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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憶,民以食為天(3)

(2020-11-08 09:02:06) 下一個

還是那年,父親在讓人從“階級隊伍”裏清了出來,按“組織”的安排,接著就要往從農村原籍裏攆人,盡管從清朝時我爺爺那一輩就已經不在那裏生活了。組織還唯恐在我們在被剝奪做一個正常社會成員的權利時有抵觸,特地讓“毛澤東思想工人宣傳隊”來給即將被遣送的政治賤民辦學習班“端正態度”。就是讓被欺淩者擁護,理解和服從老人家“繼續革命”的理論和必要實踐。此外,我們這類被社會製度排斥的成員也許還有另外的選擇就是“自絕於人民”或是“投敵叛國”。【國際歌】裏宣布了無產者“要做天下的主人”,因此有這種胸懷的人是不會介意階級敵人自取滅亡的,何況消滅對立者就是解放全人類的一種方式。

我們家素來就是服從“組織”的順民。在這個學習班裏,讀過老人家的對敵鬥爭的語錄,表示過對黨和人民“給出路”的感恩後就無語了。一個工宣隊員看見如此順利就清理了一家非無產階級的殘渣餘孽,就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們農村生活並非很艱難,他說他在1949年前那個民不聊生的舊社會裏當乞丐流落到廣西某處。當地人不吃魚腸,那魚大,魚腸常常是過斤一副。他和幾個來自廣東的難兄難弟天天去魚販子的案板下撿人拋棄的魚腸。這丐幫規模小,沒什麽家什榜身,就找塊缸瓦片來煎魚腸。魚腸自己會出油,放點鹽煎即香氣飄出寄居之處的簷下,引來眾多窺望者,當然其中有人也有畜生。那時幾個小兄弟吃得紅光滿麵,肚皮溜圓,閑時則去西江邊上曬太陽。他眉飛色舞地自我評論,當乞丐能有這等寫意生活,人皆稱奇。講這故事時他顯然已經忘記了的他原來應該扮演的政治角色。

談興既起,這位工宣隊員不失廣州人工於飲食之本色,他又引一典說,治饌當有利器,從前廣州有一名工匠的菜刀極佳,自命名銘牌“何岐利”。其時無專利可持,坊間群雄並起與之起爭利。這位工匠遂加一“正”字在標牌中,孰料仿者如影相隨;於是又加一“成”字在品牌中,如是再三,這菜刀的最後定名為“何正歧利成製”。可見那裏的仿造技藝和傳統是無處可與之比肩的。

多年以後,我在訪穗時偶在一店看到一菜刀標牌“何正歧利製”,少了一個“成”字。買了下來,那陣子賓·拉登還沒打航空公司的主意,所以能把那近一英尺長的大菜刀托運回來。有時磨刀,看到那排標記,依稀又想起當年的場麵。

 

1985年帶實習去中山縣,住在縣政府招待所。飯堂夥食太次,難吃且不對胃口。發現不遠的街上有一店,掛在門旁的小黑板上用錯別字寫著賣牛腩粉,探頭一看,濃香撲鼻,色味俱佳,還分量十足,好像是一,兩塊錢左右能吃到撫腹而還。那時兜裏有點餘錢,就常常避開學生溜到那店裏開齋。那年頭,政治影響還是像一塊晴雨不定的雲影投射在每個人的生活裏,另樣的追求可能就招人口舌之議。所以我隻能是獨享那美味的河粉。至今想起當年那盆別有風味的牛腩粉,依然得使勁咽下額外的口腔分泌液。

那時還有一趣事。正是社會體製變動之際,昔日的陽春白雪就變下裏巴人。中央芭蕾舞團也要在經濟發窘的時勢中求存,得借走穴這種文人雅士從前不齒的行為掙錢。他們到了中山這種縣城演出,就住政府招待所裏與我們相鄰。白天,那些優雅的白天鵝和王子走著他們專業訓練出來的外八字舞步和我們學校的同學們在招待所飯堂一起排隊打飯。雖說當時大學生也是一時之選了,可和殿堂級的芭蕾舞演員相比,學生們還是隻有仰視的資格。可那幫男生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像打了雞血的小瘋子一樣興奮得要命,夜裏故意站在別人門口故意大聲談“張丹丹”以博搭茬。當然,那隻是過過嘴癮,後來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麽戲,天鵝肉那能那麽容易上口,盡管那是一群有點落魄天涯的天鵝。

 

雞的烹調常見燒雞,扒雞,炸子雞,白斬雞,鹽焗雞…,雞的來源也和雞種和圈養方式有關,如廣東人嗜好野養的走地雞,在樹椏上過夜的上樹雞,或從湛江,龍門,清遠等地來的土雞。不久前有朋友去一商場裏買了幾隻雞,包裝上標示“Young Little Hens”。讀那名稱就讓人失笑,這可譯作“少女雞”或“年輕的小母雞”。不過,包裝上沒標明她們的婚姻狀況。

80年代來美“插隊”當“洋知青”。每次把打工的收入交了學費和房租後,就得悠著那剩下的錢過日子。超市裏不時有兩,三毛一磅的雞翅膀或小腿,或四,五毛一磅的雞胸肉。一幫洋知青馬上互相告知,買上一大包。回來鹵,蒸,炸,煮地折騰一番,吃上兩,三個禮拜。那種圈養的雞沒有野生土雞的香味,而且老吃,食欲就漸漸消失了。這吃出後遺症了,一聽餐桌有雞,那胃液就不太分泌,基本上不會去試它們的味道。

前幾年在廣州,有一次吃飯,我姐姐從席上一碟雞中挾了塊肉給我,說這叫“葵花雞”,你不吃雞也得開例嚐嚐。皆因這雞是選女性小雞用葵花子喂養,比尋常喂養的成本要高,兩三個月後即可備饗。在熱水中燙熟後還要速冷,然後白斬上桌。肉嫩香且皮脆薄,不像別的雞那樣有厚厚的令人生畏的皮下脂肪。這葵花雞讓我又對那種“食不厭精”的飲食文化又開了一次眼界。

 

2003年,從九寨溝,黃龍順著岷江往成都走,看著那江水從清變濁而且帶上不同的顏色,我因高原反應而起的頭疼也慢慢緩解。路上堵車,正好在一小村邊。看來也是常有的事,村民很快就拿出不同的食物向受困的乘客兜售。我挑了些看起來挺新鮮的楊梅,吃了幾顆。過一時辰,肚中作響,有點不對勁。我想我不是【西遊記】中人,沒招惹猴哥,吃的也不是唐僧肉,更沒有藏什麽寶物,他犯不著去我的肚子裏使什麽神通。幸虧成都在望,一下車直奔一餃子鋪子,叫上一客餃子然後就衝進他們不對外開放的單間。走出來時那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已經擺上桌了,老板娘看我臉色青白不一,就問“你還好吧?”我說能給我一碗大蒜嗎?四川人厚道,給我端了一碗堆得冒了尖的蒜蓉。我哈著氣把那碗大蒜和餃子一起吞了。抹去腦門上因肚疼出的冷汗和吃餃子就大蒜冒的熱汗,終於舒坦了。付過帳我走出店家,回頭看看這家救我於水火之中的店家,驀然發現這店名是頗有氣韻的行書寫就的“綠林餃子”。

我要大蒜對付腸胃不適是有出處的,當年有朋友的父親是行伍出身,聊天時提到他們出入沙場,饑飽無定,傷病難測,但他們常備大蒜傍身,結果同袍中免去頗多病痛。我那次也是倒黴,沒有“清瘟散”那種神藥在身,忽然想起過去前輩的經驗之談,一試果然所言不虛。這蒜頭之效我是服了,隻是口味有點重,喝咖啡是蓋不住的,這可不是從“海派清口”裏學到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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