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說德語 ,隸屬意大利,感覺卻是奧地利人。我騎行在阿爾卑斯山南麓的蒂羅爾(Südtirol),與一個人群擦肩而過 -
„意大利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她的口氣有點憤憤然。
鄉村餐館的招待是個老太,瘦瘦高高的,看上去有70多歲了。她麻利地端上我的飯菜,一份帶湯的肉丸(Knödel Suppe),主菜是維也納小牛排,配上色拉和薯條。今天是跨越阿爾卑斯山之旅最累的一天,黃昏到達這個叫雷深 (Reschen) 的意大利山村後,我胃口大開。
趁她上菜,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正值十月初,我問她意大利的學校是不是也正值假期,沒想到,她臉上和藹的笑突然凝固,話也變得硬邦邦的了。
“這不是意大利嗎?“我疑惑地問道。
“都是戰爭鬧的!我們本來屬於奧地利的”,她依舊帶著怨氣,“孩子們大了,大都去因斯布魯克或者維也納上學。”
捅了老太的“曆史傷口”,卻也並不妨礙我大快朵頤,在這海拔1500米的阿爾卑斯小山村,我吃了一次極棒的牛排。“肯定都是幸福的牛來著!“,我內心讚歎著,走出了餐館。
古道關口
太陽剛剛下山了。
山村座落在一個峽穀的頂端上,山尖上還掛著一抹夕陽的餘輝, 三三兩兩的牛在大山的陰影中悠閑地吃著草。
村前陡坡下,就是雷深湖了(Reschensee),藍色的湖水沿峽穀伸向遠方的雪山,奧特勒峰(3905 m), 無聲地矗立在南麵的天空下,像一個君王,儀態萬方,不怒而威。
山村地理位置特殊,靠近瑞、奧、意三國交點,在多瑙與阿迪傑河(Etsch) 的分水嶺上,阿迪傑從腳下的山村發源,沿阿爾卑斯山南麓蜿蜒而下,流過意大利北部平原,400公裏後在威尼斯匯入亞得裏亞海。而多瑙,這條歐洲第二大河,匯集北麓的眾多支流,浩蕩2800公裏,最後注入黑海。
兩天前,我從北麓的菲森, 那個有座浪漫天鵝堡的德國小鎮出發,沿兩千多年前始建的羅馬古道 Via Claudia Augusta, 開始了我的跨越阿爾卑斯山騎行之旅,有限的五天時間,我不知道能騎多遠,也許能到維羅納?至少要騎到加爾達湖(Garda)吧。阿爾卑斯號稱歐洲的“屏風”,對這連綿群山,我充滿了敬意!
今天是第三段旅程,我從奧地利的Landeck出發,途徑瑞士小村Martina,經過一段蛇形路的艱難爬坡,進入了意大利邊界。
到達海拔1500米的雷深關口時,天清氣朗,陽光斜撒在山下的片片民居上。遠眺蒂羅爾的山川河穀,我內心有一種“征服”的喜悅,透過兩千年的時光隧道,我仿佛能“看到”古羅馬人翻越阿爾卑斯山的車隊,“聽到”他們征戰歸來到達這裏時的歡呼!
...
我重回現實,走在山村的小街上,上一個陡坡,回到了租住的家庭旅館,推開房間的窗戶,湖光山色撲麵而來。
弗麗太太
“滑雪季開始之前,您是我們的最後一位客人了”她邊準備早餐,邊與我閑聊。
房東弗麗是個身材矮小的老太,年齡應該七十出頭了。她臉上表情不多,但說話不疾不徐,十分善談。她告訴我,夏天已過,冬天滑雪旺季之前,旅館要關門休整了。
餐室兼廚房在樓房的二層,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晨光下的雷深湖。
她詢問我的行程,說她早年也曾星夜下山,奔波百公裏,看望在波爾紮諾(Bolzano,南蒂羅爾省會)上中學的兒子,講送他到維也納上大學的經曆,一個母親的擔心,期冀和自豪,讓人迅速產生共鳴。
“我的經曆,可以寫一本書!“,她補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話。
我提到了昨晚飯店的事, 問她,為什麽人們身在意大利,卻對這個國家沒有認同呢?
弗麗太太把剛煮好的雞蛋遞給我,笑說:“我們經常被問到:你覺得是意大利人還是奧地利人?“,她停頓了一下,“這裏的人們大部分講德語,本來和山那邊的蒂羅爾一樣,屬於奧地利”,她朝北方指了指,“一戰結束後,南蒂羅爾劃給了意大利,二戰,希特勒和墨索裏尼把我們做了交易。奧地利還是意大利,從來沒人問過我們自己!”,她平靜的語調裏,帶了一絲怨氣。
她慢慢踱到窗口,對著窗外說:“您可能不知道,眼前這個湖,原來沒有這麽大,五十年代,意大利人要修水電站,在下遊築壩蓄水,我們的村子,有一半的人家,曾經住在那裏。”,她朝湖水的方向指了指,“蓄水之前,有人在教堂前貼了個小告示,可那時村民沒有幾個人懂意大利語,等水慢慢漲上來,一部分人已經無家可歸了!“
“人們沒有抗議嗎?”我問。
“村民拿著鐵鍬、鐮刀去示威,可麵對意大利騎警,能有什麽用呢!”,她難以察覺地歎了一下氣。
“五、六十年代,那是一段不平靜的年月!這裏有和平的自治運動,也有鬧獨立的極端組織。曾經有一個晚上,37個高壓電塔同時被炸倒!“
我聽著,聯想到了那個年代的中國,突然覺得詭異,是不是政治風暴也像氣候一樣,那些年全球異常呢?
“直到70年代初,南蒂羅爾成了自治省,德語和意大利語有了平等的權力,這裏才逐漸平靜下來。”
我內心感歎,這世外桃源般的景致背後,還有這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曆史!
- 待續 -
年輕一代和上輩人的感覺肯定有差異,跟經曆有關。另外和地理距離也相關。我剛進入意大利的鄉村在邊界上,自然 “意大利”的感覺更少一些。我在下篇裏寫了這個現象,有一個小節:語言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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