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新楣祭
作者: 惠蘭
昨天打電話給新楣,家裏保姆說他走了。我很是高興,心想他已出院,終於想通了不再工作,要好好休息了。我問保姆“他和於阿姨好久走的?” 保姆回答說,“你於阿姨剛被朋友叫出門了,是張老師一個人走的。”我很奇怪,心想外出旅遊為什麽老兩口兒不一起走,他一個人卻是去了哪裏。正在納悶的時候,保姆突然問我是不是惠蘭,我說是。她就說:“我們知道你要來電話,於阿姨讓我告訴你,新楣老師去了天國,是大約二十天前去逝的。” 我不相信,知道他是肺結核住的院,不可能這麽快就走了,但還是認為這樣的話保姆不可能隨便亂說。心裏說不出的傷痛。是夜,無法入睡。
新楣姓張,是我在自貢老家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今年五月份回老家的時候,他在電話裏和我說話的聲音還是好好的,隻對我說他感冒了。我當時氣候不適重病一場正在醫院,受不了來回幾個小時去富順看望他的路程,就告訴他說,“我回美國聖路易斯參加完畢業典禮,很快便回來看你。”他很高興,對我說,“你去美國那麽多年,我和於阿姨都想見見你,不知你咋樣了。但你不要忙著回來,我不要緊,隻是一般感冒,你在美國那邊把各種事搞好了再走也不遲。”
今早,我打電話給於阿姨,證實了保姆的說法。其實也不需要證實,隻是新楣之死讓我無法接受和正視,我才編著各種故事假設這不是真的。於阿姨聽到是我,忙問,“你最近沒來電話,是不是好的?”我告訴她我做了個手術有一段時間說不出話,然後又忙著搬了次家,中途也曾打過三次電話,可是連保姆都不在家裏。於阿姨說,“你沒來電話我們都擔心你,怕你在外麵生病了或是有什麽。”
“我聽你家婆婆(保姆)說,新楣他,他,這是真的嗎?”我急忙問。
於阿姨說,“惠蘭你別難過,我們不告訴你是怕你傷心。知道你們之間十幾年的友誼太深你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所以張老師走前一再打招呼不要讓你知道,要過一段時間才給你說。這是他生前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們老兩口兒都喜歡你,就像自己的女兒,我們不想讓你在外為此在學習或工作上分心。”
我不知該說什麽,昨晚憋了一夜的悲情如山洪暴發,突然忍不住撕心地大哭起來。於阿姨在電話那頭不斷地勸,可無論她說什麽,都勸不住我。
“你手術前連著幾天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癌,活不了多久了。但我們倆都不想讓你知道,所以就說得很輕。”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聽到於阿姨這樣說。
“你為什麽不給我說實話,我的那個牙骨手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早做晚做或不做也不會影響什麽。而且我已買好了機票回來,你要是對我說實話,我就不會做那手術和退機票。這樣,我還能看他最後一眼呀。”也沒有去多想,這樣的話會不會傷到於阿姨,就直接說出來了。
於阿姨平靜地安慰我說,“惠蘭你真的不要太難過,他走得很平靜。你心地如此善良,我們是絕不會給你說的。怕你見到他時悲傷得生病。不隻是我們老兩口兒,你要知道,在自貢老家,關愛你的人很多,朋友們說起你時,都說你這人情義深重,所以大家都說萬一不幸發生了這種事,都得先瞞著你,過些時候才給你說。”
我說,“我不是老年人,受得起這樣的消息,我想在他走前再看一眼。”我說話時仍在哭,但腦子已清楚了許多。“另外,我想問問,xx老師怎麽樣?他還好嗎?我打了幾次電話,都是他家人接的,說他好。於阿姨,他是不是也生病了?你能不能給我說實話?”
“唉,你不要擔心太多人了,你自己在外我們大家都照應不到你,你卻念念不忘老家的朋友們。”於阿姨不正麵回答我,隻淡淡地說。
“不行,新楣已經走了,我擔心xx是不是好的,你必須跟我說實話。”我說。
“你這閨女,真拿你沒辦法。本來不想給你說的,xx剛搶救過來,現在已無大礙。你不要擔心,我這兩天要抽空去自貢看他。他真的不會有生命危險,他昏過去,是因為他才四十出頭的女婿前幾天突然病死了。”說到這裏,於阿姨又補充說,“下次你回老家,我們一起連著新楣的兒孫去墓地看他。他是知道你定要去的,你到時去了,也就等於見過他了。”
我不再說什麽,想起這十幾年來與新楣交往的一幕一幕。他那時是一名中學老師,看到我發在報上的一首《夜泊長江》的詩,從報社打聽到我的地址後寫了封長信給我。後來我去富順開會,約了了兩個朋友到他家裏去看他。由於路太遠地方不好找,最後隻有我一人去了。新楣當時見到我很感動。後來,我們常常通過信件或電話切磋詩藝或是閑聊。每次開會碰到一起的時候,總是我與他和另一個我的忘年朋友彭學兵三人在一起說話聊天,從來沒有一次例外。按年紀,他倆可做我的父親,可每次相聚時,又更像是朋友,所以我一般不叫他倆“老師”或叔叔伯伯,而從來都是直呼其名。他倆叫我小鬼或是惠蘭,偶爾也叫我閨女或丫頭。那個時候的人很純,雖然大家工作都忙,但隻要有空,我和學兵會去富順看望新楣,而有時新楣也來自貢看看我和學兵。每次聚會,無非是喝茶說話談詩解文,走前去館子吃一頓。十年前,學兵病危時,我和新楣曾去自貢第四醫院看望他,我們都安慰學兵,說他很快就會好起來。可學兵不信,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就對我倆說,“今生有了你們兩個好朋友,我也就滿足了。”
當時走出醫院,新楣無限感慨,對我說,“人生苦短呀。惠蘭,不知以後我到了學兵這樣的時候,你會不會從成都回來看我一次。” 我當時告訴新楣,他不會死的,學兵是病太重了沒有辦法,而他和我都好好地活著不會死。新楣笑了,說你這個傻女子,人總是要死的,不僅是我,將來你也一樣,隻不過早遲而已。我聽了這話,便認真地對新楣說,“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是要來看你的。別說我在成都工作,就是在北京在上海、在美國在英國在月球,我都是要回來看你的。” 新楣高興地笑了。
新楣和學兵是我在老家的其中兩個最好的忘年朋友。他們倆的性格和我大不一樣。我開朗熱情、做事風風火火而又認真執著、人緣很好。而他倆雖然是報社編輯和老師(新楣又是教師又是編輯),卻是性格內向,不喜與人交往。更多的時候,他們隻有和我在一起時,才喜歡不停地說話。平時麵對其他朋友,卻是三句五句就把話說完了。
記得多年前,自貢文聯在開我的創作十周年作品討論會時,我堅決拒絕。為此文聯的王發慶和李華等等朋友們費盡了精力和口舌,不僅是要說服我,也要去打點社會各界,包話請哪些人來參加。我不僅從不過問,還極力阻止。後來,新楣和學兵知道這事後隻對說了一句話,“惠蘭你不能這樣為人處事,這樣不好。”我就同意了。開會那天,成都和自貢的許多朋友都來了,來得出乎意料地多。而且,平時互不見麵的“相輕敵對”的一些有名的文化人也都來了,雖然他們之間沒有說話,卻是爭著評論我的創作。尤其讓我感動的是:任何場合說話隻有三言兩語的學兵那天發言說了四十多分鍾;新楣早上五點多就起床開始到富順車站趕到自貢;而我當時從未見過麵的書法家郭廣嵐,為我捐了數目不小的一筆錢用於會議費用;四川日報、精神文明報、自貢日報、自貢電台、自貢電視台和自貢各界等等無數我相識或不相識的朋友們為我的作品討論會付出了寶貴的時間和資源。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朋友仿佛還在眼前。從離開自貢老家的那一天起,我無時不在牽掛家鄉的親人和朋友。此時,麵對新楣的離去,再回想起自己從自貢到成都,再從北京到美國多年的奮鬥經曆,便感慨生命的短暫、人生的無常、婚姻的易碎和人間真情的濃厚;便慶幸自己的生命過程中曾經和正在擁有那麽多珍貴而值得珍惜的良師益友;便慶幸自己在活得很累的時候仍然沒有忘記牽掛別人和時時在受到別人的牽掛。是的,有一天,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會死去,但在活著的過程中,不管生命是多麽艱難坎坷,隻要曾經擁有一份真情,我們的一生,就算是有了意義,就算是沒有白過。
謹以此文祭奠我的好友新楣。唯願上帝引領他走向光明的天國,唯願他的在天之靈得到永久的安息。阿門。
惠蘭 2006年8月3日下午於美國法明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