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駿:加拿大俗人俗話

這些都是我投稿過的文章。發表的,沉著的,都像是我的孩子。新的在肚子裏轉著轉著,總也生不出來。請好友們忠實無望地守候吧。
正文

在加拿大體驗生,老,病,死—之(二):死

(2006-07-27 09:13:23)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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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感受:體驗親人離去的痛苦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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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50709日,來源:本網征文

寫下這段文字,心裏先有種沉重感。我要講的,是我上司的哥哥過世的故事。盡管逝者與本人幾乎沒有任何聯係,但我卻目睹了在加拿大送走一位逝者的全過程......

一個鮮活的人一下子離開了這個世界,從血緣上法律上到精神上同他有過千絲萬縷聯係的人們,經曆著與他永訣的巨大悲痛。我作為旁觀者,也體會了一次生者對死者的留戀哀傷。

蓋瑞的糖尿病使他的生命亮起了紅燈

先從輕鬆些的說起吧:

我工作的工程公司,是一個小小的家族式企業,七八個人,十幾條(計算機)。老板,老板娘,和他們剛大學畢業的兒子,是這個公司的主心骨。二老板名叫蒂姆,五十幾歲,是我工作上的頂頭上司,善解人意,幽默豁達,我之所以在這個不怎麽景氣的公司裏幹了這麽久,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蒂姆對我不錯,是個大好人。小小的公司裏有種家庭氣氛,蒂姆經常和老板娘打情罵俏,彼此開些輕鬆愉快的玩笑,我覺得他倆常常是一點兒正經沒有

蒂姆三十多歲時母親死了,父親又娶了繼母,蒂姆很是反對這件事,和父親幾乎斷絕了來往。蒂姆很小的時侯一家人從英國移民到加拿大,在加拿大沒有什麽親戚,婚後無子,和父親反目後,蒂姆最親的人,除了老婆就是他唯一的哥哥了。

蒂姆的哥哥蓋瑞年輕時當過警察,體格應該是不錯的,四五十歲時卻得了糖尿病,越來越嚴重,近年來達到每天要注射四次胰島素的地步。人提前多年退休了,雖說享受著政府對老弱病殘人士的福利,但生活質量很差,什麽甜的都不能吃,什麽地方都不能去。人也越來越胖,肥胖又帶來另外的慢性病,像高血壓和心髒病等等。見過他的人都說他五十多歲的人看著像七十歲似的。不過,他倒是老婆孩子,孫子孫女一大家人,盡享天倫之樂。這讓膝下無嗣的蒂姆羨慕不已,經常視其孫輩為己出。

去年冬天,臨近聖誕節,大家沉浸在一片過節氣氛中。有一天蒂姆沒來上班,老板娘說他哥哥突患中風,住進了醫院,他去看他哥哥了。一天,兩天,三天蒂姆都不在,沒有人給我分配活幹,我一下顯得六神無主。看來他哥哥的病挺嚴重的。第四天,蒂姆終於來上班了,大家地圍上去。蒂姆神色凝重地告訴大家,他哥哥因為腦中風而造成了身體損害,現在類似全身癱瘓,身體各部位都不聽使喚了,隻能從眼神裏反映出他的喜怒哀樂。他就像鼠標和鍵盤都崩潰了的計算機,主機和顯示器尚好,但不能操作和執行命令了。醫生說最好的結果,恐怕後半生也要靠輪椅度日了。大夥聽了都默默地不作聲。老板娘為了活躍氣氛,又和蒂姆調侃:你看著可苗條多了,你是不是這幾天沒吃垃圾食品?

依依不舍地告別人世

聖誕節假期快到了,大家幹活都有些心不在焉,蒂姆把工作交待給我後,通常下午他都要在醫院度過,甚至中午一到,他拎著個飯包就直奔醫院吃了。他也隨時通報他哥哥的病情。有一天,蒂姆興奮地告訴大家,蓋瑞的嘴角似乎能動了,蒂姆在他的耳邊講些笑話,尤其講到黃色笑話時,好像看到蓋瑞在開心地微笑。蒂姆說起這些來,多少天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他似乎看到了些希望。我暗暗感慨蓋瑞生命力的旺盛。老板娘不失時機地插科打諢:你就多給蓋瑞說些黃色笑話吧,他出院後你就能發表你的笑話集了,你不早就想成為色情明星嗎?“Then tell him some more dirty jokes, you can publish’em when he gets well, did you wish to be a porn star badly?”)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在這充滿希望的輕鬆氣氛中,大家互道聖誕快樂新年快樂,開始了漫長的假期。難得的休閑裏,我和我的家人掛小燈,點綴聖誕樹,會朋友,吃火雞,互送禮物,過了一個照貓畫虎的快樂節日。孩子們樂得屁顛屁顛,老人們也湊著熱鬧,過了他們來加拿大的第一個洋節。一片祥和氣氛中,我偶爾也會想到蒂姆,往年他都要在蓋瑞家吃火雞大餐的,他說蓋瑞家聖誕節時能有十幾個人聚在一起,火雞年年都要買最大的。今年,全家人的主心骨躺在醫院裏了,這個節日,蒂姆和蓋瑞的家人恐怕要在醫院裏過了。幾家歡樂幾家愁啊。問做過醫生的母親,我老板哥哥能好起來嗎?母親悲觀地搖了搖頭,說他這種情況是很嚴重的,一時半會得在醫院裏待著了。

果然,新年過後,大家剛剛上班,蒂姆就告訴大家不好的消息,他哥哥在聖誕節期間深度昏迷了。他的家人已經請了神職人員為他做祈禱,而且已經做完了除體毛(shave)的工作。我不是任何教徒,不懂這些儀式的含義,隻覺得蓋瑞恐怕要不久於人世了。也許聖誕節前他的行為隻是回光返照?疾病折磨了他這麽久,讓他離開這些痛苦,也許不是一件壞事吧?我沒敢和蒂姆說我的這個想法,隻是小心翼翼地說,你自己天天陪著蓋瑞,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啊。蒂姆卻對我莞爾一笑,有些無可奈何地說,蓋瑞快要解脫了,這比他在人世間繼續受折磨強。一天打四針胰島素,想想我都會發瘋的。

終於在一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一,我一上班,老板娘就告訴我,蓋瑞昨晚去世了。這幾天蒂姆要和蓋瑞的家人共擔憂傷,並且打理後事,不會來上班了。我心中一陣難過,突然想起了我以前工作的大公司,為什麽要給員工幾天喪假以外的帶薪休假,專門作為親人去世之後的悲傷假grief vacation),多麽人情的做法。

遺體告別儀式:肅穆中的安詳和尊嚴

星期四那天,老板娘說,蒂姆剛打來電話,今天是蓋瑞的遺體告別儀式(review),她和老板以及他們的兒子準備去參加,公司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問我願意留在公司接電話,還是和他們同去。我說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去吧。我對死亡雖然有種恐懼感,但是又有些好奇心,很想知道加拿大本地人是怎樣對待生離死別的,而且又是我上司的哥哥,出於人情世故是要去的。

我們輾轉開車來到了位於市中心的殯儀館(funeral chapel)。平時總路過這所殯儀館,隻覺得是個與己無關的地方,這天進去了,覺出了相像中的肅穆。工作人員都穿著清一色的黑色西服,輕手輕腳把我們引到大廳。我突然意識到我穿著棗紅色的大衣,這顏色太不合適,脫下來又找不到衣帽間,隻好翻過來拿在手上。背包上有幾個花裏胡哨的小褂件,也不合適,我趕緊摘了下來。

靈堂前的過道裏,有一張簽名留言的小桌子,桌子上擺了一疊卡片,寫著死者的生平。我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隨手拿了一張卡,還沒細看,就跟隨老板娘來到了靈堂。

靈堂裏第一眼看見蒂姆和他妻子蘇珊,他們都穿著隻在聖誕宴會上穿過的禮服,蒂姆眼睛有些紅腫,先和我們一一擁抱,對我說感謝光臨,又一一介紹蓋瑞的家人。蓋瑞的兒子女兒們都身著禮服,禮貌得體地同我們握手。蓋瑞的妻子不在,可能是這幾天太累了,或者不想讓大家看到她悲痛的樣子吧。

蒂姆和蘇珊引導我們來到死者的棺木前,蒂姆說了一句:這就是他,就是這樣了“This is him, so that’s it”)。我原本以為棺材是打開的,讓大家瞻仰遺體最後一眼。可能是為了尊重死者,棺材已經關閉了。這是一具簇新的棺材,上麵覆蓋著鮮豔的國旗不是加拿大楓葉旗,而是英國米字旗,看得出死者對母國的眷念之情。棺木前是一張蓋瑞年輕當警察時的巨幅製服照片,小夥子英姿颯爽的形象,不由使人眼前為之一亮。照片周圍是一簇簇青翠欲滴的鮮花,最多的一種花,狀若張翅欲飛的小鳥,蘇珊告訴我,它叫做天堂之鳥bird of paradise)。

我們又在引導下來到靈堂旁邊的小廳裏,這裏一字排開很多的畫架,上麵擺放著精致的像框,裏麵鑲著死者從小到大的一係列照片:有母親繈褓中的嬰兒,有淘氣的小哥倆,有幸福的新郎新娘,然後是大大小小一大家人。最後的一張照片,是一個發福的中年人,敦敦實實的,戴著眼鏡和過生日的小紙帽兒,和大照片上風華正茂的小夥子真是判若兩人。我不由得感慨人生苦短,就這麽幾十張照片就囊括了人的一輩子;又歎息時間多麽無情地洗刷著人的棱角和鉛華,什麽樣的翩翩少年也會最終容顏老去麵目皆非。

小廳裏還有一台電視機,幻燈一樣放映著另外一些蓋瑞和親朋的照片,並配著音樂,不是沉重的哀樂,是鋼琴曲,舒緩柔和,且並不抑揚頓挫,正能撫慰生離死別的傷痛。

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的,是一對看起來年紀很大的夫婦,老板娘看到他們,立刻上前問候,向我介紹說這就是蒂姆和蓋瑞的生父和繼母,我連忙上前和老人們握手,老板娘把我介紹給老夫婦,老父親表情木訥地點點頭。他正經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我不好再說什麽,隨老板娘匆匆離開了他們。

靈堂裏沒有一個人號啕大哭或者啜泣,人人說話都靜悄悄的,似乎生怕打擾了靜臥棺木中的死者。老板娘看到蒂姆和蓋瑞生母的照片時,先是讚歎其優雅漂亮,然後仍不忘和蒂姆調侃,說:是什麽把你變得這麽醜啊?,蒂姆搖搖頭輕輕一笑。凝重的氣氛裏加了些緩解。

老板娘總能把緊張的事情弄得輕鬆又不失嚴肅,我很是佩服她待人接物時的交流技巧,雖然她對工程上的各種數據糊裏糊塗。

這就算完成了遺體告別儀式。離開殯儀館前,蒂姆再次對我說感謝光臨,下星期再見。我說你自己保重身體。走出靈堂時,又有一些新來的人陸陸續續地進來。

在回辦公室的車上,我心裏百感交集。失去親人的悲痛麵前,死者的家人接待來賓時,不是用悲傷和哭泣,而是鎮定和彬彬有禮,展示了死者的安詳,生者的尊嚴,和對來賓的尊重。這就是文明社會,主流社會的樣子吧。

我掏出那張沒來得及細看的卡片,卡片印得很精致,正麵是一輪美輪美奐的落日,映得滿天五彩雲霞,映得海麵點點餘暉。背麵,寫著蓋瑞的生卒年月,一生大事,和一首很美的小詩。可惜這張卡片遺失了,我依稀記得詩的大概,不敢鬥膽改編英文,隻寫下詩的意境:

當我離開你的時候,請不要為我哭泣;
多想想我對你的愛吧。
我終於離開了痛苦,來到了天堂。
請對我微笑,再說一次你愛我。
別了,要等很長時間才能再見;
我將在天上忠實地等著你,保佑你。

回到辦公室,坐到我的桌前,呆呆想著剛才的人和事。電腦裏播放著我走之前沒來得及關掉的音樂MP3。優美的前奏之後,是我青少年時期認為描寫愛情的那首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
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他淡淡地來,
讓他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吻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此刻,這首歌在我心裏不再描寫狹義的愛情,它是中國式的對愛和別離的闡釋。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轉天,是蓋瑞的正式葬禮,老板娘說,參加葬禮的人隻限於死者的至愛親朋。

親人故去對蒂姆的改變

後來,我字斟句酌地問蒂姆,您的父親現在還好嗎?蒂姆告訴我,他父親已經86歲,患了老年癡呆症(Alzheimer),再不會有大起大落的喜怒哀樂了。他恢複了和父親的聯係,也開始同繼母說話,這用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時間。

又後來,蒂姆妻子蘇珊的叔叔故去了,蒂姆又離開公司兩天,參加守靈儀式(wake)和葬禮。

蒂姆經曆了這些生離死別後,我明顯感覺他注重養生保健了。原來他帶的午飯,不是豬肝醬就是巧克力餅幹,現在,也見他帶些生菜,西紅柿,和大片的烤牛肉。他說他抽煙比以前少了一半,拿出部分看電視的時間整理後院花草,測過幾次血糖水平,均正常。

(雅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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