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三十二回 金釧之死

紅樓亂彈 —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金釧之死

 

《紅樓夢》到三十二回為止，已經有兩個丫環自盡身亡。一個是秦可卿的丫環瑞珠，“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瑞珠自殺的原因曹雪芹閃爍其詞沒有講，於是後人就樂此不疲地進行考證、探軼。既然曹雪芹沒有講，我也不去穿鑿附會了。另外一個就是投井身亡的丫環金釧，金釧之死，曹公倒是明明白白地記述了前後經過，免去了後人的探軼之苦。

 

金釧因和寶玉說了兩句頑笑話，就被王夫人打了個嘴巴，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不顧金釧的苦苦哀求——“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隻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無情地把金釧攆出去了。接下來金釧“在家裏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最後投井身亡，應了她說的那句讖語“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隻是有你的”。

 

那時官宦人家的丫環被人攆出去是一件非常丟人的恥辱事，這從金釧的哭求可以看出來。另外，從晴雯的一句話“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隻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證。至於為什麽這是個恥辱，我沒有徹底理解，也無意再花時間去探究這個原因，反正就知道這是個公認的事實。正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嗬嗬。

 

當然，金釧心裏的冤屈之苦我是能深刻體會到的。兢兢業業地服侍了王夫人十來年，到頭來就因為兩句頑笑話，任憑如何苦苦哀求終究還是被冷酷無情地攆走了。人養寵物一段時間都會對其產生深切的愛憐之情，何況是侍奉了自己十來年的丫頭呢？！而王夫人就是把金釧攆出去了，由此可見其心腸是何等冷酷無情！本人無意在此回鞭笞痛罵王夫人，等到以後合適的章回再對其做徹底的清算！在這裏隻想提一下，這個在眾人眼裏“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王夫人不過是個假仁假義假慈悲的劊子手罷了。她信佛敬道不過是尋求內心的平衡，自以為懺悔了、敬佛尊道了就可以洗刷掉自己所做的孽，過後照樣行凶作惡。總之王夫人的信佛敬道不過是自欺欺人、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正如西諺諷刺那些無恥的傳道士一樣“周末布道，平時強盜”！

 

金釧不但得不到王夫人之流的同情，就連最親密的家人也不能理解她。這從曹雪芹近乎春秋筆法的記述裏可以感受到——“在家裏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一個“都”字，寫盡了其中的辛酸和苦楚！！！

 

一個原本清白無辜的丫頭卻遭到平白無故的汙蔑和說不盡的汙言穢語！看看王夫人和寶釵的言語吧。

 

“王夫人：‘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隻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麽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歎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麽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歎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歎道：“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剛才我賞了他娘五十兩銀子……”

 

誣蔑、栽贓、推卸罪名的技巧可真是爐火純青啊！可悲亦可歎！一個“賞”字，更是讓人看的膽戰心驚！害死了一條人命，不過用幾兩銀子打發了，竟然還要用“賞”字，似乎完全是與自己無關聯的仁慈之舍！

 

金釧遭受冤屈，周圍卻沒有一個人理解她，安慰她，替她伸冤。眾口鑠金，自己舉口難辯，無處申訴，其內心該是怎樣的悲憤啊？！更讓人心碎的是傷害自己的恰恰是自己盡心服侍了十來年的主子！而親密的家人也不相信、不理解自己。那麽這人世還有什麽親情、人情、仁義、慈悲可言？！一切原本美好的信念瞬間轟然倒塌！在這一片廢墟的世界裏活著還有什麽意義？！金釧沒有別的選擇，她不可能象司馬遷、韓非子那些聖賢們做“發憤之作”，以通心之鬱結，“述往事，思來者”。她隻能以死告別這荒唐的人世，以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由此事可以看出賈府想殺丫環的話，實在是太容易了。隻要隨便找個罪名，把她攆走就夠了，接下來她多半是必死無疑了。而“欲加罪於人，何患無辭”，完全不必象馬道婆那樣勞神費力地作法念咒才能害死別人，這是何等簡單高效的殺人手段啊！

 

再往深想一下，你就不難發現，《紅樓夢》中的那個社會整個就是個殺人於無形的絞肉機。從思想上、輿論上、司法上都不給這些軟弱的丫環們絲毫申辯控訴的機會！王夫人也不過是這個屠殺過程中的一個執行者罷了，象她這樣的劊子手在那個社會裏數也數不清！隻能哀歎一聲！

 

金釧去了，可留在我們腦海的依舊是那抹不去的清靈可愛的畫麵——

 

“金釧兒、彩雲、彩霞、繡鸞、繡鳳等眾丫鬟都在廊簷底下站著呢，一見寶玉來，都抿著嘴笑。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彩雲一把推開金釧，笑道：‘人家正心裏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於07/18/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