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國女兒

一個美國人的中國情懷,一個現代人的古典情思,一個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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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劍魂(31):漢宮春曉(上)

(2010-05-02 17:50:59) 下一個

到達許都後,曹丕去拜訪王公大臣,安排向皇帝進獻祥瑞,青芷則由一群宦官引領著去拜見皇後。趁伏壽讀奏章時,青芷偷眼打量。見她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容長臉兒,五官清秀,雙眉之間有一道很深的皺痕,使她的臉顯得有些憂苦。若不是她身上五彩燦爛的紫羅金華袍和頭上的七寶步搖給了她一份華貴氣概,她簡直就像個平常人家裏,一心隻為丈夫兒女操勞的溫婉少婦。不過青芷知道,伏壽決不是個尋常婦人,她的母親陽安公主劉華是桓帝的長女,父親伏完則是東漢名臣伏湛之後,伏家漢皇室世代聯姻,伏壽是名副其實的金枝玉葉。

當年劉協用衣帶詔指示外戚中唯一有兵權的董承聯絡大臣除掉曹操。此事泄露後,衣帶詔上簽名的人都幾乎被誅滅三族。伏家卻在衣帶詔事件中全身而退。如果不是青芷從劉備手裏偷來了白紙黑字的證據,奸雄如曹操也想不到自來溫婉靦腆的皇後居然是那場未遂宮廷政變的主謀。麵對這個曾要謀殺自己父親的女人,青芷並不感到特別的憎恨,相反竟有一點兒敬意。

伏壽讀完了奏章,對青芷微笑道:“曹司空擊匈奴於塞外,滅二袁於遼東,已經功蓋華夏。更難得他心係赤子生民,力主恢複先蠶大典來鼓勵百姓耕織。令尊想讓你留在宮中學習禮儀,作大典的蠶媒,你可願意?

青芷恭敬答道:“自天下喪亂以來,生民流離,田地荒蕪,若能為祭祀獻力,得到上天的恩惠,使天下百姓能豐衣足食,臣女願為蠶媒。”蠶媒其實是女巫的一種,雖然號稱通神,可在宮中的地位並不很高,從前多半是由巫風盛行的楚地女人來擔當。伏壽想不到青芷作為三公之女願意承擔這樣一個角色,嘖嘖稱賞,令人賜給她一盞清茶。

幕帷動處,一個宮女用塗金銀盤托著一盞茶敬獻給青芷。那宮女年約二十五六歲,長眉入鬢,綽約秀雅,尤為動人的是她那一雙點漆般的鳳目,顧盼之間,神采四溢。伏壽把青芷安置到禦花園中的蘼蕪軒去居住,賞給她四個細做宮女,八個粗做宮女,六個宦官以供差遣。又指著那個鳳眼的宮女道:“趙倢伃深通禮儀,從明天開始,就讓她先教你一些基本的宮中禮數吧。”青芷急忙謝過。                       

是夜趙倢伃服侍青芷卸妝。一棵一人多高的青銅燈樹,枝丫盤曲,十幾支巨燭在樹上高高下下嘶嘶地燃燒著。宮室高大,燭光隻撕開了黑暗的一角,除了燈樹周遭有些光明外,寢殿裏的一切全浸在黑暗裏。夜更深,燭影愈發跳動不停,令她們的身影在大堂重重的蜀錦帳幔上糾纏晃動著。

趙倢伃把青芷柔滑光潤的長發靈蛇似的左盤右旋,梳成一個矮矮的發髻,橫在左鬢邊,映得她的臉龐愈發如芙蓉花瓣一樣姣美。青芷甚是滿意,隨口問道:“趙倢伃,你的手真巧,頭梳得這麽好。你是哪裏人?”

 “我是常山真定人。”她開始在青芷的頭發上噴灑潤發的香露。

青芷一驚,立即裝作若無其事。“你是什麽時候進宮的?”

 “建安五年。”

 “那你入宮快八年了。家中還有什麽人?”青芷的心怦怦直跳。

“亂世中親人都離散了,我是個孤女。”趙倢伃的聲音很平靜。

 “你叫什麽名字?”

鏡中見青芷眼睛睜得大大地,趙倢伃有些詫異,緩緩說道:“我叫趙靈。”

 “趙雲是你什麽人?”青芷回身抓住了她纖纖的手腕,低沉而急促地問道。趙倢伃與趙雲籍貫相同,又是同姓,很可能是同宗的兄妹。

 “我不知道誰是趙雲。”

青芷臉上掠過難以置信的神色,追問道:“據說他是你們一鄉之望,自少年時就因武功高強受州人的推崇,你是常山真定人,怎麽會沒聽說過他呢?”

 “我未入宮時,隻在家中讀書刺繡而已,很少知道外麵的事情。”

很少有少女關心天下紛擾,群雄之爭,趙倢伃和趙雲同裏同姓而不聞其名,也不奇怪。青芷柔聲說道:“唉,我還以為你是我要找的人,請倢伃原諒我失禮。”

 “姑娘說哪裏的話。奴婢不敢當。”

 “你怎麽入宮的呢?”

 “建安四年,袁紹攻滅公孫瓚,當時亂兵四起,趁火打劫。田園房舍,被搶掠焚燒一空,一家人也在混亂中失散。爹和我僥幸逃生。爹硬撐著到了邯鄲,將我托付給他的一個老友,不久,他就……”趙倢伃哽咽半晌,終於說道:“到了建安五年的新正,朝廷認可了袁紹在河北的勢力,加封他為冀州牧,要他在河北征選一批知書識字的宮女。我那時無家可歸,於是從征應選,被挑到了宮裏來。”

 “聽說趙雲的家人也在建安四年被難。趙倢伃,你們是同鄉,真的從來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嗎?”

 “我真的不知道。” 見青芷臉上頗有失望之色,趙倢伃問道:“姑娘要找的人,可是趙家堡的女眷?”

青芷點頭道:“不錯,我已經派人去常山查訪過了,趙家堡隻剩下斷壁殘垣,瓦礫荒草。趙家的人迄今下落不明。”見她不追問自己要找的人是誰,青芷不覺鬆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她連這點好奇心都沒有,未免有些深沉莫測,後悔向她提起趙雲,心中盤算著如何將對趙家的關心掩飾過去。

 兩人一時無言,大殿越加空曠寂靜,聽得見燭火細碎的爆裂聲。趙倢伃拿起一個小巧的玉罐,向青芷笑道:“都快到子時了,還沒給姑娘梳完頭發。” 青芷回身麵鏡,任由趙倢伃將馥鬱的蘇合香膏塗在她的兩鬢與發髻上。鏡中相視,兩人都覺出了對方目光中的疑惑和警惕,於是相視一笑,各去就寢,一夜無話。        

           

淩晨落了幾點春雨,打開窗子,地上濕潤潤的,一股新鮮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草木枝頭都有些隱隱綠意。梳洗後青芷領著宮女們四處閑逛,先賞了杏花,又去打了一陣秋千。玩累以後,大家紛紛在草地上坐下休息。見遠處綠柳如煙,柳煙外隱著一道巍峨宮牆,不知誰帶頭長歎了一聲,隻聽宮女們也都歎息不已。

“你們入宮幾年了?”        大家有說七年的,有說八年的,入宮最短的也五年了。青芷心想這些宮女們和家人分離多年,難怪她們滿腹愁思。又問道:“我在禦苑住了這麽多天,怎麽從來沒有見過宮中其他貴人?”

一個叫小薔的宮女心直口快,應聲說道:“自從衣帶詔事發後聖上不再…… 

 “身為宮人,不得妄議國家大事,小心賞罰司的公公們來教訓你們。”沒等她說完,就被趙倢伃喝住了。             

 “嗨,今天的天氣真好,享良辰,對美景,不能沒有音樂。 趙倢伃,麻煩你去把我的瑤琴拿來。” 青芷笑著圓場,趙倢伃隻得遵命而去。她一離開,其他的宮女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有什麽了不起!”

 “人家是倢伃,大小也是入了品級的女官。”

 “她那個倢伃不過是虛銜,不過是巴結上了皇後才得的,也沒見聖上召幸過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連個男人都沒見過,咱們都白活了。”有人淒涼地說道。

 “小薔,你剛才話沒說完,接著說呀。”青芷問。

 “奴婢多嘴了,姑娘就當沒聽見好了。”小薔有些怯懦地說道。

 “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把你怎麽樣。”青芷笑著鼓勵她道。

小薔想了想,終於說道:“我入宮後拜了同鄉的黃公公做幹爹,他曾給我講過衣帶詔事發後,董貴人被處死了。皇上傷心了很久,聽黃公公說,他和皇後經常在宮裏抱頭痛哭。皇上說是他連累了董貴人,皇後卻說是董貴人的家人謀事不密,總之後來皇上就不理宮人了,偌大的宮苑,他隻相信皇後一個人。黃公公本來是皇後陛下的大長秋,可是後來皇上、皇後老覺得有人要謀害他們,把身邊的宮女和宦官都撤換了,另選新人。我們當中有好幾個都是那時被選到宮裏的。”

 “從前的宮女幾年一選,幾年一放,像我們這樣沒受過皇上寵幸的,起碼還能出宮嫁人。可現在皇後總說國事艱難,不能擴充後宮,又說宮中事繁,儀式排場也不能太失體統,所以我們這些人隻能連年充役,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個盡頭。” 

 “我們入宮時,其實心裏都想巴高望上。現在沒了出人頭地的機會,父母年事已高,再不回去隻怕沒了見麵的機會。”一個宮女說著哭了起來。

這些宮人長年幽閉在禁苑中,沒有親人,沒有出路,一股怨氣自然都指向專寵的皇後,倒是可以利用她們來偵探宮中的秘事。青芷正想著,趙倢伃已經抱著瑤琴走來了。宮人們互相使了個眼色,趕緊住嘴。青芷笑吟吟接過琴來,彈了一曲《陌上桑》。秦羅敷在路旁顛倒眾生,調笑無忌的生活,令宮女們十分豔羨。

回蘼蕪軒路上,青芷見宮苑的西北角有一片小樹林,枝頭綴滿了嫩綠的新芽,野趣盎然,帶著眾宮女順腳走了進去。趙倢伃道:“此處荒辟不潔,姑娘還是走大路吧。”見她神情緊張,青芷反倒有一探究竟的興趣了。走了半裏多地,忽見前麵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牆外都是合圍粗的梧桐樹,滿樹粉紫色的花朵,映著碧空,絢麗壯觀。門上有個落色的小匾,匾上有“哀蟬苑”三個字。趙倢伃走到門前,鄭重地攔道:“這處宮苑姑娘不能進。”          

青芷見宮牆凋敝,緊鎖的大門也脫落無色,心中揣測這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囚禁宮人的暴室。“這宮裏有人嗎?”

 “奴婢不知。不過陛下有旨,任何人非奉旨不得擅入此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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