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裏的男人
一
早晨總是在睜開眼睛之前開始的，當意識從亂夢中醒來，首先灌入耳中的就是那熟悉的“喵嗚”聲。剛來這所北方大學的頭兩個月，如意一直以為這附近有一隻貓。現在才明白那是女孩子們出入水房開關那扇舊門的聲音。這是一座北方城市的老舊的大學生宿舍樓。黑漆漆的長長的回轉的走廊，髒兮兮的水房，窄陡的樓梯。如意現在還時常在樓裏走丟。
其他的女孩子已經起床洗臉了，水一般是晚上打好的，放在臉盆裏，和另外一個臉盆對扣著。如意把被子再掖緊一緊，再睡最後一分鍾……
誒，還是起吧，要不又要被她們甩下了。
宿舍的大門上掛著一床厚厚的棉門簾，從簾裏拱出去的一刹那間，鼻子裏像突然吸進了一層薄膜，一種窒息感。白晃晃的雪地上，大學生們穿著苯笨厚厚的大衣，人人柃著兩個瓷鐵飯盆兒，叮叮咣咣，搖搖擺擺地迂行著。
“撲通，嘰咣”
如意又摔倒了，兩個飯盆兒互相撞擊著滾在了地上。
“哈哈……”
其它的女孩子們笑了起來。
“你又向博士靠攏了一步了……”
飯盆兒是入學時統一給的，本科學生們的一般比較新，研究生們的舊很多，窮博士們的就不用提了。如意的飯盆兒早已經摔掉了好幾處瓷，混在研究生裏是沒問題的了。
北方的冬天漫長極了，窗外的光禿的樹枝一成不變。從二樓教室的窗戶下望下去，樹影下的街道上排滿了紅色圓屁股的夏利出租車。講台上的女老師懷孕了，兩隻手撐在腰後想努力減輕大肚子的重量，臉上則是掩飾不住的厭倦和疲勞。
“哈哈…“
一個緊張的學生回答問題時把韓文和英文摻在了一起，大家一愣後，笑了起來，女老師也忍不住樂了。
和韓文比較起來，英文和中文在語法上更相近一些。初學韓文的學生們經常不知不覺把英文韓文混在一起。
二
第一次離開家要上大學的那天，在鬧哄哄的海港上，媽想了一想還是說了出來，
“咱們不要談戀愛啊。談了戀愛日後又分不到一起……”
姐上大學的時候政策寬鬆多了，那時是可以談戀愛，但是要考慮日後分配。她當然談了戀愛，也當然和他分配不到一起去，於是她要為愛情犧牲隨他而去，爸媽自然不肯把女兒送到窮鄉僻壤，，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純潔的感情最後還是夭折了，姐現在一臉的滿意也證實了爸媽的明智。隻是如意的戀愛指標被扼殺了…
如意沒有想談戀愛，隻是那個韓國男孩老來找她。
大一要結束的時候，大家已經能七七八八地說兩句韓文了。載訓和另外一個年紀大一些的韓國人首先闖進了11個女孩子的宿舍。受夠了中文的欺負，突然間被一群年輕稚氣的小姑娘們圍繞著，看著他們爭先恐後地試著和他們的中文一樣爛的韓文，他們覺得享受新鮮極了。載訓則多少有些失落，因為在場的女孩子都比他大，按照韓國的習慣，他要叫姐姐。直到有人告訴他好有一個比她小的女孩如意還沒有回來。
如意回到宿舍的時候，載訓已經坐在她的床上看過她床上和隔板上所有能看的東西了。載訓有些吃驚如意的個頭（和他一樣高），但是很高興如意的長相身材和長頭發。載訓個子不高，微胖，但是穿戴時髦整潔，氣息清新。
載訓每天都來找如意一起學習，風雨無阻。當然不光是學習，他們還一起去吃飯，逛夜市。載訓不愛學習，如意愛學習，於是互教互學慢慢變成了單一的韓文交流。到暑假到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能用韓文在電話上交流了。
漫長的暑假花掉了載訓好多長途電話費。當他的師兄師弟們跑在戀歌房裏喝酒唱歌胡鬧的時候，載訓經常溜出來到公共電話亭裏給如意打電話。時間當然是半夜，如意隻得把電話拖到房間裏，但是線不夠長，她隻好趴在地板上。全神貫注，緊張地盯著電話，好在鈴聲響起來的一刹那把電話接起來。
暑假後的一個晚上，從階梯教室學習結束時，外麵大雨磅礴，兩個人罩著一件上衣在雨裏蹦著。載訓第一次攔住了如意的肩膀。。。
第一次的吻是在一個公園裏。北方城市的公園，灰蒙蒙的，光禿禿的，吵吵嚷嚷的是跳秧歌，擺地攤，吃豆腐串的。載訓和如意坐在一個花壇的鐵圍欄上，相擁著，載訓低頭看著如意的臉說“我想吻你…”… 鐵欄杆又硬又窄不舒服極了…
載訓住在一個中醫學校的留學生宿舍裏，95%的留學生是韓國人，他們要先過了語言關然後才能開始學中醫。韓國留學生們經常成群活動。每次如意去找他的時候，他都是在別人的房間裏跟一群人在一起打牌或看錄像。 載訓的中文學習不是很有長進，他每個星期都要打電話回家報告近況兼要生活費，他的中文成績不見提高，和家裏的電話也越打越長了。各方的壓力下，載訓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時間都投到了戀歌房和桌球室裏，每日和他的師哥師弟們喝酒作樂，從原來的每天都來找如意變成了2，3天一次，一個星期一次，最後很少來了。
宿舍裏住著12個女孩子，六張上下鋪，人人都有一個薄薄的布簾好守住女孩子們僅有的一點私人空間。如意住在門後的下鋪，可以聽到走廊裏每一個腳步聲。每一個由遠到近的腳步聲都讓她心跳臉紅，接下去的總是別的宿舍的敲門聲或者找的是同宿舍的其他人，如意臉上的紅暈就在布簾的後麵消退黯淡。
載訓來的越來越少了，他開始嚐到了戀歌房的甜頭，那裏的女孩子的溫柔來得更容易更直接更透徹… 如意又那末多的作業要他幫他看，如意總是檢查他的學習情況… 如意一直守著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
如意的心裏空蕩極了，一個人的冬天格外冷格外長。這就是失戀了吧…
冬天來臨的時候載訓回國參軍去了。大學裏的第一段懵懵懂懂的戀情就此告終。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