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邊的晚霞

(7) 天邊的晚霞 (一)

 

跑反的人流終於和前進行程中駐紮下來的國軍不期而遇地混合了。滿地都是吵鬧的聲音，婦女們都不約而同地躲在一塊，由著家中的男眷圍護著。幾個叫嚷著要吃豬肉的大兵，端著槍對著一頭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的豬就是一槍。其中有一槍打中了豬的下巴，掉了下巴的豬嚎叫著奔跑起來，那幾個士兵叫罵著追了上去。受傷的豬跑得很快，勁又很大，幾個士兵在精疲力盡下終於圍住了那頭豬，在那人的圍牆後人和豬的嚎叫和咒罵聲混成一體，在這個混亂嘈雜的世界裏回蕩著，終於在豬的一聲淒厲長嘯聲後，人的聲音又占據了主體。

 

這個景象不由自主地讓人想起了多河拉子裏的狗。多河拉子裏的狗是一種很可怕的動物，莊上的人說那叫窩子狗。窩子狗都是一條母狗下的崽，十幾條的窩子狗從小在一塊長大，遇到生人和獵物都是一擁而上，令人生畏。後來有經驗的莊戶人被咬急了，就事先懷揣著幾個烤熟的山芋，見到領頭的狗撲過來，就把山芋砸出去。那狗見到有東西砸過來，就會示威性地撲上去咬一口。這一咬就會被滾燙的山芋沾在了牙上，痛苦地落荒而逃。。。

 

象追逐著獵物一樣，國軍的部隊也四處拉男丁為他們搬東搬西地幹活。富貴他大舅見過這世麵，以前有到莊上來招工修鐵路的，據說就是被中途送去國軍當了壯丁。他告誡被國軍一夥夫長看中、去樂嗬嗬地烙餅的二舅，幹完活趕緊回來。沒成想，大軍在黎明前突然開拔出發了。追趕的大舅，在遠遠處看著二舅挑著兩大筐烙餅搖搖晃晃地走在國軍開拔的隊伍裏，那支隊伍越走越遠，在揚起的塵囂中走進了微薄的日光之中。。。

 

(7) 天邊的晚霞 (二)

 

跑反的人群一下子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聽說多河拉子的仗沒有打起來。大舅和家裏的成年人合計了後，決定還是回家吧。

 

回到了依然還是沒有門板的家，家裏的一切還是老模樣，隻是沒了二舅。終於在一天傍晚，在那一片血紅的晚霞染滿了天空的傍晚，天邊傳來了陣陣的炮聲。驚魂不定的人們明白，那是本該在多河拉子發生的事發生在了那不遠的七裏集了。傳來的消息是說，八路早把那天在騎路張家開拔而過的國軍給圍住了，圍在了七裏集。

 

今天的炮打得跟以往都不一樣，從零星開始，到一陣陣的，天邊如閃電般不時地被刺眼的亮光照白。炮聲越打越急，持續的炮聲象是宇宙中一頭發怒的公牛，用著壓抑低沉的聲音在吼叫著。天邊的閃光也變成了漸有暗弱的紅光，那紅光紅得通紅，象是打鐵爐子裏被燒紅的鐵棍，代替了那早已躲得無影無蹤的晚霞，把天邊染得血紅、血紅。那血紅從鮮紅到腥紅，隨著漸漸慢下來的、如緩緩喘氣的憤怒的公牛的嘶吼般的炮聲，終於在天邊消失得無聲無跡了。四周象死了一般地安靜了下來，偶爾劃破天空的槍響把人們在目瞪口呆的驚悚中叫醒。這時的人們不知所措，。。。

 

據說第二天大舅就上路了，他想去七裏集找回二舅。二舅再也沒被找到過了，據說那七裏集屍橫遍野、堆集如山。許多年裏，人們都希望總有一天會有奇跡發生，二舅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還挑著他的擔子、背著他的籮筐。這個希望即便是在曆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的帽子飛舞的時代，或是改革開放、兩岸三通的初期，奇跡都沒有發生過。二舅是在那天晚上就已變成了那天邊的一片彩霞了。

 

很多年了，這邊土地上的人們就象這片土地上的莊稼，按著時令從土裏長出來，有時候長得稀，有時候長得密，隨著那變化的氣候，他們看著日出、還有日落，還有那天邊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