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穩居全國前五名的高中 — 中南附中,考上漢江大學的學生有二、三十個。其中兩個人就是楊聯和江曉。之所以提這兩個人,是因為他倆有些特別。一個,最想去的是漢江大學;一個,最不想去的是漢江大學。
楊聯是全國三好學生代表。可以保送去任何一個學校多個專業。排前幾名的大學紛紛派出招生老師,單獨來遊說他這名“未來領袖”加盟。他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漢大。想做領袖的他自然有他的想法。現在的領袖精英們多出自那幾個老牌大學。不僅僅是因為那幾個學校,治學嚴謹,人才輩出;也是因為老校友群的人脈廣博,淵源深厚。但是要說素質整齊,個性張揚,校友情深還是要看漢江大學這樣別具一格的私立小學校。漢江大學才創辦沒幾年,已經建立起了一個極有影響力和向心力的校友群。按這個趨勢,這股力量等到他事業小成,要進一步雄鷹試翼大展宏圖的時候,必然蔚然大觀,成為極具特色的一股力量。現代戰爭一次一次地證明,一支小而精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特種部隊,往往可以出奇製勝打敗貌似強大的製式部隊。這支人才特種部隊,在楊聯的眼裏,就在漢大。而他,作為人才中的人才,就是要因勢利導,做那些桀驁不羈的人才的引導者,整合者。成人而成於人。這種上上之領導藝術,在外表含蓄矜持的少年楊聯胸中,早就象雨後春筍不育而發。
唯一讓他覺得遺憾的是,江曉不會選擇漢大。不過,就算是她去了情有獨鍾的中南大學,也不遠,就是幾站路的事。現在還年輕,是積累的時候。自己幹出點實事來最重要。
江曉不喜歡漢大,甚至鄙視漢大,有好幾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就是父親不喜歡漢大。作為中南大學第一文豪的父親,老是被幾個漢大的後起之秀追著打筆仗。那幾個自命不凡的大大小小的匹夫,咬文嚼字地纏鬥,好生厭煩。江父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偶爾以浩浩蕩蕩之筆,堂堂正正之文集體回擊一下。大多數情況下,還是閉門謝戰。但是私底下,就像大多數臭老九一樣,還是要把那幾個小跳蚤拿出來挖苦,擺弄幾下的。而他聰明伶俐的女兒就是他最鍾情的聽眾。聽多了,江曉自然也覺得漢大都是些跳梁小醜,特別是文學院那幾個。
第二個原因,就是看不慣漢大的自吹自擂。什麽教學質量天下第一,教出來的學生都是龍中龍,鳳中風。都是謬論。漢大唯一做得好的就是擇優招生的機製。換句話說,招進來的就是頂尖人才,放出去的還是同一批貨色,有啥了不起?同樣這一批人,放到其它任何一個學校,任何一個環境中去,也多半會嶄露頭角,出人頭地。說不定還會鶴立雞群,更強,更突出。
第三個原因,是不喜歡漢大臭規矩多。比方說大門緊鎖,閑人免進的陣仗。比方說,“會不會參加畢業舞會”竟然會成為一個麵試題。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不自知。據說都是那個腦殘,缺心眼的校長想出來的。也不知道那家夥“幼小的心靈受過啥傷害”?想到這裏,江曉不禁為腦海裏那個糟老頭縮手縮腳的滑稽樣,撲哧一聲笑出來。不過,漢大對窮學生慷慨的補助金,以及對優秀學生豐厚的獎學金,還是挺有想法的一個舉措。
但是,江曉最後還是選擇報考了漢大。為了一個說不出口,說了父親也不能理解的理由,楊聯。她最鍾情的中文係是不能去了。師從那幾個老跟父親打文字仗的宵小,不把父親氣死,也要把自己鬱悶死。所以她決定選金融。那是漢大最強最熱門的專業。也許將來還可以助人一臂之力,也未嚐可知呢。
擠車子,靠著牟雨那回,就是江曉趕去漢大麵試的時候。沒啥好準備的,就塞了十幾朵茉莉花在小手包裏。喜歡天然花香的她,習慣帶幾朵時令的香花,如梔子花,桂花和茉莉花在手包裏,讓香氣飄搖於無形。自己聞著舒服,周圍的人也跟著受益。在公車上,她確實感到身後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夥有些異樣。但是不想離開那個難得的好位子往前擠,把麵試的服裝擠皺了。不料車子猛刹, 來了那麽一出尷尬萬分的情形,怕惹事,她也沒敢回頭看。但聽到他喊了一聲,下了車,從車窗裏看到他的側影。正見他莫名其妙地跌跌撞撞,神情恍惚。頗有幾分滑稽好笑。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夥子,雖然看不清臉,感覺有棱有角還有幾分英氣。
。。。 。。。
該她麵試了。
一幹考官嚴陣以待。麵試的人,往往都壓著一個說“不”的願望。說“不”,表示我認為你不夠資格與我為伍,這多牛啊?比起“我們敞開胸懷歡迎你,你要是瞧得起咱們,就加入吧”,豈不是爽得多?就像是求愛。大家心底下還是希望對方主動向自己求,然後再端起姿勢來,斟酌斟酌是拒絕還是接受,是吧?
江曉的入座,讓常老師眼睛一亮。好雋秀的一個女子。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舉止不緊不慢,不紊不亂;神態不慍不火,不卑不亢。一襲綠裙子巧妙大方,既端莊又俏麗,即淑賢又親和。氣質那是一個好。
還是年長的那個老師,率先講話,正好是文學院的。“啊,文科班的考生啊。那就先說說你對李清照的理解吧。”
“您說的是宋朝的豪傑女詩人李清照嗎?”江曉不想冒昧。
“啥?豪傑女詩人?”幾個考官不禁抿嘴想笑,果然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老考官清清喉嚨,也不好意思和小丫頭一般計較,耐心地回答,“嗯 ,就是宋代的婉約派旗手,李清照。你評評她的詩詞吧。”
江曉莞爾一笑,“是啊,易安居士,就是我認為的婉約派豪傑女詩人啊”。
老教授來了興趣,“此話怎講?”
“大詩人李清照,18歲與太學生趙明誠結婚。一生輾轉流離,生活困頓。後來更是夫婿先逝,形影孤單。寫出了‘淒淒慘慘戚戚’這般的哀怨,和‘人比黃花瘦’這般的悲涼。確實為婉約派的一代宗師。但是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下,在那樣清苦的生活條件下的成長的堅強小女人,不也寫出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撼世名篇嗎?雖然沒有金戈鐵馬,又豈不是豪氣萬丈,羞死無數偽男兒呢?所以我認為她是自強不息的女中豪傑。我的偶像。” 江曉不卑不亢。順著老教授用了“婉約派”這個詞,不拂老頭子的麵子,也很好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雖然有些強詞奪理。其實她是帶著一股心有不甘的怨氣來這裏麵試漢大的。理智要她壓住這股怨氣,可是潛意識裏還是多多少少帶些刺。
老教授當然不會輕易苟同這個看法。不過,已經開始對這個有想法的漂亮女生另眼相看了。轉念一想,決定繼續進攻。沉聲到:“這樣的例子還有嗎?你認為曆史上定位有誤的詩人?”
“李煜!南唐後主被人說成婉約。我覺得他大氣得很。隻是敏感多情而已。敏感的人就不能大氣嗎?”
幾個理科老師舒了一口氣,心道,文科女就知道胡說。亡國亡家的末代皇帝,病秧子,情種子,敗家子一個,還想翻案?
倒是老教授聽得饒有興致,“說說看?”
“他大哥當皇帝時,李煜每天讀書為樂,與世無爭。寫出好些風花雪月的美麗句子。象‘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這樣或清索或香豔或婉約的好詩。後來,五個哥哥都因為這個原因那個原因先後去世,留給他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末世皇帝做。”
江曉歇了一口氣,繼續說:“可是,皇帝就是皇帝。身處人世之巔,那胸襟眼界豈一般凡夫俗子可以比肩的?哪怕是多愁善感的一瞥,也是一覽眾山小的。‘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比之嶽飛的‘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不會差吧?‘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婉約嗎?愁苦有。婉約談不上。這一翻手的春秋,哪裏是柳永之輩可以寫出來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雖然沒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雷霆萬鈞,不也是有洶湧澎湃,驚天地泣鬼神的帝王氣質嗎?。。。還需要繼續舉例嗎?“
老教授聽得不住點頭,連聲說:“不用了,不用了。這個題就這樣了。” 答案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會認同的。但是,這麽一個題答到這個份上了,誰又敢說,這個人沒水平呢?
理科考官按捺不住了。接上問:“聽說過阿喀琉斯(Achilles)悖論嗎?”
江曉一臉茫然,“那是個什麽東西?”
考官掛不住一絲的得意,繼續說:“阿喀琉斯是希臘神話裏最勇猛迅捷的戰神。可是他卻永遠追不上一隻跑在他前麵的烏龜。”
看著江曉瞪大的眼睛,考官繼續說:“你想啊,烏龜跑在前麵,阿喀琉斯去追趕。當他追到烏龜剛才跑到的地方的時候,總要花一點時間吧?這點時間內,烏龜是不是還可以往前跑一段距離?不管多少吧,阿喀琉斯是不是又要花時間追?如此往複。。。豈不是永遠也追不上?有基本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個悖論有問題。那麽你能不能幫忙解決這個悖論呢?”
江曉,沉思片刻,坦白地回答說:“我解決不了”。
幾個老師竟然麵露喜色。總算在這個小丫頭麵前扳回一局。
“不過,我知道它為什麽是個悖論” ,江曉繼續不慍不火地說道。
“哦?”一個年輕一點的老師不禁嗯出聲來。
“悖論之所以叫悖論,就是因為它聽起來好像合邏輯,其實不合邏輯。這個阿喀琉斯悖論,建立在兩個隱含的假設之上。一個是空間可以無限細分,一個是時間可以無限細分。我的數學物理知識有限,不知道到答案是什麽。但是可以肯定地說,不是第一個條件錯了,就是第二個條件錯了,或是兩個條件都錯了。”
一席話,聽得常老師心花怒放。一個高中畢業的女生竟然能僅憑邏輯,如此清晰地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真是不得了啊。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提出質疑,問題就相當於解決了一大半啊。哪有比會問問題更可貴的呢?至於有關時間和空間的本質,就是讓老教授們來答,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啊。
一位經濟學老師,不甘心:“我來問一個經濟心理學的問題吧。你和一百個人在一起。每人隨便猜一個0到100之間的整數。最接近所有人的平均數的一半的那個人獲勝。你應該猜什麽數呢才能贏呢?”
江曉比劃了良久,然後緩緩地說,“純邏輯的答案應該是0吧?不過,根據我所處的人群,我可能會有不同的答案。如果是和一群不動腦筋的人在一起,大家胡亂猜,估計平均數是50。它的一半,我就會答25。如果是一群有淺顯數學常識的人,他們可能會也會想到25。那我就再猜它的一半,12 或13。如果和更聰明一點的人群在一起呢,我就會轉第二個彎,猜6或7。如此類推,如果和一群絕對理性邏輯的人在一起,大家就隻有都猜0來獲勝了。。。”
又一次舉座皆驚。好高的智商,好高的情商!知道心理學的答案和參試的人群有關。當年常老師自己就是在一群自命不凡的人群中猜5獲勝的,雖然這並不是邏輯上最正確的答案。
數學考官四下望一眼,心想:得了,咱別出花招了,老老實實出一個題吧。搞得象一群老頭子和小姑娘鬥氣似的,太丟臉了不是?微笑一下說:“我考一個簡單一點的題吧:用9,6,3,2四個數算24。要算出5種辦法。你試試看?”
聽到這個題,江曉會心地笑了。算24是她和父親最喜歡玩的一個遊戲。她從10歲起就沒有輸過。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個善意的老師,她追認一句:“怎麽算都行嗎?”
“對,怎麽算都行。但是要5種以上辦法。”
江曉低頭開始比劃著。畫一陣,歪頭思索一陣。好幾分鍾過去了,數學老師急得冒汗。這麽簡單一道題,就是送分給你的呀,小姑娘。
又過了兩分鍾,江曉遞上一頁紙,書寫工整,紋絲不亂地說:“我大致想了18種辦法,你看這樣行嗎?”
1, (6—2)*(9—3)
2, 6*(9—2—3)
3, 6*2+9+3
4, 3*9—6/2
5,(6+2)*(9/3)
6,2^3*(9-6)
7,6^2—9—3
8,3^2+9+6
9,3*2^(9—6)
10,(9—6—2+3)!
11,√(9)*(6+[3/2])
12,6*9/2—3
13,√(9^3)—(6/2)
14,√(2^6) *(9/3)
15,(6+9)*2—3!
16,(6^2/9)*3!
17,6! / ( (9+3!)*2)
18,( (9+3!)*2) — 6
到現在為止,江曉所有的答案都在意料之外。意外得讓人啞口無言,甚至讓人有些惱怒。可是她沒有顯示任何一點得意。隻是平平靜靜,安安然然。邏輯清楚,語言溫和。隻要是真正愛才的人,沒有任何可能會拒絕這麽一個聰明絕頂,氣質非凡的女孩。搞成這樣,也有點出乎江曉的意外。她心裏確實憋了一口氣,對漢大種種不滿。要不是因為那個人,她絕對不會到這裏來委曲求全。不過,想想,剛才的表現也委實有點過了,不禁有點不好意思。
一直暗暗喝彩的常老師再也忍不住了。他要想出點法子和這位神奇美麗的女孩對個話。溫和地笑一笑,“我們還是回到最開始的李清照吧。我用李清照的詩來出個上聯:風風雨雨暖暖寒寒處處尋尋覓覓。你試著對一下下聯?”
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補上一句:“不需要太工整。不需要太工整。哈哈哈。”
江曉沉吟片刻,笑眯眯地答到:“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
常老師心頭一陣陣的熱。良久,顫聲問:“你喜歡跳舞吧?”一片殷切的目光。
“喜歡啊。”
“你被錄取了!”
常老師一錘定音。眾老師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人有勇氣說不。
就這樣,江曉作為唯一個沒有回答那個令她生厭的問題的學生被錄取了。“畢業的時候,你會參加我們的畢業舞會嗎?”真要是那個腦殘的問題問出來,憋著一口氣的江曉說不定還真就頭腦一熱,說“不”了。
這一場麵試,也改變了江曉對漢大的看法。看起來來,漢大的老師也是有水平,有氣量的,甚至不乏善良真誠之輩。不錯!
當然要摻和著一起寫, 很好玩!
我有個很要好的中學同學曾經是黑社會老大。我在想著用他做原型寫個故事。剛要了他的照片,受你的啟發,現在想想要不要讓他也參與寫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