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讀】從魯迅金庸談起

去年新浪網舉辦過一個“中國十大文化偶像”的網上票選活動。票選的結果令人跌破眼鏡：大文豪魯迅先生排在第一位；武俠小說掌門人金庸先生緊跟其後，排在第二位。姑且不說後麵的王菲等人如何和魯迅這樣的重量級人物相提並論。隻說魯迅和金庸能夠排在一起，已經是有些不倫不類了。雖然兩位都是大師，而且我本人也是鐵杆金迷，可是我還是不得不客觀的說一句：魯迅先生是文學大師，而金庸先生隻是故事大師。兩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是否妥當？

其實，在“文化偶像”這個詞組中，“文化”與“偶像”這兩個詞本身就是有互相排斥的意味的。“文化”這個詞本身就蘊含著高尚和尊貴的智慧的意思， 而”偶 像“這個詞僅靠目視就會令人感覺到有浮光掠影的輕視。

所以，當“文化”和“偶像”開始聯手，魯迅和沈從文，就不可避免的要與金庸和王菲尷尬的對峙了。

什麽是好的文章？好的文章要包括精良，可以推敲的文字組構和高尚，可以尊貴的思想意境。

魯迅先生的文章，就是好文章。不論是文字的精準和思想的犀利，都一直穩居中國文學史的巔峰。如果隻選擇一位中國作家的作品來閱讀，我以為是魯迅先生的書籍。而金庸大俠的文字組構和思想意境，應隻屬中等之流。

什麽是精良，可以推敲的文字組構？在一個速食文化的年代，我們多半讀文章，讀的是其故事性，而大大忽略了文字的閱讀和視覺之美。

王小波先生曾經在他的雜文〖我的師承〗裏引用過一首查良錚先生的譯詩〖青銅騎士〗，譯文如下：
 
                我愛你，彼得興建的大城，
                我愛你嚴肅整齊的麵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麽莊嚴，
                大理石鋪在它的兩岸。。。

文字感應好一些的人，讀到這裏，應該不禁的要擊節而歌了。多麽端正盛大的語句。感覺每段的字尾都是昂著頭的，舒緩的漸行到雲端；而最後“兩岸”中“岸”字的仄音穩穩的收住了陣腳。真正是華貴，不卑不亢！

這是大師的手筆。

而後，王小波先生又舉了另一位先生的譯文為例：

                我愛你彼得的營造
                我愛你莊嚴的外貌。。。

我立時從閱讀的雲端跌到了地上。這位先生在用詞上的縮手縮腳，令人覺得有一臉鼠相的猥瑣。（英雄體詩怎麽可以譯出了二人轉的格局？〕，而句尾的“營造”和“外貌”中“造”和“貌”的仄聲下滑音，使整首詩的氣氛一步步急速下跌，完全沒有了拯救的餘地。

好的文字和差的文字，真是天壤之別的。

最好的文字，不是取其繁複，而是取其樸白。如同習書法之人，深諳“一”字比“藏”字難寫的道理。“藏”字寫得好的人，不計其數；而“一”字寫得好的人，微乎其微。能把“一”字寫好的人，才能堪稱是大家。因為絕沒有多餘的筆劃做補綴，半點的閃失都不能。

這種樸白文字的代表，是老舍先生。老舍的文章，語句簡單，幾近沒有繁澀的生字。這就如同高手比刀劍，落花飛葉盡可以爭鋒，絕不需倚天屠龍壯膽。

但是，寫這種樸白的文字，是需極高深的文字底子的。斷斷不要把我們一般人所寫的通俗文字和這類樸白的文字搞混。這亦是天上地下之別。

什麽是通俗的文字？通俗的文字如農人嘮嗬，閑人聊天。王小波先生稱這類文字是“不負責任的粗糙文字”。比如我的博客裏，〖生死夢境〗〖我的爺爺奶奶〗〖飲食男女〗〖小人書〗。。。等，均屬於這類文字。眼睜睜的敢於貼出來，有無恥的勇氣。

好的文字是精品，必是嘔心瀝血所得。比如王小波在〖我對小說的看法裏〗就提到，他也曾被一些極端精美的文字嚇到過，以致於有十年沒有敢寫小說。後來聽說法國作家杜拉斯寫〖情人〗的時候，也是曾逐句逐段的重新修改過的，才略略的放了心。

但是，必須要指出：並非是人人嘔心瀝血，都可以寫出好的文字來的。能否寫出好的文字，好的文字又寫到哪一個境界，又當因人而異，量力而行。比如寫〖長恨歌〗的王安憶，大概永遠也寫不出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張是淩空的天才，所以有呼風喚雨的絕筆之作；而王是屬於塵世的，寫的便隻能是塵世裏落地的文章。

那麽，什麽又是高尚，可以尊貴的思想意境？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