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塚

陽光下,蠕動著,而不自知;夜裏,冷得想哭。
正文

那三年(長篇連載-2)

(2007-08-15 09:12:04) 下一個

2

這是一所全封閉軍事化管理的學校,坐落在郊外一座孤零零的山上,隻有周末才可回家一天補充營養充實荷包調節所有的情緒追趕一周來錯過的社會身邊發生的新聞要事。“封閉”這兩個字的真實概念直到幾個月後我才真實的體會到,那時身邊沒有任何可供消遣的課餘讀物,於是我偶然在鞋盒中發現的幾張過期N年的報紙在班中竟得到了爭相傳閱的禮遇,大家耐心的且貪婪地拜讀著,連養土鱉狐狸的廣告都不忍草率地囫圇吞棗……但在開學的第一天,我顯然沒有意識到已悄悄逼近的可愛的一切。

一間宿舍八個人,我來的時候已來了三個,住我下鋪的家夥正悠然的用肥碩的腳趾頭調戲他雪白得紮眼的襪子,揉搓一會兒後大概覺得蹂躪的技巧性不夠,就用兩個腳趾頭夾著它試圖拋到床尾的繩上,一聲不大的“我操”後我看到地上的泥水正借助著毛細管滲透壓迅速而決絕的占領了襪子的每一寸肌膚。我忍住笑依然在臉上掛著一副黑格爾的超然嘴臉,雖然這聲“我操”在我心中贏得了同為江湖中性情人士的好感。我旁邊的小子已無法繼續在床上裝屍硬挺下去了,“很無聊?”這是三槍的口頭禪,名字源於他的三把槍:作為體育生的他經常練習的標槍,不離身的煙槍,以及洗澡時讓我等側目的那一杆大槍。“是挺無聊,外帶沒勁鬱悶”,說話的人叫坑,這當然也是其日後的名字,話說很久很久以後,在一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六指的夜晚,他由於一個幸運的坑而將驢猛然歪在一旁,更為幸運的是迎麵又急速衝來一輛幸運牌摩托,直接的形而下的結果是在他的臉上留下了與暗算他的陰坑互為相似形的縫了三針後的命運郵戳,間接的形而上的結果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坑——毀容恰逢熱戀時,且偏偏他的那位又現實的可以。這自然是後話。

趁著三槍努力揣摸著這幾個詞的區別的當兒,我插進了話。心理學上強調理解促進交流,因此,我們就一下子熱火朝天天南海北了,從巴喬到喬丹到汪辜談判最後扯到英勇的徐洪剛萬惡的考試製度,三槍來自農村且作為體育生保送沒有經曆中考的洗禮,因此話不多,大部分還是感歎詞或髒話。我適時地察覺了,向空中一伸手做出了抓蚊子狀,“我靠,去水房衝個澡?”身上像塗上了一層致密的油膜的相同感受再次引發了同誌間的熱情共鳴。水房是三槍的舞台,該廝身形頎長,黝黑健碩,打肥皂時隆起的肱二頭肌比我飯缸都大。說實話我一直以自己的體型自豪,在眾人都還迷戀在四大天王小虎隊小馬哥時我已在我的床前貼上了施瓦辛格史泰隆坦胸露乳的玉照,我的同桌在發現我的寫字台上充斥著眾多散發著黑鐵光芒的健美明星的卡片時大呼我變態,美術老師也在發現布置的自由作業我上繳的毫無例外的都是拙劣的肌肉塊兒奇大比例嚴重失調的家夥後也完全對自己的培養學生美感的能力失去了信心,每天晚上仰臥起坐俯臥撐後對著鏡子擺自豪的裸體Pose是我的一項自戀主義必修課。然而那天,我還是從三槍的身上反射回了自己的忌妒,即便坑的雪白如雞鬆垮如棉的身體也沒有完全挽回我的失落,那是個渴望成熟渴望成為真正爺們兒的年齡,對我而言,因此,“男人”這個詞就成為了我當時的口頭禪。口頭禪很像一麵旗幟,或直接或間接或正麵或反麵的就給人提綱上線,高中時“男人”不離口的我在大學時則滿嘴“賤人”,到了現在則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貶義詞,如“猥瑣齷齪”等等等等。

洗完澡後四體通泰,大雨也媚氣十足地停了。走廊裏的吵得人頭腦發昏的熙熙攘攘搬進搬出以及依然潮悶如初的寢室脅迫我們共同說出了出去走走這四個字,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套上那隻已被其徹底玷汙的襪子時所留露出的平靜也隨即把我折服得一塌糊塗。暑熱消了些,烏雲卻仍洶湧的翻滾著,知了和亂七八糟的鳥兒們則隨著雨水溜下樹葉的節奏在不滿的吵鬧著。這座依山而建的學校像個碩大的梯田,被人為的分為數層,我們就坐在操場邊的欄杆上鳥瞰那些花花綠綠的裙子形形色色的雨傘纖纖弱弱的腿肚兒拾級而上,上遊囤積的雨水歡快的嘩嘩下衝,女孩兒們小心地提著裙角笑著躲避著,遠處隱隱飄來了蟲鳴蛙叫,這一切,使我對這即將囚禁我的未來三年的牢籠頓感滿意。我和三槍肆意地對著女孩兒們打著響亮的口哨,然後在偶爾有大膽的姑娘向上張望時不約而同地用鄙夷的嚴格劃清界線的責備眼光怔怔地注視著坑,待其不知所措時突然噴笑。口哨——大笑——口哨,……周而複始,一直到累得連那麽厚的臉皮都要抽筋。

然而,到了晚上,在蚊子的轟鳴聲中,我卻平靜地回憶著剛出遠門的童年,想徒勞地從中撈出些什麽。

“過了此河,別無希望!”一個叫但丁的老人看著萊茵河畔鬆塔上落下的霧滴,漫不經心的甩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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