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地處一座依山伴水的小城,父母工作的單位Z市醫學院座落在一座風景迤邐的小山上,山的背後就是一條流經Z市的江。
我們醫學院的子弟,甚至整個Z市的孩子,夏天都喜歡到江邊遊泳,其實Z市的人民公園裏是有一個遊泳池,可遊泳池太小,泡不下全市的小孩,人多的時候跟下餃子一樣施展不開拳腳,所以我們都去江裏遊泳。
那條江很寬,江中心水流湍急,但江邊有凹進去的地方水流平緩,水底也平坦,那些地方就成了我們的天然浴場。
我們這些女孩子還是膽子小,我們隻敢沿著江邊遊,而那些男孩子,特別是10歲左右似懂非懂,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總喜歡冒險往河中心遊,如果遇到漩渦或者大浪,就陷入九死一生的險境,隻能死裏逃生了,所以幾乎每年都會有一兩個孩子被淹死的消息傳來。
那時候的孩子養得野,家長也不像我們現在一樣有很強的安全意識,所以即便是每年都有意外發生,我們還是每年都去江邊遊泳,而且我父母因為工作忙很少能親自帶我去,我常常都跟著同學的父母一起去,我父母最多提醒我注意安全,別往江心遊,那時的人純樸,同學的父母也不怕擔責任,也敢帶我去。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醫學院至少淹死過兩個男孩,都是10歲左右,一個是我同學的弟弟,她弟弟死後她媽的臉上就再也沒有了笑容,臉色變成國內以前我們小時候吃的那種黑漆漆的菜油的顏色,我每次看到她都覺得脊柱一陣陣發涼,我覺得她就像個行走的僵屍,行屍走肉就是這種狀態吧。
還有一個男孩,就是我們樓下張媽的外孫。
張媽張伯伯那時候大概六十歲左右,剛退休的樣子,他們說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話,我聽不出來是北方哪個省的,聽我爸媽說他們是南下幹部,但張伯伯在單位上好像也沒擔任什麽要職,南下是南下了,但是不是幹部。
張媽張伯伯的兒女都比我大很多,我那時在上初中,他們都結婚工作了,不住在家裏,所以跟他們也不熟,隻知道淹死的那個男孩,是張媽大女兒的兒子。
這樣過了幾年,在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路過張媽家門口,突然聽見裏麵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我回家聽見我媽正在跟我爸聊天,我媽說:“你知道嗎?張媽撿來一個棄嬰。”
那孩子是棄嬰?我立刻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聽。
“難怪這幾天老聽見他們家有嬰兒的哭聲,我還以為她的哪個孩子生小孩了呢,她都這麽大年齡了還收養小孩幹什麽?”我爸問了我想問的問題。
“唉,她這是給她家大女兒撿的,還是個健康的男孩兒,撿到時才出生兩天。記不記得幾年前她家大女兒的兒子在江裏遊泳淹死了,聽說後來一直想再生一個,可是一直懷不上,現在都40出頭了,怕是沒希望了,張媽這不是擔心她女兒老無所依嗎?所以就到處托人幫她留意領養孩子的事,正巧前幾天婦產科門診部的走廊上有人扔了一個嬰兒,不知道哪個熱心人就抱來給了張媽。”
“那怎麽張媽一直帶著孩子?她女兒怎麽還不抱回去?”我爸覺得很奇怪,一個老年人帶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定很累吧。
我媽不無擔憂地說:“你說這事兒咋弄?張媽其實也是為了她女兒好,可聽說她女兒堅決不要這孩子,說誰都代替不了她那個淹死的兒子,所以本身抱養孩子這事張媽就沒跟她女兒商量好,她女兒就從來沒有同意過,是張媽自作主張的。你看都抱來這麽些日子了,她女兒女婿連過都看一眼都沒有,說是要養張媽自己養,他們就算沒有孩子也不會要這孩子。”
“她女兒不要的話,張媽還是趕緊送人吧,她身體也不好,別累出個好歹來了。”我爸也覺得這事兒挺棘手的。
過了一段時間,我和我媽回家時遠遠就看見張媽抱著個孩子在樓下曬太陽。
我媽走過去跟張媽聊天:“張媽,最近好嗎?這孩子晚上吵不吵啊?我記得你睡眠不好,晚上帶個孩子能睡好嗎?”
張媽紅光滿麵的,看起來比以前還精神,她笑著說:“這孩子不知道怎麽就這麽乖,沒滿月的時候晚上就已經不鬧人了,我以前晚上經常睡不好覺,自從有了這孩子,我現在每晚睡得可香呢,你說怪不怪?”
我媽開玩笑說:“看來這孩子是專門來治你的失眠症的,這麽乖啊?難怪我晚上都沒有聽到孩子哭鬧,你現在看起來比以前身體還好呢,其實啊可能是你白天帶孩子太累了,晚上孩子又不吵,所以你睡得好。”
我媽和張媽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的時候,我就在邊上端詳著那孩子,摸著他的粉嫩的小手。
我發現那孩子長得異常漂亮,有著像水蜜桃一樣白裏透紅的臉蛋,眼睫毛又長又卷,眼睛大大的,好像黑眼仁比白眼仁多很多以至於看起來顯得特別機靈,我心裏嫉妒地想:“這誰運氣這麽好呀?撿了個這麽漂亮的寶寶,我以後沒事也去婦產科溜達溜達,說不定也能撿到個這麽好玩兒的娃娃回家玩。”
“對了,你家大妹現在想通了嗎?要不要這個孩子了?”我媽關心地問。
張媽歎了口氣說:“還是堅決不肯要,我先給她養著吧,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長了她總歸會生出感情的。”
我媽低頭看了看孩子,感歎地說:“多可愛的孩子啊,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這麽漂亮的孩子也舍得扔。這孩子人見人愛,你放心,大妹以後一定會喜歡的。你給孩子起了個什麽名字啊?”
“大名等女兒女婿以後起,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兒,叫豆豆,名字起賤一點好養。”張媽將豆豆抱抱緊,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了一樣。
我媽回家後跟我爸說:“我們家的孩子月子裏多磨人呀,我就沒睡過好覺,豆豆這孩子好像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撒嬌哭鬧,真是惹人憐愛,苦命的孩子,所幸遇到張媽把他當個寶。”
記得當年我也是在家鄉的江邊自學會遊泳的,也沒有什麽安全意識,夏天自己提個小鐵桶,跟家裏說聲就去遊泳/洗澡了。現在自己當父母了,才感覺到那時的我們和我們的父母膽子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