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胡同對於範五來說像自己親兄弟一樣熟悉,從他降生開始便無數次在這裏穿行。胡同的南端出口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市場,北端出口是沈陽城舊時代最重要的火車站——北站。
這片土地對於範五來說有種說不出的親切,像母親又像姥姥,那種無私的給予讓範五理所當然的享受了十四年,直到他隨家裏搬離。
範五知道這是個夢,但他不敢確定老媽讓他吃黃米飯那段是不是夢,或者連自己的饑餓感都是夢裏的事。
至於為什麽他敢確定是在夢裏,那是因為這一帶早就被夷為平地,某開發公司已經買下這裏,隻是沒有建起樓盤,也不知道什麽原因。
範五感覺出來夢裏的胡同與童年時一樣,並沒有拆遷的痕跡,這讓他有一絲興奮。他很想重溫童年時的快樂,在胡同裏飛跑,所有大人都得給他讓路,因為他手裏拿著一個瓶子,誰都知道他要去胡同南口的小鋪打醬油。
這一刻,饑餓的感覺竟然沒了。在夢裏隻有找廁所的急迫,倒是好像從來沒感覺過饑餓,範五已經確定這是個夢。
南口那個小鋪是範五打醬油、買醋的定點單位。他從家裏衝出來到小鋪,最多兩分鍾,買好東西再跑回來最多三分鍾,前提是沒有摔倒。
範五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他竟然看到藍色的天空和高掛的太陽。平日裏的夢都是灰蒙蒙的,沒有像今天這麽喜慶,這更激發了他不急著醒來的願望。
這條胡同僅有兩個人並排那麽寬,總會有人在這經過,而今天一個人都沒有。
範五向前走著,沒忘了查看兩邊的院子,甚至還有一個公共廁所。那個廁所很髒,他每次經過這裏的時候都屏住呼吸,這次也不例外。從這快速通過後就是一條東西的大街,這條街就是北市場的一部分,是範五最熟悉的地界。
大街上是另一番景象,真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可範五站那看了半天,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沒有右拐去看那個小鋪,小鋪裏有一部特好玩的公用電話,電話話筒是掛在話機上的,可以拿下來放到嘴邊說話。
他上小學的時候用過一次那部電話,是奶奶領著他打給爺爺,讓爺爺來姥爺家赴宴。他把電話撥過去,對方問他是誰的時候,他大聲答道:“我是他孫子!”引來服務員和顧客們一通哄笑,誰都沒見過當孫子還這麽理直氣壯的。
範五足足看了五分鍾,這是他打一趟醬油所需要的時間。這五分鍾讓他更加相信是在做夢,而且還是一個跨時代的夢,街上的行人穿著做派不是現代人,好像是二十年代的或是三十年代的人。他看到了長袍馬褂,還看到了一輛插著日本國旗的大卡車。範五曾經做過被日本鬼子追趕的夢,手裏的槍打不出子彈,他隻好猛的閉上眼睛,夢也就醒了。
今天沒有日本鬼子出現,那輛卡車在他麵前開了過去,根本沒有搭理他。沒什麽危險他就不用逃跑,而那輛卡車拐向南邊,範五很好奇,他也向那個方向走去。
這條向南的街通向北市郵局,那個老郵局是日本人建的,很結實也很氣派。郵局的大門是個轉門,範五經常和小夥伴們鑽進那個門裏一轉一下午,倒也沒人管他們。
他還想去看看那扇轉門。
範五經過土雜商店,還有個劇場,經過第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二層樓的飯館,大門匾額上三個鎏金大字:聚賓樓。
聚賓樓,範五對這印象頗深,小時候在這買過米飯,卻從來沒有坐下來吃過飯。小時候家裏窮,爹媽從不下館子,聚賓樓的二樓他從來沒上去過,他隻見過那個理石罩麵的樓梯,他很想上到二樓看看什麽樣子。
範五很小心的留神身邊經過的市民,可別撞到誰,萬一一下撞醒了,就看不到二樓什麽樣了。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有店夥計送客人出來。那夥計送走客人,眼光一掃看見了範五,範五也看見了這人,心想不會因為不吃飯不讓自己進吧。
範五躲開店夥計的目光,昂起頭來往裏走。
經過店夥計的時候,那夥計一把拉住範五,把範五嚇了一跳。不好,可能真不讓隨便進。
“拉我幹啥,我吃飯!”範五惡人先告狀,如果不說要吃飯,下場也許很難堪,丟人。
話喊出來了,頭可沒回,範五想掙開夥計趕緊往裏走。但那夥計一開口,卻把範五嚇個半死。
“五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郭七呀。”
嗯?誰?郭七?
範五停步,他在想哪來個郭七。聚賓樓裏倒是有一個熟人,是姥爺的朋友,也住家裏那條胡同,範五叫他李姥爺。可李姥爺自己認識,不是這夥計,他到底是誰呀,居然還認識自己。
範五轉過身:“大爺,你認識我?”
那夥計眉頭微皺:“五爺,您眼下貴為奉天城隍就不認識下人了,不是您的做派呀。”
什麽什麽,城隍?還奉天城隍,聽著怎麽那麽耳熟。
“你是?”範五竭力搜索記憶,他一定要在夢裏把眼前這人記起來。這人也許是後院的鄰居,也許也是姥爺的朋友,或者是小學同學的爺爺……
“我是郭七,我侄子郭六,您總用他馬車您忘了……”店夥計這句話讓範五身子一栽,靠在門框上,他多麽希望這是個轉門,直接把他轉醒算了。
郭七,《奉天範城隍》裏的聚賓樓掌櫃,他怎麽還活了?
範五仔細端詳郭七,六十多歲,精明幹練,正瞪倆眼睛瞧著他。
是,是這模樣,與作品裏的人物一樣,與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也一樣。可是他,可是他怎麽還能跟自己說話呢?!
“你……你……你是郭七。”範五說。
“五爺,貴人多忘事,好在您想起來了,我可不是郭七嗎。”郭七臉上露出笑容,好像是為城隍爺沒把自己忘了而欣喜。
“我不是什麽城隍爺,我是範五。”範五不想頂著這個什麽爺的名頭,不清不楚的。
郭七還在笑:“知道您是範五,我們哪敢這麽稱呼您呀,叫您五爺都是冒犯,要不是怕嚇著客人,我這就給您磕頭了。”
越說越不像話,還要磕頭,憑什麽呀。
“你是我作品裏的人物,我是作者。我現在忙著做夢,不跟你討論作品,我要上二樓瞧瞧。”
保持著清醒的範五,很理智的開導著郭七,期望他不要纏著自己,自己看過二樓還要去北市郵局玩那個轉門。
郭七又皺起眉頭:“作者?做夢?您說的什麽小的聽不懂啊,要不小的孝敬您一頓,您喝好了再聊。”
範五的眉頭比郭七皺的還深,眼前這位不認為這一切都是夢境,這到底算做什麽主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