的槍取下來。
我把手臂攬上歪嘴的肩,放軟了聲音:“好了,好了,白子,你先坐下來,我去幫你絞把手巾,再喝杯茶。我們一起來想個善後的辦法,你先把槍給我。”
歪嘴避開我伸過去拿槍的手,像個機械人似的回答:“不用了,我已經把房子給燒了。”
我正想進一步安撫歪嘴,好把他的槍拿過來,這時電話突然響了,室內的三個人都一驚,我馬上想到是阿鬆打來的,但這個時候我沒辦法跟他說任何事。所以遲疑著沒去接,電話響了一聲,二聲,三聲,我正在想沒人接阿鬆就會掛了,哪知錄音機突然跳了起來:請留話。接下去就是阿鬆的聲音:“老大,我們把事情辦成了。。。。。。”我一個箭步跳過去按下停止鍵,再轉回身來,心想,這次迎接我的一定是顆點四五的子彈了。
房間裏靜得像墓穴,歪嘴還蹲在那兒,像一尊石像,又像一頭蜷縮起身子準備撲過來的猛犬。我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場麵。隻聽到歪嘴嗡聲嗡氣地說:“老大,是你幹的。我沒有料錯,還差點被你那東海的鬼話蒙了過去。。。。。。”
“反正事情都一樣,你殺的也好,東海人殺的也好,桃子死了,活不轉來了。老大,桃子早就說過,你是個很難共事的人,你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貌似豪爽,但心機深邃,你疑心病太重,一旦被你無故盯上,很難逃脫。我還為你辯護,說老大和我們親如手足,不會對我們怎麽樣的。如今看來桃子比我更了解你。說這些也都晚了,說起來是我害了桃子,她本來準備搬去西雅圖的,是我,眷戀我們的戰友情誼,一再勸說桃子留在舊金山。還有我接到你那個電話就應該起疑的,你老大什麽時候先開口打過招呼?有了事情都是我們低了頭來找你的。老大,你怎麽真的就狠得下這個心來?”
我和欒軍都像被定身法定住,呆在那兒聽歪嘴似夢囈非夢囈地說話。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我看都不看地猛地扯掉了接線。然後回轉身來對歪嘴說。
“白子,你想偏了,這是我們的一件生意,跟桃子的事情沒關係。你離開我們有一段日子了,自然不知道我們的就裏。現在也不怕跟你說白了,就是白粉買賣,剛才的電話是說把貨帶進來了。不信你問欒軍。”
黑暗中欒軍像個鬼影般肅立,沒接我的話。
房間裏突然湧起一股奇怪而又熟悉的氣味,我分辨出那是血的味道。在戰場上,那股腥甜的味道在硝煙中很濃烈地飄來,鑽進你的鼻孔,浸染你的頭發,嗆得你喉頭癢癢的。胃裏開始翻騰。那次我們在掃蕩了‘卡羅斯指環’之後轉身出門,在硝煙和酒酸中也聞到這股暖暖的,帶點腐爛的血腥味道。可是現在,槍沒響,也沒人倒下,沒人受傷。這股血腥氣是從何而來?
我手臂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豎起,心裏掠過一波恐怖的震顫,房間裏三個人,今天肯定有一個或二個會死於非命。當然最可能的是我,我是歪嘴衝著來的目標,我槍不在手,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我還頭昏腦眩,說話,動作的反應遲鈍,不由自主地講錯話,做出露怯或不打自招的動作。不要看歪嘴蹲著,他可以在一秒鍾的幾分之一就改變姿勢,像豹子一樣。他手上那支點四五的威力我太清楚了,重而穩,發射時槍口不會跳動太大,短而圓的平頭子彈就像一隻胖胖的黃蜂,被這隻或幾隻黃蜂蟄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但在這方圓幾公尺的房間裏躲無可躲,就算你願意從窗口跳下去,也得穿過大半個房間。
欒軍現在就占據了那個靠窗口的位置,擎著槍,側身警惕地站著。從他那個位置,可以很容易地開槍打中歪嘴,我知道欒軍的槍法,當年的偵查兵在幾公尺之內絕不會打偏。
但我示意過他別開槍的。
這是我自己斷了我自己的生路,接下來的情況是;歪嘴對準我摳下扳機,然後,後麵的欒軍再開槍擊中歪嘴,這個晚上不死人是過不去的了。我,命懸一線,而且將死在自己人之手。
我從不覺得自己怕死,但自己掘了坑再自己跳下去也實在是太窩囊了。如果現在我還有選擇,我會怎樣選擇?我死?還是歪嘴死?
我不怕死大概是我沒有很認真地想象過死是怎麽一回事,或者是我存心忽略了一切有關死的想象。但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我接觸到的死亡的景象一幕幕全浮了上來;死是不管你心中怎麽坦然,你的肉體卻在疼痛中抽搐著緊抓最後一絲生機,我們的班長那麽抽搐過,爆米花荷西也那麽抽過,我有什麽理由會與他們不同?死更是在暈眩中一腳踏進不可知的世界,你不敢打包票說絕對不會有地獄等著你,你也不敢說前世的惡債孽債不需要償還。死又是突然闖進一個黑房間,你所有的感知一下子被剝奪貽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死還是消失,腐爛,你的身軀被蟲噬咬,各種低等生物在你腦殼裏糾成一團,直到你變為一具骨架,最後變成塵土。
最可怕的,是死亡的不可逆轉,什麽事都可推倒重來,唯獨死亡,人死了,從第一分鍾他的腸子就開始發臭,然後是別的內髒,然後是眼珠子,血液和淋巴,再是肌肉和皮膚。不但發臭,還流湯,還生蛆,一直到爛得提不起來。人一死,永遠不能再活過來了。
別跟我說誰誰誰不怕死,在死亡前麵談笑自如,或者是視死如歸。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死人死過去之後告訴你了嘛?說不怕死是做戲,為了某種需要他媽的做戲。是活物,就怕死,這是老天製定的鐵律,憑你帝王將相,政治巨頭,大儒哲人,還是亡命匪徒,黑幫老大,全怕死,沒一個例外。
我不想死。
那就歪嘴得死,欒軍得捏準時機,在歪嘴抬臂,伸槍,瞄準,摳機之前,先開槍擊中歪嘴。就算這樣,歪嘴還是可以在他咽氣之前,把槍膛裏的一梭子子彈朝我射來,到時候我們倆人都成槍下之鬼,同歸於盡。欒軍得先發製人才行。
但欒軍會出手救我嗎?他站立和端槍的姿勢擺明了在他自己不受到攻擊之前決不會開槍。也許欒軍就等著這個時機,別看這個又矮又小的四川人不聲不響,肚子裏比誰都會打小九九。江湖常新,既然兄弟可以反目,以前的小囉羅也可以當山大王,隻要時機捏得準,歪嘴開槍打死我,他再開槍打死歪嘴。這樣一來,連警察都拿他沒辦法,正當防衛。
這個世界你能指望誰?江湖義氣,兄弟之情,戰鬥友誼,同甘共苦,這些撐著我們平時為人做事的信條,全都在金錢,女色,權爭之前不堪一擊,剝落貽盡。我突然灰透了心,媽的,人說世情薄如紙,紙還有個遮羞的功用,我們三個麵對麵地站著,都是赤裸裸的。既然如此。。。。。。
我對蹲在地上的那個黑影道:“白子,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不要再等了,我就站在你前麵五公尺的地方。開槍吧。你不用抬頭,也不用瞄準。你九顆子彈如果還擊不中目標,那就丟了我們當兵的臉了。我知道,我們是很久沒練槍了,現在我老大自願給你當個靶子,來呀,朝我開槍呀。我這一百多斤就交給你了。反正這條命也是你給救的,多活十多年了。真的,白子,你開槍我一點都不會責怪你的。我死了還是你的兄弟。”
在黑暗中我瞥見欒軍的眼光一閃。
歪嘴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我和欒軍都嚇了一跳,笑聲瘋狂,尖利刺耳,像一輛被觸動了警報器的汽車。不間不息,聲嘶力竭地笑個不停。我和欒軍被他笑得不知所措,我腦子閃過一個念頭:歪嘴受刺激太深,神經不正常了。
“你是我的兄弟?”笑聲嘎然而止,歪嘴的聲音顯得疲倦,像一坨將熄的悶火:“老大,別做戲了。這個世界上哪來兄弟?人人都是餓狼,這幾頭狼聚成一堆撕碎那頭狼,那幾條狼再撕碎這條落單的狼。聚成一堆就是為了互相撕碎,我明白得太晚了。
老大,你嘴裏叫我開槍,嗓音裏卻透出一股害怕,這可不像你老大。是嗎?你自己沒發覺?你怕得心顫膽戰,尿都出來了。你怎麽會不怕?你從背後偷襲一個女人,你看不得人家正正常常過日子,你是個偽君子,妄想狂,豬狗不如的齷齪家夥。我是瞎了眼,奉你這種人做老大,也是我自己的報應。。。。。。“
我幹脆利落地打斷歪嘴的話:“罵夠了吧。少廢話,開槍吧。我要是躲閃一下就不是人養的。”
那蹲在地上的影子舉起一條手臂,來了,歪嘴終於被我激怒,這時我倒反而平靜下來,閉上眼睛。隻是不知道子彈會先擊中哪個部位,無所謂了。
“老大,死是沒有這麽容易的,我不會對你開槍。你早晚會死在什麽人的槍下,用不著我來動手。我煩透了他媽的這個世界,不想再跟你們有什麽糾纏和關係。你不是心理有負擔嗎?我這就給你卸下這個擔子。。。。。。”
我睜大眼睛,直覺事情不妙,放聲狂吼:“白子,不要。。。。。。”
槍響沒我預想的那麽大聲,但清脆,像爆了一個熱水瓶。在半明半暗中我瞥見歪嘴身子往上一聳,然後往一邊歪去。我一個箭步躥過去,在那具身體倒在地板上之前接住了它。歪嘴的脖子已經軟了,頭向一邊垂去。但是看不到槍傷在哪。我一邊扶住往下溜的身體,扭頭向欒軍大叫:“快開燈。”
燈光像水似的一下子浸滿了房間,歪嘴躺在我的臂彎裏,喉頭咯咯作響,眼神已經散了,但是還是找不到槍傷在哪裏。欒軍走到我身邊蹲下,去取歪嘴手中攥著的槍,那隻手青筋畢露,手指緊攥著槍把,槍膛裏還有八顆子彈,而頻死的人食指還緊扣在扳機上。
欒軍把他手上拿的槍擱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去扳開歪嘴緊箍的手指。我腦中一片空白,呆看著欒軍取下那支閃著幽光的手槍。槍剛取下,我發覺歪嘴在我懷裏動了一下,臉往一邊轉過去,那受過傷的嘴角牽出一個鬼魅般的笑容。
粹不及防地,歪嘴的右太陽穴迸出一個黑洞,一股溫熱的血激射而出,噴濺在我臉上,胸前,我拚命用手去捂,血從指縫裏浸出來。滿身滿懷,滿房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