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2007-01-02 04:20:08)
下一個
(紀錄我經曆的一件真實的小事)
那是1997年的春天。我在阜新市彰武縣的一個偏遠礦山蹲點搞課題,因此時常坐長客往返於礦山和沈陽之間。搭乘這種黃海大客的旅客大多是進城看親戚的農民,也有不少是搞些農產品販運到沈陽,或者從沈陽的五愛市場進些日用品到鄉下小店的半農半商。大袋子的貨物就碼放在車頂的貨架上,用麻繩勒緊,雨天還罩塊塑料布。路上是招手上車,喊一聲下車,搭乘倒也方便。時常也有戴大金戒指,衣著光鮮的男女,就不得而知什麽來路了。
那天上午我從礦山出發回沈陽,因為是禮拜六,所以車上人很多,過道上都站著人。路上大家都不怎麽說話,可能為了當天回,都希望快些到沈陽吧。就在這顛顛簸簸中一段對話傳進大家的耳中:
“你這孩子怎麽看著眼熟呢,你是韓家堡子黃玉芬黃老師的兒子吧?”
“嗯呐,我媽叫黃玉芬”
“哎呀還真是!我是你張叔,以前跟你媽在一個中學教書,你小時候管我叫張大大。”
“哦,張叔。”“你跟誰出來的?”
“我自己出來的。”
“一個人出來的,上哪?你媽知道不?”
“上沈陽,我媽不知道,我自己偷偷出來的。”
“哎這孩子! 你怎麽這樣呢!”
“我家窮,我在家是個累贅,隔壁劉二還罵我傻子,我不想活了。”
我尋聲望去,看到一個穿著舊中山裝的瘦高中年人,和他說話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瘦弱的孩子,看姿態表情應該是弱智。
“孩子啊,你家的情況我知道,真挺值得同情的。你小時候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後來你爸自己走了,你媽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你以前病好點的時候就尋過死,把你媽嚇壞了,為了看著你書都不教了。你媽對你多好啊,你這一走,你媽找你還不得急成啥樣啊!”
孩子哭了:“我對不起我媽~,可我心裏憋屈,活著沒意思。”
“孩啊,張大大開導開導你,你聽不?腦子壞了也是病,也可能治好。人生在世哪有沒病沒災的?人活著就得勇敢地麵對它們。你看這一車人,和你比好像都過的不錯,可誰家裏沒有難心的事呢?誰心裏沒有疙瘩呢?再難,他們也都挺著,好人也都是靠堅持啊。孩子,大叔說的你明白不?”孩子無語,一車人無語。
“那你上沈陽幹什麽去?”
“我拿了我媽箱底的四百塊錢,想上沈陽過幾天好日子。”
“四百塊錢放哪了?”
“在我襯衣兜裏, 你看。”
“你這從外一看就是錢,我的孩子啊,你下車不等花就得讓人整死!不行,我今天事不辦了也得把你送回去,停車!”
“我不回去!”
車停了,兩人撕扭起來。
“哎呀,我沒去過你們家,這可咋整?”
這時最後排座一個農民打扮的青年起身說:“大叔,我是韓家堡子的,我認識黃老師家,那我送他回去吧。” 跟旁邊的胖大媽交待了兩句就擠到前麵去了。兩人下去,車又啟動了,從後車窗還能看到那孩子使勁地掙紮,青年費力地抱著他的腰在等回程車。客車又寂靜地行駛了一段,旅客們似是在回味著剛才的一幕,又似在想著自己的難事。忽然,張老師不安地念叨起來:“那小夥子我也不認識他,他要衝那四百塊錢,這孩子可要遭殃,不行我還得下去。”
胖大媽忿忿地開口了:“人家跟我一個堡子的,好容易上沈陽看他二舅一趟都沒去成。這不兩條鯉子還有一袋花生還得托我帶過去。幫忙還幫出過來了?你這嘴也太損了。什麽玩意兒!”要開罵。
張老師鬆了口氣,連忙解釋:“這不不了解情況嘛,我也是怕萬一,對不起,對不起。”
胖大媽前麵一戴大金戒指的中年漢子悠悠地打起了哈哈:“誤會,誤會,你們都是好心,雷鋒當年做好事也被冤枉過。有一回下大雨送大嫂回家, 結果被大哥誤會了!整半天才說清楚…”
哈哈哈,車裏響起了會意的笑聲。黃海大客絕塵而去,帶動路邊翠綠的楊樹枝輕點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