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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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愛你就象愛生命

(2004-12-13 18:17:36) 下一個

王小波,一個特立獨行的作家,一個被稱為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最“另類”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譽為“中國當代文壇最美的收獲”。自1997年4月11日去世後,他的作品被人們廣泛閱讀、關注、討論,並引發了“王小波”熱的文化現象。人們熟知他獨特風格的雜文,卻並不熟悉他寫給妻子李銀河的一篇篇充滿浪漫情懷的情書。

  由朝華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王小波與李銀河的兩地書《愛你就像愛生命》,收集了王小波與李銀河的往來信件與情書,文字間充溢著的真摯美好的愛情令每一個人讀後都會感動。

  下麵是從中摘錄的部分內容。

  孤獨是醜的

銀河,你好!

  你給我帶來一個多麽美好的東西,就是說,一個多麽好的夜晚!想你,想著呢。

  你呀,又勾起我想起好多事情。我們生活的支點是什麽?就是我們自己。自己要一個絕對美好的不同凡響的生活,一個絕對美好的不同凡響的意義。你讓我想起光輝、希望、醉人的美好。今生今世永遠愛美,愛迷人的美。任何不能令人滿意的東西,不值得我們屈尊。

  我不要孤獨,孤獨是醜的,令人作嘔的,灰色的。我要和你相通,共存,還有你的溫暖,都是最迷人的啊!可惜我不漂亮。可是我誠心誠意呢,好嗎我?我會愛,入迷,微笑,陶醉。好嗎我?

  你真可愛,讓人愛的要命。你一來,我就決心正經地、不是馬虎地生活下去,哪怕要費心費力呢,哪怕我去犧牲呢。說傻話不解決問題。我知道為什麽要愛,你也知道為什麽了吧?我愛,好好愛,你也一樣吧。(不一樣也不要緊,別害怕,我不是大老虎。)

  小波12月1日晚

  愛情真美

  銀河,你好!

  我又來對你瞎扯一通了。我這麽胡說八道你生氣了嗎?可是我真愛你,隻要你樂意聽,我就老說個不停,像不像個傻子?

  真的,我那麽愛你,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男孩子們都喜歡女孩子,可是誰也沒有我喜歡你這麽厲害。我現在就很高興,因為你又好又喜歡我,希望我高興,有什麽事情也喜歡說給我聽。我和你就好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嚐它,看看裏麵有多少甜。你幹過偷果醬這樣的事兒嗎?我就幹過,我猜你一定從來沒幹過,因為你乖。

  隻有一件事情不好。你見過我小時候的相片了吧?過去我就是他,現在我不是他了,將來勢必變成老頭。這就不好了。要是你愛我,老和我好,變成老頭我也不怕。咱們先來吃果醬吧,吃完了兩個人就更好了,好到難舍難分,一起去見鬼去。你怕吧?我就不怕,見鬼就見鬼。我和你好。

  今天我累死啦!煩死啦!我整天在洗試管,洗燒杯,洗漏鬥,洗該死的壇壇罐罐。我頂膩的就是這個,可是該死的老師還說洗的不幹淨,又重洗。他們還說,洗不幹淨試驗做不成就是不及格,這可把我嚇壞了。洗完我垂頭喪氣,好像做賊被抓一樣不痛快。我多倒黴,上這個勞什子大學。更倒黴的是星期天和你出去又碰上了哭喪臉天氣。我更倒黴的是一星期隻能見你一次,其他時間隻能和我不愛見的人在一起。

  昨天我看見了好多情侶,我覺得很喜歡那些人。過去我在馬路邊看見別人依依不舍就覺得肉麻,現在我懺悔。居然我能到了敢在大街上接吻的地步,我很自豪。

  愛情真美,倒黴的是咱們老不能愛個夠。真不知我過去做過什麽孽遭此重罰,因而連累了你。

  真希望下個星期日早來,並且那一天春光明媚。

  小波3月5日

  啞巴愛

  銀河,你好!

  你為什麽不肯給我寫信哪?難道非等接到我的信才肯寫信嗎?那樣就要等一個星期才能有一封信,你不覺得太長了嗎?

  我猜這封信到你手裏恐怕要等不到你回信你就回來了。所以我也不能寫些別的了。隻能寫愛你愛你愛你。你不在我多難過,好像旗杆上吊死的一隻貓。貓在愛的時候怪叫,討厭死啦!可是貓不管情人在哪兒都能找到她。但是如果被吊死在旗杆上它就不能了。我就像它。

  我現在感到一種淒慘的情緒,非馬上找到你不可,否則就要哭一場才痛快。你為什麽不來呢?我現在愛你愛的要發狂。我簡直說不出什麽有意思的話,隻是直著嗓子哀鳴。人幹嗎要說咱們整天呆在一起不可思議?如果一天有48個小時,我恨不得49小時和你呆在一塊呢!告訴你,我現在的感覺就像得不到你的愛,就像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那種說不出口的啞巴愛一樣,成天傻想。喂,你幹什麽呢?你回來時我準比上次還愛呢。

  我知道你害怕浪費時間。其實這不浪費。瘋愛才不浪費時間呢,瘋完了去幹事兒,那才有效率呢。總比坐在這兒傻想、不振作好得多。我知道你就不大想我,就是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會為浪費時間追悔。當然你也覺得幸福,不過你挺沉得住氣。你還能這麽想,老這樣不成,學業都荒廢了。

  不過我認為你愛我和我愛你一邊深,不然我的深從哪兒來呢?隻不過我沒出息,見不到你就難受極啦。

  所以,希望你快回來,回來快來找我,早一分鍾都好的不得了。

  祝好!

  此致

  敬禮!

  我愛你。

  小波6月9日

  寫在五線譜上的信

  銀河,

  你好!做夢也想不到我把信寫到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裏呢。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誰也管不住我愛你,真的,誰管誰就真傻,我和你誰都管不住呢。你別怕,真的你誰也不要怕,最親愛的好銀河,要愛就愛個夠吧,世界上沒有比愛情更好的東西了。愛一回就夠了,可以死了。什麽也不需要了。這話傻不傻?我覺得我的話不能孤孤單單地寫在這裏,你要把你的信寫在空白的地方。這可不是海誓山盟。海誓山盟是把現在的東西固定住。兩個人都成了活化石。我們用不著它。我們要愛情長久。真的,它要長久我們就老在一塊,不分開。你明白嗎?你,你,真的,和你在一起就隻知道有你了,沒有我,有你,多快活!

  我現在一想起有人寫的愛情小說就覺得可怕極了。我決心不寫愛情了。你看過繆塞的《提香的兒子》嗎?提香的兒子給愛人畫了一幅肖像,以後終身不作畫了,他把畫筆給了愛了。他做得對。噢,真的,我們為什麽不早認識?那樣我們到現在就已經愛了好多年。多麽可惜啊!愛才沒夠呢。

  傻子才以為過家家是愛情呢,世俗的心理真可怕。不聽他們的,不聽。不管天翻地複也好,昏天黑地也好,我們到一起來尋找安謐。我覺得我提起筆來冥想的時候,還有坐在你麵前的時候,都到了人所不知的世界。世界沒有這個哪成呢?過去是沒有它就活的沒意思,現在沒有你也沒意思。

  小波星期一夜

  (注:上述信件寫於1978年)

  我們曾經擁有

  李銀河

  1988年,我們麵臨回國與否的抉擇。我們的家庭從1980年結婚時起就一直是個“兩人世界”(我們是自願不育者),所以我們所麵臨的選擇就僅僅是我們兩個人今後生活方式的選擇,剔除了一切其他因素。

  這個選擇並不容易,我們反複討論,權衡利弊,以便作出理性的選擇,免得後悔。當時考慮的幾個主要方麵是:

  第一,我是搞社會學研究的,我真正關心和感興趣的是中國社會,研究起來會有更大的樂趣。美國的社會並不能真正引起我的興趣,硬要去研究它也不是不可以,但熱情就低了許多。小波是寫小說的,要用母語,而脫離開他所要描寫的社會和文化,必定會有一種“拔根”的感覺,對寫作產生難以預料的負麵影響。

  第二,我們兩人對物質生活質量要求都不太高。如果比較中美的生活質量,美國當然要好得多,但是僅從吃穿住用的質量看,兩邊相差並不太大,最大的遺憾是文化娛樂方麵差別較大。我們在美國有線電視中每晚可以看兩個電影,還可以到商店去租大量的錄像帶,而回國就喪失了這種娛樂。我們隻好自我安慰道:娛樂的誘惑少些,可以多做些事,雖然是一種強製性的剝奪,也未嚐不是好事。

  第三,我們擔心在美國要為生計奔忙,回國這個問題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如果一個人要花精力在生計上,那就不能保證他一定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也就是說,他就不是一個自由人。在中國,我們的相對社會地位會高於在美國,而最可寶貴的是,我們可以自由地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這對於我來說就是搞社會學研究,對於小波來說就是寫小說。除了這兩件事,任何其他的工作都難免會為我們帶來異化的感覺。

  回國已近十年,我們倆從沒有後悔當初的選擇。除了我們倆合著的《他們的世界———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之外,我已經出版了《生育與中國村落文化》、《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等七、八本專著和譯著;小波則經曆了他短暫的生命中最豐盛的創作期,他不僅完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文學作品“時代三部曲”(《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成為惟一一位兩次獲聯合報係中篇小說大獎的內地作家,而且寫出了大量的雜文隨筆,以他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寫作風格在中國文壇上獨樹一幟。他生前創作的惟一一個電影劇本《東宮·西宮》獲得了阿根廷國際電影節的最佳編劇獎,並成為1997年戛納電影節入圍作品,使小波成為在國際電影節上為中國拿到最佳編劇獎的第一人。

  回國後最好的感覺當然還是回家的感覺。在美國,國家是人家的國家,文化是人家的文化,喜怒哀樂好像都和自己隔了一層。美國人當老大當慣了,對別的民族和別的國家難免興趣缺乏,有的年輕人竟然能夠問出中國內地麵積大還是台灣麵積大這樣無知的問題。回國後,國家是自己的國家,文化是自己的文化,做起事來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在中國,有些事讓人看了歡欣鼓舞,也有些事讓人看了著急生氣,但是無論是高興還是著急都是由衷的,像自己的家事一樣切近,沒有了在國外隔靴搔癢的感覺。尤其是小波近幾年在報刊雜誌上寫的文章,有人看了擊節讚賞,有人看了氣極敗壞,這種反應能給一位作者帶來的快樂是難以形容的。

  小波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為之開過專欄的《三聯生活周刊》的負責人朱偉先生說,人們還遠未認識到小波作品的文化意義。小波的文章中有一種傳統寫作中十分罕見的自由度,看了沒有緊張感,反而有一種飛翔的感覺。他的反諷風格實在是大手筆,而且是從骨子裏出來的,同他的個性、生活經曆連在一起,不是別人想學就能學得來的。小波去世後,他開過專欄的《南方周末》收到很多讀者來信,對不能再讀到他的文章扼腕歎息。甚至有讀者為最後看他一眼從廣州專程坐火車趕到北京參加他的遺體告別儀式。看到有這麽多朋友和知音真正喜歡他的作品,我想小波的在天之靈應當是快樂的。

  雖然小波出人意料地、過早地離開了我,但是回憶我們從相識到相愛到永別的20年,我沒有什麽可抱怨的:我們曾經擁有幸福,擁有愛,擁有成功,擁有快樂的生活。

  記得那一年暑假,我們從匹茲堡出發,經中南部的70號公路駕車橫穿美國,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10天時間才到達西海岸,粗獷壯麗的大峽穀留下了我們的足跡;然後我們又從北部的90號公路返回東部,在黃石公園、“老忠實”噴泉前留連忘返。一路上,我們或者住汽車旅館,或者在營地紮帳篷,飽覽了美國絢麗的自然風光和大城小鎮的生活,感到心曠神怡。

  記得那年我們自費去歐洲遊覽,把倫敦的大笨鍾、巴黎鐵塔和盧浮宮、羅馬競技場、比薩斜塔、佛羅倫薩的街頭雕塑、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尼斯的裸體海灘、蒙地卡羅的賭場、威尼斯的水鄉風光一一攝入鏡頭。雖然在意大利碰到小偷,損失慘重,但也沒有降低我們的興致。在桑塔路其亞,我們專門租船下海,就是為了親身體驗一下那首著名民歌的情調。

  記得我們回國後共同遊覽過的雁蕩山、泰山、北戴河,還有我們常常去散步和作傾心之談的頤和園、玲瓏園、紫竹院、玉淵潭……櫻花盛開的時節,花叢中有我們相依相戀的身影。我們的生活平靜而充實,共處20年,竟從未有過沉悶厭倦的感覺。平常懶得做飯時,就去下小飯館;到了節假日,同親朋好友歡聚暢談,其樂也融融。

  生活是多麽的美好,活著是多麽好啊。小波,你怎麽能忍心就這麽去了呢?我想,惟一可以告慰他的是:我們曾經擁有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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