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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倫的槍傷

(2020-01-19 21:32:31) 下一個

今天是過完新年的第二個星期五, 一早就接到了主管護士艾米發來的短信, 通知說住在米慎的那個槍傷病人達倫, 不用再去了。

啥?達倫那孩子, 槍傷已全部愈合了嗎?

達倫是一個十九歲的墨西哥裔男孩, 是我的傷口護理病人裏難得的一個很年輕的病人。

通常,我的大部分傷口護理病人都是成年人或老年人, 各種各樣的傷口都有, 有髖關節置換手術後跟進家訪換藥的, 糖尿病人下肢截肢術後跟進家訪換藥的, 或是各種外科手術出院後家訪換藥的, 這種病人通常是日訪式護士家訪, 一周7天由兩個護士輪流進行天天探訪做傷口護理, 另一種呢就是去各種老人院和長期安養院護理各種老人的傷口, 這個就複雜了, 雖說那些長期臥床病人最常見傷口是腳跟部褥瘡, 臀部以及各種發現在關節部位的褥瘡, 不過褥瘡二級以上的話基本上就達到了入醫院的資格了, 所以合乎資格的能夠還呆在安養院的需要傷口護理的, 多是表皮撕裂之類的的那種傷口。

 

因此我12月初接到達倫這個case的時候, 還蠻驚訝的:這麽年輕的男生, 啥傷口值得每周兩次上門護理啊, 仔細一看啊原來是很嚴重的槍傷手術後護理!

資料中病人的聯絡電話是他母親瑪麗亞, 一個電話打過去, 一個壓低嗓音的女人接了電話, 操著結結巴巴的英文告訴我, 她現在正在上班不方便說話, 要我打她兒子達倫的手機自己聯絡幾點去。

瑪麗亞口音很重, 問了幾遍也問不清楚達倫手機號碼, 我打消了打去的念頭決定直接開車去看病人算了, 這邊請瑪麗亞自己打給兒子說一聲, 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

還算順利進了門, 達倫長相看起來比19歲更小,稚氣的圓乎乎的臉蛋看著像是個15歲的小少年!可是這個一臉稚氣的大孩子一脫下褲子啊嚇了我一跳:這個槍傷麵積挺大的, 兩邊大腿部分已愈合了很多, 皮膚是緊繃繃地紫紅色可還是兩條大腿都還分別有未愈合的開口傷,一數啊一共5處需要分別一個一個換藥包紮的, 其中最深的一處傷口在右腿根部了!

這這這, 好險呀!

 

我一邊忙不迭地麻利幹著活, 一邊嘴也不閑著和達倫聊天, 以減輕他的尷尬:可不, 內褲一脫傷口全在尷尬的地位, 小哥有點難為情呢!

 

“咋搞的, 達倫?”我皺著眉頭, 你知不知道你這傷的地方有多危險啊, 再差一點點可就麻煩了哦!

唉, 他們就是想要我的命嘛! 達倫唉聲歎氣。

誰呀?

達倫沒吭聲, 自顧自往下說:我這算好看的了, 上個月我足足在ICU躺了一個月呢, 休克,完全沒知覺靠呼吸機插著, 我媽都以為我快死了呢!沒想到我最後還出院了!

那是, 你運氣好噢, 不過, 下一次再有沒有這樣好的運氣就難說了喲!

至於發生的地點達倫倒願意說, 他說是在社區學院校園裏, 那天他其實也是帶了刀的, 可是奈何對方有槍啊, 在子彈麵前, 冷兵器統統是沒用的, 還沒近身人家子彈就過來撂倒你了!

所以呢特麗莎, 學到的lesson就是下次還是要有槍啊你說是不是?達倫問我。

我看著這個稚氣未脫孩子氣的半大小子, 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下一次呀, 你知不知道你才幾歲啊, 你還有非常美麗的青春呢, 你將來還要娶妻, 生一堆好看的孩子的呢, 你還要上大學的呢, 這些你還沒有過過的美好的人生, 還長得很呢, 可不要覺得你就活夠了, 隨便瞎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

達倫嘻嘻笑著, 純真的圓臉看著更小了。也不知他聽進去了沒有。

又過了幾天, 再去探訪換藥的時候, 達倫就有點煩躁, 問我:我可不可以出門去打籃球呢?

不可以, 我認真告訴他:打籃球是近身運動, 有貼身碰撞, 會造成大腿上新長的緊繃繃的新皮撕裂,並且大腿根的舊傷口又會崩開, 實在想打的話, 需要約一個醫生appointment, 請醫生做一個新的評估再開新的order, 在美國, 我們的一切都必須有醫生order, 包括我們的傷口護理, 什麽時候不需要傷口包紮了, 也是order說了算!

 

很快的, 達倫又有新問題了:經常打電話去人不在家, 然後好不容易約好了下一個周三或是周五的時候, 結果到了周三周五一早打去, 一次是母親瑪麗亞接了說達倫不在家, 卻把自己手機放家裏了, 問幾時回家啊瑪麗亞說不知, 那麽留個我手機吧請達倫回來打給我,結果從來沒打回來過。

 

到了母親瑪麗亞約好的周五, 電話打去又是語音, 留言依然沒有人回複的。

這下我隻好打電話去公司報告給主管護士艾米, 說和病人約時間很困難, 比如這一次我總是提前約下一周的探訪傷口護理時間, 日期時間都是和達倫商量好的, 結果他兩次都爽約不在家, 也不打電話回複我或者為爽約致個歉什麽的, 艾米說達倫有打電話來啊, 找我開止疼片V. 

我一聽有點吃驚:他傷口隻說會癢癢啊, 皮膚組織生長是有一些癢癢感覺的, 我已經教了病人再癢也不能扣癢癢, 用冷毛巾敷著緩解一下。 至於他出院的那個discharge report我看了啊, 出院的時候醫院的醫生都沒有處方給他止痛片止痛, 這都出院幾個星期了, 大腿上傷口都愈合得剩一個了, 咋反而需要止痛片了呢?

 

艾米一聽有點警覺:莫不是想從我們這開出止痛片然後偷偷拿去黑市賣吧?這個V在黑市裏是很熱門的一種噢一顆能賣20刀!

還有這事?

可不是嗎? 艾米說。 她讓我這次去做傷口護理時把所有的處方藥都檢查一下, 再做個疼痛評估。

 

來到達倫家, 這回他挺高興, 尤其是聽見我誇他傷口愈合得快就更高興了, 我解釋給他聽:同樣的傷口, 在你這個年輕的body上呢就自愈得飛快, 在年老的病人身上就恢複的很慢, 就像你開一部車一樣, 開部新車呢那自然是每個零件都還是嶄新功能極好的啦, 要是開了5,60年甚至7,80年的老車呢, 那零件自然是容易壞了, 功能也不好啦!愈合得就慢!

達倫給逗的哈哈大笑, 然後問我說既然我傷口恢複得好, 那可不可以在大腿和手臂上再刺個青呢?

啥? 我看著他大腿上新長的紫紅色的傷疤:你不是說你傷口癢癢還有疼嗎?

沒啊就是癢癢, 也隻是偶爾癢癢,達倫說。

光是癢癢的話你咋就需要止疼片V? 我問。

達倫一下子發覺說漏了嘴, 舌頭有點打結:這個嘛我留著疼的時候用的。

 

哦哦, 好。 我沒再追問。不過告訴他:現在不可以。等下一次去複查醫生的話, 請醫生做一個評估,看能不能再新皮部位刺青, 畢竟我隻是護士, 是執行order的, 醫生才是那個做決定的人。至於PRN藥可不可以有止痛片V,我得請示醫生。

自然, 這一次的小故事我也做了一個報告給主管護士艾米, 告訴她, 她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達倫自己沒有c/o疼痛,新皮不但沒有不適他還想在新皮上刺青呢!至少證明是沒有疼痛的感覺吧, 沒有疼痛,  卻不停地要強力處方止痛片V, 這是為什麽捏? 拿膝蓋想都想得出他是拿藥幹嘛的了。

探訪了達倫幾個星期, 他也慢慢地對我放下戒心了, 最近的幾次, 經常一打開門就發現有幾個半大小子擠在他窄小擁擠的客廳沙發上, 屋裏一股大麻味兒!

 

大麻就大麻吧, 反正加州不是已經合法化了嗎, 聽說中學的半大孩子們有的以吸這個為時髦, 雖說在我眼裏吸大麻是個百害無一利的糟心事兒, 既然達倫自己的單親媽媽瑪麗亞都不管這等事兒, 我又是哪根蔥, 站在什麽立場上來勸阻達倫吸大麻呢?

我就拿錢幹活, 換藥護理傷口就好, 至於病人想走黑道白道, 也不是我的工作範圍所能管的, 對不對?我默念一下工作守則的內容, 提醒自己不要感情用事, 看見個半大孩子就起來母性之心, 說些工作範圍以外的廢話, 的確,這也不是我該管的事。

 

這樣看起來, 達倫挨了這麽重的一次槍傷, 一點也沒學到什麽教訓, 還是熱衷於和一堆穿高腿白球襪,足球cargo pants, 膀子刺青的夥計們混, 應該, 這就是所謂的校園拉丁幫派吧。

 

所以今天, 收到了艾米的通知我倒是一點不奇怪的, 電話裏, 艾米感慨地說:達倫這種青少年病人, 經常會有和醫生護士約了時間治療卻又爽約的事發生, what to do with this kid? 艾米歎口氣, 說達倫自己的作息計劃一團亂, 也沒有遵守承諾的習慣, 這是青少年病人的毫無責任感的一個通病了, 再加上, 他說他太太又懷了孕, 搞得他現在不得不經常要去他太太家去照顧一下雲雲。故不能夠固定時間下來給護士來做傷口護理,所以我們決定把他discharge了, 他若是反悔了, 又想要我們的服務了, 他得自己去重新看醫生, 拿order, 自己再去找別家去替他服務, 他浪費了我們太多的時間了卻是一個不合作的病人, 公司不想在他這個case上浪費精力和護士資源了!

等等, 你說啥? 他都有太太了? 我捂著手機聲音都提高了:他自己才幾歲呀!

 

可不是嗎! 艾米說你不知道哇, 他挨了一槍就是因為那個女孩的原因啊!

哎媽, 原來如此!我腦補了一下一個爭風吃醋的火拚畫麵, 和達倫那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真的很不合呀!

這麽一個自己都還需要住在媽媽家裏靠媽媽養的大孩子, 拿什麽去租房, 養老婆娃兒呢?自然是沒有能力的, 所以達倫的太太還是住在自己父母家裏, 這才有了:達倫需要經常去他太太家裏去看望她這一說。

 

放下手機, 我開著車在嘈雜的大馬路上行進, 開去我下一個探訪病人的地方去, 同時把文件夾子裏達倫的資料全部拿出來, 放到後座去, 夾子裏換上新病人的資料: 像達倫這樣的故事, 也許每天都在校園青少年幫派孩子裏發生著, 渺小如我們, 又能做些什麽來改變呢?

我莫名感到一點氣悶, 不禁按下車窗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

也許,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 在某一個地方, 都會有這樣那樣的青少年幫派在火拚, 每一個火拚, 都會有一個或幾個青春的身體受了刀傷, 槍傷, 而我們醫務人員能做到, 也隻是盡可能地幫忙做些縫縫補補,類似裁縫似的工作, 把他們打爛的身體又盡可能地弄到康複起來, that’s all! 

 

可是,誰又能阻止這些孩子們傷好了以後, 又繼續去這種危險的遊戲呢? 不能。

生活的無力感簡直是處處都在啊, 不當個蒙起眼睛的鴕鳥, 日子就不好按部就班地過下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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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enk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土豆-禾苗' 的評論 :我選擇容易的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在想這個達倫的學校,做他們的老師可以很容易,也可以很難。
我可能選擇容易的那種,他們的教育、他們的死活,一切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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