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國
十二月初,Ahne教授告訴我:機票已經訂好,是十二月十八日啟程回國,明年元月二十二日返回慕尼黑。反正這段時間這裏是過聖誕節和元旦,大家也都在放假。我回去還能做些事。
Ahne教授告訴我,這次回去的任務是:要搞清楚在水生所病毒接種細胞後究竟有沒有CPE。如果有,就重複一下他們的試驗。如果沒有,大家討論一下,統一看法。另外,想辦法搞一些病魚的血清來,將來可以用它做免疫熒光檢測試劑。還有,根據國際合作的內容,將要送一些儀器和試劑給水生所,要搞清楚整個辦理過程需要做些什麽準備和配合……。
於是,我就開始準備起來。我把這裏所有的細胞都各挑選了一瓶,準備帶回去接種病毒,看是否有CPE。同時還帶回兩瓶胎牛血清,和一些注射器、過濾器等等當時在國內買不到的東西。把它們滿滿地裝了一箱子。想到至今還沒有小樊和江蘇淮辦簽證的消息,非常擔心。就給小樊寫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在北京接我,我們抽時間去大使館看看是什麽情況。
十二月十七日下午,Ahne教授帶著大家在實驗室裏給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送會,也算是提前過聖誕節吧。大家喝著咖啡,Ahne教授送給我一個用彩色紙精心包裝的東西送給我,預祝我節日快樂。我很高興地拿起了看了看,不知道裏麵是什麽,又不好意思打開看,就把它放在一邊。大家都不解地看著我。過了一會,Ahne教授很小心地問我:“江,你不打算打開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嗎?”我驚訝地問:“可以嗎?好像在中國,這麽急不可耐地打開看裏麵的東西是不禮貌的行為啊!”大家“轟”地一下子笑了起來。原來在西方,當別人送東西給你時,通常的反應應當是馬上打開看看是什麽東西,並立即表示喜歡和感謝才對。這跟東方的習慣完全不一樣啊!我連忙打開一看,原來是Ahne教授最近出版的一本書《魚類病理學基礎 (Grundlagen der Fischpathoogie)》。裏麵有很多魚病的照片。真的是很寶貴的資料!我高興極了,向他表示感謝。Ahne教授滿意地笑了。
我向他們解釋:東方和西方有很多不同的習慣,可能容易造成各種誤會,希望能經常溝通。例如,對一個說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西方是以事實為根據來決定說“yes”或“no”的,而東方則是以同意對方觀點或不同意對方觀點來決定說“是”或“不是”的。因此很容易發生誤解和碰撞。例如今天上午,Ahne教授關心地問我“到北京後是不是沒有人來接你?”按照德國人的習慣,如果沒有人接,就應當回答“No”。而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則應當回答:“是的,沒人接。”大家聽後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還問了好多有關中國春節的習俗,看來對中國非常好奇啊。
下午回到家裏,看到Mimi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不愉快的表情。我心裏暗暗發笑,跟她打了個招呼:“嗨,我明天要回中國一個月,到明年一月底才回來。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好!”她勉強咕嚕著答應了一聲“謝謝”就走回自己屋子。我不由得偷偷地笑了起來。
原來,前幾天我開始清理回國的行李,把箱子打開放在桌子上,第二天我發現有人進來過。我感到有些不快,就用一張紙寫了一句:“請不要動我箱子裏的東西!”,然後把它放在我的箱子蓋上麵。估計Mimi今天進我房間時看到了。她一定感到非常憤怒,但又不能流露出自己看到過這張紙條,否則不是等於承認自己進過我的房間啦?我想:她心裏一定憋得慌。嘿嘿!
第二天下午,我拖著沉重的箱子,慢慢向地鐵口走去。慕尼黑的交通非常方便。坐兩趟地鐵,再轉一次大巴,很快就到了機場。當我走過一個個的候機室時,看到裏麵跟我剛到德國時看到的一樣,每個候機室裏的架子上都放有一包包的自取食品。我暗自高興地想:“先不要慌,等我到了自己要去的候機室,再拿一包吃吧。”不料,等我到了飛北京的那個航班的候機室時,我才發現那裏什麽吃的都沒有,連水都沒有喝的。旁邊倒是有幾個小商店,但東西好貴啊!
原來,慕尼黑老機場的候機樓分成A、B、C三個區域。C區是國際航班之間轉機的。基本上不太管。A區和B區一個是國際轉國內,一個是國內轉國際。在國際區域就查得比較嚴,而且待遇也不一樣。隻有乘坐國內航班的乘客才能吃到免費的餐食,乘坐國際航班的乘客就沒有人管了。嘿嘿,分得好清楚呀!怎麽辦呢?我隻好餓著肚子在那裏幹等,直到飛機起飛後才吃到晚餐。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等到達北京,從飛機上走下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一到出口,就看到小樊正在那裏焦急地等著,大概已經等很久了。我高興極了。連忙取回行李,帶著她到科學院的招待所住下。小樊告訴我,她已經申請赴德國的簽證了,但不知為什麽一直沒有消息。我安慰她說:“不要緊,馬普說你不會有任何問題的。明天我們一起去問問看。”
第二天,我帶著小樊一起去西德大使館。那裏擠滿了要辦理簽證的中國人,接待的工作人員也是中國人。不過我發現這些中國人個個都凶得很,倒是偶爾見到的幾個德國人對我們倒是客客氣氣的。小樊遞上自己的查詢憑單,想查查簽證究竟辦得怎樣了。誰知那人查來查去也查不到,隻好又找來一個人幫忙,還對我們很凶的訓斥。我感到有點惱火,就對辦事的人說:“我是昨天才從德國回來的。馬普已經告訴德國的外交部了,叫他們催促辦理我們的簽證。馬普外長特別告訴我,如果誰說不能辦理,請記下他的名字,回來告訴我。請你們告訴我有什麽問題嗎?能辦還是不能辦?”那人大吃一驚,口氣馬上緩和了下來:“你們等等吧,現在還沒有辦好。”看到這個情況,我覺得再說也沒有用。就這樣吧,等我回慕尼黑再去找馬普看看,能否快點辦好。
走出大使館的大門,我才發現這周圍真的是亂糟糟的。到處是換外幣的黑市交易,經常有人拉著你,問你有沒有美元,他們高價收購。這是剛開始改革開放的年代,出國的高潮剛剛來臨。許多人都向往著美國、日本、德國、法國等比較先進的國家。而外匯當時是管製得非常嚴的東西,黑市交易非常盛行。
第三天,我到科學院外事局打了個招呼,簡單匯報了一下國際合作的進展和我這次回來的任務。小陳見到我來,高興地拉著我的手說:“知道嗎,我也馬上要去西德,也是去慕尼黑。到馬普那裏實習一年。你把你住的地址告訴我,到時候我們可以經常見麵啦。”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好啊,那裏又多了一個熟人!
他還告訴我:就在這幾天,十二月十六日至十九日,武漢召開了中國魚病研究會成立大會,並舉行了第一次全國魚病大會。我國的魚病研究發展很快,形勢非常好。希望我在德國能多學點東西回來帶給大家。
晚上,我和小樊登上了回武漢的列車。我一點也睡不著,也許是時差吧。心裏一直在想:江蘇淮現在怎樣了?還認識我嗎?想到在慕尼黑時,天天看著江蘇淮的照片,想啊想啊,有時幾乎要落下淚來。以前,我還自認為不會掛念孩子的。到那時候我才發現,在我心裏是多麽的想念江蘇淮!
回到家裏,我迫不及待地推開家門。江蘇淮出去玩了,不在家。牆上半人高的地方滿滿地用鉛筆畫上了飛機、汽車、小人等各種圖畫。這無疑是江蘇淮的“作品”!我呆呆地看著這些畫,嶽母嘿嘿地笑著說:“江蘇淮喜歡畫畫,我就幹脆給他一支鉛筆,讓他在牆上隨便畫。”
正當我蹲在地上清理箱子時,紗門外麵有說話的聲音:“你爸爸回來了,快進去啊!”我回頭一看,江蘇淮正隔著紗門緊張地看著我。我連忙推開門,拉著他的手說:“江蘇淮回來啦!”江蘇淮很小心地笑了。不一會,就興奮起來,睜大眼睛看我從箱子裏拿出來的各種沒有見過的東西。屋子裏熱鬧起來。
接下來,就要開始實驗室的工作了。我先跟大家在一起,把我這次來的任務說了一下。要帶什麽東西,做些什麽事情。這問題都不大,很快就開展起來。我拿出帶回來的細胞,用水生所現在的各種病魚材料用各種方法接種到裏麵,觀察有沒有CPE。然後離心濃縮和提純,通過電鏡觀察裏麵有沒有病毒。他們也帶我去東西湖農場搞些大草魚,收集草魚血清。還做了一些攻毒試驗,然後從這些魚裏抽取抗病毒的血清,準備帶回西德……。試驗的結果和在慕尼黑完全一樣:這裏沒有觀察到任何CPE,但裏麵確實能看到有大量病毒在裏麵增殖。
我隻好再次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希望能統一一下看法:這個病毒究竟能不能在細胞裏產生CPE?能,還是不能?隻能有一種答案啊!我這才發現,由於缺乏病毒產生CPE的實踐,每個人心裏都沒有底,說法也是五花八門。陳老師說病毒會在細胞裏產生合胞體。而專門做細胞的王迎喜則說沒有,CPE就像是衰老的細胞一樣。還有人說,CPE是時有時無,不能穩定地重複。但誰也無法解釋為什麽會這樣。小劉則宣稱他曾經能穩定地產生CPE,並能傳很多代,但後來培養箱壞了,搞丟了。這是一個查無實據的事情,隻好不再管它。但每個人都同意這樣一個事實:病毒能在細胞裏增殖到很高的濃度。因為那些盲傳的細胞懸液一、二毫升就能用來跑電泳,看到病毒的十一條核酸帶。
聽到這些說法,我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既然細胞裏確認有大量的病毒,看來沒有CPE已經是不爭的事實。隻是由於認識水平的差異,大家還分不清楚細胞不正常和CPE的區別,思想暫時還不能統一而已。慢慢來吧,至少我心裏有數了。
幾天後,潘老師出差回來。我向他詳細匯報了國際合作的進展,以及這幾天的工作情況,也坦率地表達了我的看法。潘老師鼓勵我:“實事求是嘛,是什麽情況就說什麽情況。和Ahne教授多溝通,不要發生誤會。”當他聽說不久就要贈送一批儀器和試劑給病毒室,很高興。但他提醒我:一定要提前把清單寄過來,以便辦理海關的免稅手續。否則會有很多麻煩。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水生所幾乎每個人都問我能不能過了春節再走。我何嚐不想,但春節是二月九日,那樣的話還得多留半個多月啊。那怎麽行!我在家裏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元旦,就當是過春節吧!
一月二十二日,我完成了Ahne要求的各項任務,返回了慕尼黑。
和小樊久別重逢居然沒有任何心理波動,隻是掛念江帆,真不公平。是作者不好意思描寫?還是把愛都給了初戀,對婚姻隻有責任沒有熱情了?看作者寫的序裏仍有小妹,看來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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