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幽靈騎在仙鶴背上,那座城堡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縈繞,揮之不去,叫他心驚肉跳。
忽然地麵上傳來了人潮聲,半空道人攀著鶴頸,對毛幽靈道:“那裏有事,我們下去看看。”
仙鶴緩緩下降,毛幽靈看見下麵是一幢黃磚瓦的政府大樓,大樓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口號起伏,不少人在喊:“反對貪官汙吏,反對腐敗!”
仙鶴在廣場上盤旋,半空道人指著人群,對毛幽靈道:“所謂的革命群眾正在懷念你往昔的暴政呢。”
毛幽靈苦笑道:“仙翁又在 寒磣我了,既是暴政,有何可懷念的?”
半空道人道:“你在世時錯殺國人千萬,唯有兩人是殺對了的。”
毛幽靈不解問:“我一生殺人無數,不知哪兩人是殺對的,還望仙翁指點。”
半空道人道:“建國時你殺了天津的市委書記張子善、劉青山,深得民心,至今老百姓還在懷念你的功德呢。”
“那是我是受了章士釗的提醒,共產黨進城別走李自成的老路。果然進城那一陣,各路人馬爭權奪利,有的甚至把國庫當作私庫。你說我不揮淚斬馬謖行嗎。”
“唉,殺人隻能禁得一時,禁不了永遠。”半空道人歎息道。
毛幽靈道:“我最懂得中國老百姓的德性,你越是殺他,他越是聽你話,今天之所以還有人懷念我,就是因為我當年殺人多。”
“照你這樣說是當今的領導人殺人不夠囉?”半空道人不解問。
“當然,你說貪官不殺,天下怎會安寧。我的們那批子孫隻會唱高調,真的殺人就手軟,那個朱鎔基,一上就任高喊,做一百口棺材,九十九口送給貪官,一口留給自己,結果怎樣,他敢嗎?”毛幽靈談起殺人經來有些亢奮。
半空道人把仙鶴亭在冬青叢中,對毛幽靈嗬了口氣說:“我早就說過,你和陽間的緣分還未盡,現在我把你變成一個記者,你可以去他們中間,做調查研
究吧。”
半空道人說罷,就隱去不見了。
毛幽靈覺得脖子上有些沉,一摸,原來是架照相機。他跨出冬青叢,剛走幾步,一大群人湧上來嚷嚷:“記者同誌來了,咱們找他說理去!”
一位七十多歲的大娘撲過來,拉著他的手臂,嚷道:“記者同誌你來評評理看,我是一個環衛戰線上的老工人,毛主席在世時,我年年評上勞動模範,國慶節還被邀請去天安門城樓觀禮。前些日子,開發商要拆我的房子,他們給我的補償,還不夠在市區買一間廁所,你說我上哪兒住去,我不同意,他們就開一群流氓,把我的房子給扒了,現在我無家可歸。”說罷,嗚嗚地哭泣起來。
毛幽靈打開相機,假惺惺地給老大娘拍了一張照,安慰道;“我一定把你的情況寫成內參,向官方反映。”
說到向官方反映,老大娘擦幹眼淚,憤激道:“記者同誌,找官一定要找清官,如今貪官多如牛毛,清官難找哇,清官難找。”
一個五十多歲工人模樣的男人擠上前說:“毛主席活著的時候,大家雖然窮,但窮得公平,我們寧可回到那個年代去過窮日子。”
一位老頭擠過來道:“毛主席活著的時候,看病不要錢,人人可以住醫院,享受老保。”
毛幽靈好奇問:“難道你們現在老保沒有了?”
“唉,你這個當記者的正是不曉事,拿著國家的錢,不知道我們底層百姓的痛癢。我家老太婆生病送醫院,沒有錢醫生就不給治,眼睜睜的看著她躺在醫院的走道上,活活痛死。他媽的共產黨,良心比煤炭還要黑。”
工人模樣的人又插嘴說:“毛主席活著的時候好,那時候沒有這樣的事,我們正要組織這裏的人,上北京紀念堂給他老人家祭香呢。”
那位老頭又說:“毛主席就是好,我們街上的那個瞎子,討飯時拉的二胡曲子都是《日夜想念毛主席》呢!”
毛幽靈問:“到這裏來的人都是有冤情的嗎?”
工人模樣的人說:“可不是,如今貪官當道,老百姓誰不含冤。那位環衛老大娘的房子給房產老板派流氓扒了,老大娘打電話報警,警察說這是政府的事,他們不管,這不是明擺著官商勾結欺負人嘛,縣城裏有一位姓鄭的律師,路見不平,仗義執言,老百姓見了拍手叫好,誰知這批昏官不抓流氓,不治貪官,反倒把鄭律師給抓了。你說這共產黨的政府還講不講理!”
毛幽靈正要問話,聽見廣播裏傳來強硬的聲音:“政府一號通令,命令全體人員撤離廣場,否則咎由自取……”
廣場上突然變得一片寂靜,緊接著衝來一群端著衝鋒槍武警,後麵跟著幾輛救火車。毛幽靈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就聽到人群在嚷:“快跑,解放軍要殺人囉!”
瞬間,救火車的水龍頭朝著人群噴灑,一陣騷動,把毛幽靈擠得 踉踉蹌蹌,忙亂之中,冷不防給絆了一跤。他爬起來,摸著生痛的膝蓋,躲進冬青叢中,稍一定神,發現頸項間感覺異常,一摸,照相機不見了,“唉,亂民,可怕。”毛幽靈暗自嘀咕,正犯愁時,聽見半空道人在喊:“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跟我上安靜的處所,慢慢聊來。”
毛幽靈跟著半空道人騎上鶴背,翱翔一陣,降落在一條小溪旁,這裏兩岸桃花盛開,落英繽紛,鶯啼雀躍,芳草鮮美,和風吹拂,挾著一絲淡淡的清香。
在河灘邊走了一陣,毛幽靈跟著半空道人進入一個山洞,這裏四周逼仄,伸手不見五指,他隻得拉著半空道人的紫竹杖緩步前行,四周滴水叮當,腳下溪流潺潺。走出山洞,看見阡陌交通,屋舍儼然,毛幽靈詫異,這裏不是《桃花源記》中所記的景致嗎,不由默誦全文,與眼前的景色對照。
“您回來啦!”正走神間,一個黃發垂髫的童子迎上前,接過半空道人肩上的褡褳。
半空道人對童子道:“嘿嘿,我帶了個朋友回來,你快回去準備茶點。”
毛幽靈跟在半空道人後麵,一路觀賞景致,暗暗讚歎,這景色完全是吳湖帆筆下的金碧山水圖,懊悔自己生前怎麽沒有發現這處所在,否則到這裏來建造亭堂樓台,搞個人間天堂……
半空道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數落道:“這樣的景色在陽間的中國已經不多了,你生前不懂生態,瞎指揮,一次次的下令搞圍湖造田,開山伐木,亂砍森林,造成的後果幾百年都恢複不過來哩。”
毛幽靈自知理虧,任憑半空道人數落,也不爭辯。
說話間,來到一座茅椽前,剛才那位童子開啟草扉,出門迎候。
半空道人把毛幽靈引進書房,幾件明式家具,一塵不沾,光可鑒人。牆上掛著張天師作法用過的寶劍,邱處機講道時用過的佛塵,赤鬆子放羊時用過的鞭子,左麵牆上是諸葛亮寫的《出師表》,右麵牆上是劉伯溫的寫的《燒餅歌》。毛幽靈等半空道人出去吩咐童子的機會,走近書櫥,看見裏邊放著楊天罡和李淳風寫的《推背圖手稿》,其餘則是《六法奇遁》、《麻衣相法》、《四柱命要》……毛幽靈想道,我中南海書房裏有的書,你這裏都有。正要開口,童子進來將一爐檀香放在香案上,頓時滿屋子香煙繚繞,毛幽靈頓覺馨香撲鼻,神清氣爽。
這時半空道人換過道袍進來,叫童子獻上工夫茶,啜一口道:“世界上一切都有生命,動物如此,物體和事件也是如此,譬如一張台子,他是物體,工匠完成最後一道工序時,賦予它生命,當搬進我書房的時,是它命運的轉折,當我每天使用它,請賓朋歡宴時,是他生命的光輝期,等時間久遠,他的台麵磨損,結構鬆散的時就是它的衰老期,最終架散木朽便是它的生命終結,回歸自然。事件呢,也是如此,清明那晚,我在天安門廣場碰到你,這是我和你相處生命期的開始,也叫緣分,我和你廬山飲茶,帶你去上海,陪你見馬克思是生命的旺盛期,今天請你來我家中飲茶,是我向你宣布我倆相處生命的結束,也可以說我們緣分的終結。”
毛幽靈著急問:“我們的緣分將要終結了?” 他害怕進冥間巴斯特監獄受報應。
半空道人道:“天機如此。”
“既是如此,潤之有一事求教?”
“施主但問無妨。”
“不知中國共產黨還有多少年氣數?”
半空道人用手指掐算道:“按道家的理論說,人是由魂、魄兩者所組成,魂是指靈魂,是精神;魄是指體魄,是物質,中共的靈魂,在辛未年
毛幽靈問:“還有救嗎?”
半空道人搖頭道:“病入膏肓,氣數盡矣!”
“仙翁,這黨我是費盡畢生心血,將全家性命押上賭台才建成的,難道就眼睜睜看他爛掉嗎?您老道法無邊,我求您施仙術救救它吧!”
半空道人臉有難色,搖頭不語。
毛幽靈道:“當初您從武當山下來,幫我施術,給了我二十八年太平時間,難道您不能再給我二十八年嗎,我求求您了。”
半空道人閉目靜思,長呼一口氣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用貧道剛才的生命理論解釋,那時你們共產黨生命是旺盛時間,貧道可以幫你忙,現在是你們共產黨消亡時間,氣數盡了,貧道愛莫能助,請施主見諒。”
毛幽靈糾纏道:“仙翁,難道您就眼睜睜的看著中共解體,讓千百萬生靈重蹈苦海嗎?”
“哈哈,你恐怕是要我救黨吧,幾何時你想著要救老百姓了。救黨,鄧小平已經在六四後救過一次,又給共產黨苟延殘喘了三十多年。”
“真的不可救了?”毛幽靈失望道。
“施主不要難為貧道,自古隻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的。況且共產黨作惡幾十年,此黨不亡,天理難容。”半空道人斷然道。
毛幽靈黯然問:“共產黨倒台以後,中國將會如何?”
半空道人掐著手指道:“ 共產黨倒台,接管政權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清算派,這派的年紀一般在六十多歲,是在共產黨的欺騙下長大的,沒有受過中國的傳統教育,又經曆過文革,是受你內傷最重的一代,他們上山下鄉,有的因出身受壓,苦大仇深,因此舉事偏頗,行為粗魯,報複性強,一旦被這派人占了上風,中國又要刀光劍影,血染乾坤,這是中華民族的不幸了;另一派是溫和派,他們由共產黨內的良知者和知識分子所組成,聯合海外的民運派和華僑中的開明份子,可惜共產黨氣量狹小,當初沒有重用這批人,他們大多數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受過西方的先進教育,如果他們占上風,對中華民族的損傷可能會小些,社會穩定後,中國也會走上正規。經過近百年的戰亂和共產黨的破壞,中國積弱已久,中華民族不能再流血了。”
“敢問仙翁,我在天安門廣場的紀念堂能保留多久?”毛幽靈緊張問。
“哈哈,”半空道人捋須道,“紀念堂這東西本不該有,是華國鋒為了證明自己的正宗,才幹下這件荒唐事,壞了華夏的風水,自你躺在那裏始,國運一直不好。他們兩派中任何一派掌權,第一件事就是拆除你的紀念堂,或改作他用。”
“那我的肉身遷往哪裏?”毛幽靈著急道。
半空道人不容置疑道:“焚屍揚灰,消弭民怨。”
毛幽靈歎息一聲,又問:“馬列主義在中國消亡了,後來的當政者,拿什麽思想來凝聚老百姓呢?”
半空道人道:“儒家思想。中國不可沒有儒家思想。中國曆史上的動亂,都是以排儒為開端的,遠的不說,中國現代史上的第一件事——五四運動,就是以‘打倒孔家店’開的頭,就此中國輪回六道,國無寧日,猶如賈寶玉失去了‘通靈寶玉’。還有宗教必須開放,共產黨宣揚無神論,唆使人做了壞事不受報應,致使中國社會世風日下。有了宗教才能拯救人心,約束人性的負麵,使社會清平。你們共產黨無知,一貫宣傳‘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麻醉劑’,宗教之深奧,並非是你們這些土包子理解得那麽簡單……”
一群暮鴉在樹梢上掠過,嘈雜不絕,半空道人急忙打住話題,作拱道:“我與施主的緣份已盡,隻能說到這裏,還祈見諒。”
毛幽靈不舍道:“仙翁,難道我們就這樣分手了嗎?”
半空道人道:“眼下中國人民還未覺醒,所以你還有時間周遊中國,念你“但願中國人民永遠不要覺醒”的咒語,但必須記住,中國人民覺醒之日,就是你進‘冥間巴斯底大獄’之時。”
毛幽靈道過謝,走出門外,半空道人提著一把掃帚出來道:“我送你一件禮物,你四海漂泊,旅途勞頓,可將它變作舟車,聊以代步。”說罷,隨手一扔,掃帚變成一隻病懨懨的禿鷹,蜷伏在腳下,毛幽靈騎上禿鷹,正要告別,半空道人又遞給他一封信道:“這是鬼穀子當年留下的籖語,暗示中共日後的命運,你可細細解讀。”
禿鷹飛到半空,毛幽靈抽出信箋,見上麵是一幅和《推背圖》一樣怪誕的畫:一團亂麻,纏著一隻用豬鬃編成的死結,旁邊是一汪水塘,水塘邊有一隻盤子,裏邊盛著一輪太陽,下麵是一首詩:
豬毛打死結,
山河遭浩劫,
後人誰能解,
愁煞今古月。”
毛幽靈橫豎看了幾遍,略會其意。他捧著死結圖——這個當年“豬毛”打下的死結,在尋找解結人,然而今日的共產黨已經沒有智慧來解開它了。
毛幽靈一路尋找,病篤亂投醫,問天上的今古月,問水邊的盆中日……
一個皇朝誕生時就有個死結,這個皇朝也必然因這個死結而滅亡。
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