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什麽時候該死?
(2004-11-01 21:43:54)
下一個
生命什麽時候該死?——似是無聊而有聊 居住在地球兩端而又絕對沒有親朋瓜葛的他倆,其人生行程的軌跡,就像兩條永不會相交的平行線。然而,一次比中六合彩的概率還小的旅遊之偶然——他倆在同一時間到達意大利威尼斯,而且都是自助遊;在同一時間想去坐浪漫的兩頭高翹的貢多拉遊船;在同一時間到聖馬可廣場後麵運河邊那個上船點排隊;恰巧兩人排在一前一後;在一條船要按坐五個遊客同遊的規矩派對時,他倆剛好同船而且麵對麵地、在心理學上稱之為“人際親近距離”(一米之內)坐下了——這麽多巧合,使得兩條本是平行的人生軌跡,開始超常地相交。剛開始,他們的視線並不親近,都興致勃勃地別轉頭,眼光遊弋在兩邊的威尼斯水城景色之上。倘若不是他的隨興而起的失態(撐船人職業性地在為遊客唱意大利第二國歌《我的太陽》時,本該是作為聽眾角色的他,居然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放聲唱了起來,而且音量之大、聲情之並茂喧賓奪了主),這,才使她的既有濃濃的好奇、也有淡淡的鄙夷的複雜目光對焦在他的臉上。他感應到了一對“美目激光”正在掃描自己,立即產生了“荷爾蒙熱燙感”,於是就有了無言的對視,於是就有了在上岸之後他請她在亞托橋下一家咖啡屋神聊的後續情節。 威尼斯的亞托橋和貢多拉遊船,找找,也許他倆就在船上 “e世代”人的邂逅,其談話方式是空前而新怪的,玩的是所謂“社會角色雙盲法”。因為在互聯網上聊天,曆來都是隱名埋姓的盲聊,習慣了。虛擬空間中的交談,可以放肆地傾訴隱私,甚至說髒話,卻不會有薩特說的“知道他人的隱私是他人的地獄”、或者有失身份的麻煩,能夠痛快享受到“放肆而無害”的新人類快感。舉一反三,在現實空間中邂逅對談,也默契地隱藏掉社會角色,同樣也會有“放肆卻無害”的“e快感”。這就印證了法國人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諺語:“為了活得好些,就要活得秘密些。”此刻,他倆連國籍都不問一下,就開始百無禁忌地的對談了。“我昨晚看了美國女作家霍勞頓寫的《畢加索傳——創造與毀滅者》,浮想聯翩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這位女作家采訪了畢加索多位情人和太太,寫了一本專門揭露畢加索隱私的傳記。當我看到82歲時的畢加索對朋友炫耀他還能做愛的細節時,突然在我的腦海裏像飛魚躍出海麵一樣跳出了一個奇怪問題:生命到底什麽時候該死?”男人嘎然停住,眼光在試探對方有無興趣。 “不知你要說什麽,不過請說吧,我在聽著呢。”女人掠了一下已經遮住了一隻眼睛的非對稱的紅發。 男人受到激勵,立即進入“侃侃而談”的語態。他說,畢加索在82歲那年,去法國阿爾市看鬥牛,下榻在一家賓館。早晨醒來他就逼著他的太太雅克琳,給住在隔壁的朋友打電話,唐突的問朋友夫婦倆昨天晚上有沒有做愛。對方是女的接電話,請求雅克琳不要問這個問題,可是畢加索搶過電話,非要對方回答。對方低聲承認昨晚做愛了,畢加索立即大聲喊著:“我們也有!我也做愛了!”雅克琳說,82歲的畢加索還是性趣十足,把做愛當作一件炫耀的能事。 “我還讀到,畢加索年近九旬的時候,還熱情高漲地創作色情版畫,好像是在意淫。最後的一幅色情版畫是在91歲完成的。看到這裏,我頓悟到一個生命的真諦:性能力與壽命成正比,換句話說,越是性趣越足的人越長壽!這就是畢加索為什麽能活到92歲的奧秘!” 女人一撇嘴:“哈,今天好像不是愚人節吧?畢加索82歲炫耀能做愛,91歲弄色情版畫,就得出性功能與長壽有正比例關係的推理?那麽,畢加索82歲還喜歡看鬥牛,91歲還在畫自畫像,能否說‘越喜歡看鬥牛越長壽’、‘畫自畫像是長壽的秘訣’?” “我很喜歡蘇格拉底式的反諷,就像引誘鬥牛衝上去的紅布。既然你開始向我發難,我就要發問了。請問小姐您:生命活著的根本目的是什麽?” “拷貝基因,傳宗接代,而且是唯一的目的。”女人對答如流。 男人很驚詫:“哇!您?” “怎麽啦?太出乎意外了?您不就是讀了哈佛大學教授威爾遜寫的那本《社會生物學:新的綜合》的書嗎?哦。還可能再加一本英國行為生態學家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對吧?信息社會沒有孤本密笈可獨占,我當然也會看到:什麽基因是自私的啦,基因極力通過生命的機器複製自己、擴散出去啦,因此所有生命活著的根本目的就是拷貝基因,對嗎?” 男人亢奮起來:“這就好辦了,我們的談話有了共同的學理基礎了!好,好!威爾遜講述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例證,那就是蜉蝣。它們是夕生朝死的有翅小昆蟲。傍晚日落之後,我們若到池塘邊去散步,就會碰到這些千百隻抱團旋飛的小昆蟲。它們是剛剛蛻變羽化出來的雄成蟲,正在舉行集團性的激情的‘婚飛’,吸引配偶前來。剛蛻變出來的雌成蟲立即飛進‘婚飛’群中,選擇優秀的夫婿進行交配,緊接著產卵到水麵的浮葉上。到了曙色飛馳的時候,它們全都壯烈殉情死去。威爾遜說,蜉蝣的成蟲都沒有準備下胃來享受食物的美味,它們就死去了。人類有‘食色性也’兩大美欲,而可憐的蜉蝣隻有‘性’的快感。成蟲的上下顎都退化了,從生到死都不用進食,由此可見――” “它們活著就是為了交配,別無其他目的,對吧?已經告訴過你了,我讀過威爾遜的書;再告訴你一點,我沒有失憶症。”女人說話有點刻薄,可是因為她是含笑的刻薄,就轉換生成為幽默感了。 “對不起,對不起,好,我現在開始說一些可能你不知道的。請問:蜜蜂中的雄蜂,隻和蜂王交配一次就死了,可母蜂王卻要活上五、六年,這是什麽道理?” “不知道。” “很簡單,因為雄蜂太笨!這個傻小子它一次的射精量太多,足夠蜂王一生受用!根據生命的根本目的是拷貝基因,它怎麽還有理由活下去?如果雄蜂聰明一點,每次少給一點,它的因色喪命的悲劇不至於如此慘烈。”因為是雙盲談話,女人的遣詞用句也毫無忌諱:“哈,這麽說來,女人是男人的大救星了!男人一次不也是射出幾個億精子嗎?女人沒像蜂王那樣全儲存起來慢慢受用,即使在排卵期也隻接納一個精子。就是遇上稀有的雙胞胎、三胞胎情況,那也才用上兩三個。剩下幾億個全都給廢了。正是女人這個‘用不上就作廢’的偉大機製拯救了所有男人;要不然男人們的下場也和雄蜂像一樣,一次就成了‘花下鬼’!” “感恩大慈大悲的女人!”男人也被傳染上一點幽默了。“不過在生命界,有些女性太凶殘了。譬如有些蜘蛛,還有螳螂,每次交配,夫人都要把丈夫活活吞掉!請問,進化之神為什麽這麽設計?” “為什麽?” 男人得意地解釋說,威爾遜的書中就沒有答案了。他說他是從賈裏德·戴蒙德的《性趣探密——人類性的進化》一本書中看到的。戴蒙德說,蜘蛛螳螂是低密度生物,雄蜘蛛在發情期能碰上一個母蜘蛛交配完婚,那是幾率太小的萬幸了。它這一生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拷貝基因,當然就該死了。再說,懷孕的母蜘蛛或母螳螂非常需要大量的蛋白孕育下一代,媽媽吃掉不再有機會交配的爸爸,是最合理而又最殘忍的設計。看來雄蜘蛛和雄螳螂都是十分自願被吃掉的,交配時它們就把頭伸向雌性的口中,它們被吃掉上身之時下身還在射精呢!雄蜘蛛等輩是生命界最為可歌可泣的大情種! 男人又要了一杯意大利的卡布奇諾咖啡,喝了幾口就更加來神了:“在動物界,也有可歌可泣的為拷貝基因的生命總目的而犧牲自己的女性。譬如母章魚,她產卵之後就絕食自殺。有人在母章魚的眼底發現了一種腺體,隻要一產卵,這個腺體就分泌出一種絕食的激素,母章魚就這樣自殺了。如果在母章魚產卵後及時摘除掉這個死亡腺,她馬上就恢複進食。” “這太奇怪了,產卵之後不是更需要母親在一旁嗬護嗎?”女人對此話題的興趣顯然在升級,開始主動發問。 男人回答:“又是那個最高權威的決定生命死期的‘生命總目的’在起作用!母章魚和雄蜂一樣愚蠢,一次產下太多的卵,大爆炸式的繁殖。每條母章魚如果還有第二次、第N次的產卵,總數量就會大爆炸,這個物種就會麵臨大滅亡。章魚沒有發明避孕藥,沒有辦法,進化之神隻能讓母章魚第一次產後就自殺。“母章魚眼底的死亡腺,雄蜂交配即死,蜉蝣夕生朝亡,母螳螂吞噬交配的雄螳螂……,這一切不是無意義的偶合,而是共同揭示了一個‘生命什麽時候該死’的大奧秘。生命在不能或者不需要再拷貝基因的時候,就會在自身啟動一個機製,或者自殺,譬如母章魚;或者促成他殺,例如雄螳螂。”女人懷疑男人以偏概全:“難道所有生命都這樣?!譬如獅子、斑馬、人的死,怎麽能和拷貝基因扯上呢?”“獅子、老虎、人的自然死亡,都可以和拷貝基因扯上!”男人很自信。“我倒要聽聽你怎麽牽強附會的語言技術。”男人語出驚人:“告訴你,我也發現了獅子、斑馬、人等生命的死亡腺!”“你發現了人的死亡腺體?在哪個部位?我再說一次,今天不是愚人節。”“不,今天是我的智慧節。請聽我說,從廣義的角度說,死亡腺是衰敗的內分泌係統。獅子、斑馬、人等,拷貝基因能力的消失意味著性荷爾蒙的大衰退,這時就會啟動內分泌係統開始‘進行性衰敗’,接著就促成可怕的他殺和自殺。免疫功能急劇下降,病毒、細菌等小天敵立即殺了過來,高速增大不再能拷貝基因者的死亡率。這是荷爾蒙下降造就的生命自殺效應。此外,腎上腺素的大減弱,老斑馬等會因為跑得慢而被大天敵吃掉,內分泌腺的大減退就促成了他殺效應。雖然處在食物鏈頂端的獅子沒有大天敵來‘他殺’,但是也會因為跑得慢而追捕不到獵物餓死。哦,免疫功能的低下,還會啟動一個可怕的自殺機製:機體內滋生的癌細胞擊敗衰弱的免疫T細胞的攻擊,趁機瘋狂地擴張,直到機體自殺。”男人在說完後有點兒沾沾自喜、鄭重其事地聲明,提出“衰敗的內分泌係統是人等生命的死亡腺體”,提出性能力的持久性與壽命有關的理念,都不是從別的書上販賣來的,而有著他“獨立自主的知識產權”。“恭喜恭喜,恭喜您有了看不出有什麽價值、有什麽賣點的知識產權,”女人又刻薄起來了。“對,確實沒有什麽賣點,我隻是說了一句隻是具有時效價值的大實話,就像哥白尼當年說的‘地球是圓的,而且是會動的’那樣的今天人人皆知的大實話。我的大實話雖然沒有哥白尼的大實話那樣要冒殺身之禍,但是可能要遭到法國名牌化妝品公司、中國吹得天花亂墜的補腦藥品公司以及世界上所有生產延年益壽產品公司的商業人士的群起攻擊。”“哇!真的玄之又玄、妙之又妙了!你的‘知識產權’有這麽重的分量嗎?你的假想敵有這麽高的檔次嗎?”她繼續挖苦。“當然。根據我這個大實話,血液中的賀爾蒙決定人的皮膚的衰老,那麽,你們女性毋寧花費不貲去買法國名牌護膚品以保花容月貌,不如不花分文,以畢加索為楷模,既享受到情愛大美,又有效地改變賀爾蒙的衰減速度。俄國小說家契柯夫就說過:女人沒有男人就會憔悴。這是他從自己長期觀察人生中概括出來的金句。可是遺憾,那位寫畢加索傳的女作家卻愚鈍到偏見的地步,竟用鄙夷貶義的口吻描繪畢加索82歲時在朋友麵前炫耀性能力的細節。“根據我的大實話,男人們倘若去買什麽腦靈通、補腦汁以增強自己的原創能力,不如也去師法畢加索,因為契柯夫又說:男人沒有女人就會愚蠢。確實,人的創造活力與賀爾蒙的活力息息相關。人類的大科學家,大多數成大器於乳臭未幹、曆練不足、經驗貧乏但賀爾蒙最旺盛的青年時代,這便是最有力的實證。牛頓在22歲到23歲兩年中迸發和奠定了他一生的重大科學思想,創立了微積分,開始研究顏色理論、重力理論,還從蘋果落地感悟到引力理論等等。26歲窮困的小職員愛因斯坦,居然在一年內就發表了創立相對論和其他引發現代物理學大革命的三篇論文,成為‘二十世紀的牛頓’。26歲的德國哥尼斯堡大學講師希爾伯特(Darid Hilbert)解了世界數學難題——果爾丹問題,被譽稱為‘數學界的亞曆山大’。27歲的丹麥青年玻爾,在新婚度蜜月時(請特別注意是在新婚情愛最濃烈之時)寫出了劃時代的量子力學論文《論原子的構造和分子構造》。25歲的美國小夥子沃森和英國克裏克一起發現了DNA雙螺旋結構,揭開了生命遺傳密碼的謎底。不勝枚舉,不是個別,而是具有統計意義。如果你(包括男女)想延長自己的創造活力,買補腦汁、腦白金是白花錢的冤大頭,而效法畢加索才是靈丹妙藥——”“哈,佛洛伊德的泛性論隻是說性是創造的源頭,而你,比佛洛伊德還佛洛伊德——”“請不要打斷我的話,我還沒有說完呢。根據我的大實話,你倘若想讓生命推遲啟動‘自殺機製’,那麽,你也要效法畢加索,不斷通知生命說:‘我還有很強的拷貝基因的能力呢,不要啟動死亡腺!’據統計,終身禁欲的修女、神父、和尚、尼姑,他們的平均壽命低於常人,就是因為他們太早地誤導生命的‘自殺機製’,說他們不能拷貝基因了,於是比常人要早得多地啟動了‘自殺機製’。畢加索模式才是符合生命總目的長壽藥。”奇怪,女人不再詰難,不再挖苦,突然柔情起來:“真的,你的‘大實話’一點也不乏味,很有趣,很……。實話說吧,威尼斯我已經來過好多次了,是因為無聊又到威尼斯來的,可是……。那位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對無聊很有研究,可惜他隻說了‘無聊是幸福的大敵’,‘無聊是對高級生物的不斷懲罰’,‘生活就像在痛苦與無聊之間來回擺動的鍾擺’等等,就是沒有說怎樣治無聊。確實如此,人在溫飽滿足之後最容易患上的頑症就是無聊,沒想到你的‘大實話‘歪打正著,還有醫療功能!”男人突然激情起來,話語都失去了語法規則:“哦,謝謝。其實,我是說,我想說,你如果願意,為了契柯夫的那兩句話,不,是為了用有聊來治療無聊,我,我,能否邀請你成為我這次歐洲自助遊的遊伴?對不起,我說得有點語無倫次。我在網上聊天室和人聊生命,剛聊了幾句人家就跑了!今天遇到你,你沒有跑,是奇跡,是奇緣。我們接著聊生命這個話題,怎麽樣?”女人抿嘴一笑,岔開了話題:“你的‘性長壽’怪論,激活我衍生出另一個命題。生命在無性繁殖期間,不斷自我分裂的細胞,表現出如道金斯說的,生命的唯一目的是拷貝自己的基因。可是進化到了有性繁殖,道金斯理論就不準確了。此時生命的總目的不再是拷貝自己的基因,而是拷貝自己的基因與另一個異性基因的最佳組合。於是就有了動物界的最生動的求偶儀式或雄性格鬥(實際是在進行優秀基因的組合選擇,即優生選擇行為),就有了人類的愛死愛活的被稱為藝術永恒主題的愛情活動。因此,對於人類來說,不是到了沒有性能力就該死,而是在沒有了不斷產生激情的愛的時候,生命就會啟動死亡機製——削弱免疫係統——了,換句話說,激越的愛是人的長壽機製——”“哇!妙!你把我的‘性長壽’理論,拓展成了‘愛長壽’理論了!”“等等,別打斷我,還有更妙的呢。如果再由此推論或者說類比,人的智慧生命,不也是信息的優等組合(交配)嗎?所謂發明,說到底就是拷貝出了最傑出的信息組合,譬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把牛頓力學中的孤立的時間和空間,超常組合(交配)出了四維時空。因此,如果你想智慧生命長壽,就要不斷選擇一旦停止了信息的交配(閱讀、思考與解題),那就意味著啟動了智慧生命的死優等的信息進行超常的交配,不然就會啟動智慧死亡機製,變成行屍走肉!”“不得了!又衍生出一個‘智長壽’理論!啊,我們這般無聊確有料的對談,是不是在證明我們是最好的‘愛長壽’和‘智長壽’的組合?”女人展開了蒙娜麗莎的“將要笑而還未笑”神秘的笑,輕聲地反問:“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