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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人厭惡的金基德的一生

(2020-12-25 07:26:06) 下一個

原創:叉少      來源:往事叉燒

2020年深冬,韓國導演金基德計劃去拉脫維亞買房定居,但一整個星期,朋友都聯係不上他。排查之後,朋友發現他感染上新冠肺炎,死在了醫院。

金基德的一生中,無論是他的“19禁作品”還是私人生活都飽受爭議。三年前,他被女演員因性侵和性侵罪名起訴,妻子向他遞交了離婚協議,女兒被新聞困擾到不吃藥就睡不著覺。

但他預言:“如果死去,我會馬上得到人們的重新評判。甚至是那些討厭我、否定我的人,他們會爭先恐後地轉變態度,重新解讀我的電影。”

但事實並沒像金基德所預料的那樣。去世的消息傳開後,推特上,他的名字與性侵犯的字眼一起出現。韓國國民在網站上留言:“很遺憾但不想哀悼”“再見變態”“Covid-19的另一種功能”。

金基德曾說,他希望用電影讓無力的內心感到撫慰。如今人們隻相信,他會帶來更多傷害。

1960年,金基德在韓國一個不發達的小山村出生。他的父親參加過朝鮮戰爭。為了國家,父親全身幾處都受了槍傷,留下了神經痛後遺症。母親一人承擔起撫養四個孩子的重擔。

每年的6月25號,戰爭爆發紀念日,父親都會給國務總理寫信,要求國家給他補償。但幾十年過去了,國家給的回複都是一樣的:“無據可查。”

父親把從國家那裏受到的傷害和憤怒都轉嫁到了金基德身上,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向他吼叫:“小王八蛋,長大後你能幹啥?”

每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時,父親總是在飯桌上訓斥著金基德,他不敢用絕食來反抗,隻好胡亂扒拉一口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後菜園偷拔一顆白菜充饑,以此逃避麵對憤怒的父親。

來自父親的威懾嚇怕了金基德,就連母親讓他去便利店買東西,他都會因為要麻煩店員找零而感到不好意思,因為父親經常警告他“不要給別人添一絲麻煩”。

有時,金基德會很慶幸父親身體不好,每當父親發病,他就可以去首爾的中路藥局幫忙抓藥,獲得遠離父親短暫的休憩時光。更多的時候,金基德會待在家中掛滿農具的廁所中,逃避父親的謾罵。

上小學時,金基德愛上了課本塗鴉。他畫的通常都是有支配力的領袖人物和具有時代氣質的女性,比如李舜臣將軍、麥克阿瑟和樸正熙總統的夫人。父親認為他畫畫是不用心學習的表現,狠狠抽了他兩個小腿肚各一百下。

金基德將類似的行為施加到了動物身上,他抓來青蛙,在它們的背上塗上色彩。年幼的金基德所接受的邏輯裏,向弱者施暴是一種正常的事,因為“作為動物的我們天性就是這樣”。

< 《春夏秋冬又一春》中拿著青蛙的小和尚 >

金基德九歲時,父親為了大哥的學業,帶著一家人從南部老家搬到了首爾附近居住。家裏經濟困難,金基德讀不了普通初中,隻能被安排進一家農業技術學校。

然而沒過多久,大哥被學校開除,父親一氣之下對孩子們宣布:“看來你們都不是學習的料,為了將來有立身之地,還是早點去工廠學技術以後當廠長吧”。金基德不敢違抗父親的意誌,隻好不情願地開始了工廠生活。

別人讀書的時間裏,金基德都在為了提高工作效率,不停地鑽研新工具。以前最靈活的女工一天隻能生產60個變壓器,他用自己製造的機器一天就生產出了兩三百個,沒出幾年就當上了廠長。他那時開始感激父親的嚴苛教導,“不許玩,快做事”的準則似乎很有用。

快速升遷招致了別人的嫉妒,但金基德不願意在人際關係建設上浪費時間。不合群的性格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同街區的小流氓時不時就來騷擾他。金基德不知道該怎樣反抗,就偷偷做了一把手槍,放在口袋裏,想殺了他們一了百了。

還沒等付諸行動,金基德就因私製手槍被送進了警察局,被追查審問了整整一個星期。他形容自己“試圖與世界進行對抗”,但“這個世界不由分說地抽了我一耳光”。

二十歲,金基德去了海兵陸戰隊服兵役。同期的大學生戰友不知如何給女友寫信,金基德便替他寫了一封,用“一片花葉被摘下”作為開場白,寫下“可怕”“熾烈”“慘不忍睹”這些富有巨大能量的單詞。

戰友的女朋友不久後發現是他人代筆,沒有生氣,反倒給金基德寫了信。不久後,這個女孩成了金基德的女朋友。

金基德並不滿足於常規的戀愛模式。和他合作過的作曲人說:“金基德在酒桌上總是講著女人的故事。強吻第一次在大街上邂逅的陌生女子,千萬百計接近一個女人,這些在影片《壞小子》中出現過的情節,都是導演自身經曆的寫照。”

< 《壞小子》劇照 >

當金基德被問到:“有沒有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努力?”他回答:“直到今天,我都在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努力。女人問題也是這樣。從來沒有女人想要我,大部分都是我主動出擊。”《壞小子》中,男主角唯一一句台詞便是他的內心寫照——我這麽卑劣,怎麽可能有人喜歡。

金基德常常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不公平的一麵。在海兵隊服役時,他所在的小隊駐紮在雷達基地,專門負責捕獲間諜。有一次,間諜船出沒在基地周圍,上級負責執勤時沒有發現,就將責任推給了金基德。依照軍法,金基德被關進了南漢山城的監獄。他說:“那一瞬間,我體內感受到一種殺意,這讓我的身體一陣顫抖。”

之後,又有一位兵長嘲諷了金基德幾句。他拿起鐵椅子就衝兵長砸了過去,椅子直直地楔進了對麵地水泥牆中,連金基德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後來的日子裏,哪怕金基德已經拿到了威尼斯金獅獎,他也經常能感受到類似的殺意。每當公眾攻擊他:“金基德隻是徒有皮毛的表象”,或者說他隻是為了編排、展示鄙俗的性生活,他就會想:“我沒有任何華麗的學曆和背景,生存狀態也類似原初的野生性,所以便成了可以被肆意人身攻擊的對象。”

2003年2月18日,韓國大邱市地鐵發生了一起人為縱火事件,造成了至少196人死亡。“大邱地鐵事件”發生後,金基德沒有像大多數民眾一樣感到惋惜,他可以理解這個令人們感到惶恐的罪犯。

他談論道:“是什麽製造了此等可怕之人?誰也不去探究事件背後有悖常理的社會原因。對於這個男人而言,他對抗世界的方式就是拿著汽油桶走進地鐵。”

對於金基德來說,他對抗世界的方式則是拍電影。他說:“我用拍電影的方式對抗這個世界,就不會想要拿著炸彈去乘地鐵,我希望自己的電影能讓那些同樣感到無力的內心得到撫慰,麵對和接受自己。”

1993年,他偶然看到了電影振興公社貼出的劇本征集啟事。他用鋼筆寫滿了240頁的文稿紙,投出後,得到了落選的結果。這次失敗促使金基德報名了韓國劇作家協會的培訓課。因為好勝心,他決心正兒八經地拜師學藝。

六個月的基礎班課程過去,他的三部長片劇本全部落選了。金基德有一種巨大的受挫感,他走進洗手間,把結業證書撕了個粉碎。接著,他又報名了專業班。

專業班結業時,他終於獲得了大獎,作品標題是《畫家和死囚犯》。金基德高興地邀請朋友一起喝酒,一天之內把100萬韓元獎金花了精光。從那之後,金基德以兩個月一部劇本的速度不停地寫作,成為電影公司的簽約作家。

然而金基德上班期間,沒有一個項目能付諸實施。於是他幹脆從電影公司辭職,開始獨自籌拍處女作《鱷魚藏屍日記》。

< 《鱷魚藏屍日記》劇照 >

《鱷魚藏屍日記》的拍攝很不順利,因為金基德臨場經驗不足,所有膠片全部報廢,攝影師不停地斥責他。製片人也和金基德爆發了矛盾,對他拳腳相加。金基德為了將影片完成,強忍著淚水,在所有工作人員都以為他瘋了的異樣眼神中,再次下令開機。

為了讓影片上映,金基德打躬作揖地去求劇院經理。然而上映之後,卻遭到了韓國學者們的批評。有人說它是“半吊子的業餘電影”,東國大學教授命名它為“強奸電影”。

金基德沒有因為這些評價改變自己,他又繼續拍了同樣表現“娼妓題材”的《雛妓》。到了影片《漂流欲室》,他引起了更大的爭議。威尼斯首映禮上,有觀眾忍受不了過於血腥的場麵,當場嘔吐暈倒了。

對於倫理層麵的爭議,金基德回應道:“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拍出他們喜愛的明亮、幹淨、健康的電影,但首先我自己要成為明淨的人才行。我所眼見的世界依然有那麽多肮髒之處,我混跡其中,難免沾染不少。”

有人問金基德:“雖說賣春也是一種工作,但你能說它是健康的生活嗎?你是否認為這種生活方式很肮髒?”金基德回答:“我並非以流氓的身份拍攝電影。我是以一種同情心來拍攝電影的。說得更好聽點,我充滿了愛心。”

在成為導演之前,金基德就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但他從不戴戒指,穿著也是隨便馬虎,自己的電影裏也完全表現得不像一位已婚人士。

金基德對於自己選擇的婚姻沒有後悔過,但他很遺憾的是,妻子無法理解他電影中對於愛情的極端表達。他說:“我太太在這方麵完全是個普通人,她不會明白,我也無法一一向她闡釋我的影像用意。從這點來說,我們之間是悲劇。”

金基德不願遵循婚姻內的道德。《壞小子》上映後,有記者采訪他,為了讓金基德感到難堪,將采訪地點定在了紅燈區。但金基德到了之後,麵對著紅燈區說:“我也曾光顧這些地方。以後的某一天,也許當我疲憊於世態炎涼,需要尋求慰藉時,說不定還會來這裏。對我而言,這是一個絕對自由的空間。”

周圍工作的人都知道,金基德是一個愛沾花惹草的人,網絡上也經常有他的“緋聞”。金基德解釋道:“為人父這一前提足以使我受到指責,但在當事人的世界中,有一種情感是可以理解和寬恕的。”

< 《空房間》中的名場麵 >

金基德堅信自己生活態度。拍戲時,他的工作方式也是同樣固執。他不習慣向周圍人請求幫助,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拍攝《實際狀況》時,金基德將劇本拿給十二位分場導演。所有人都表示“不可能”“無法完成”,但金基德說服了他們所有人。

在片場,金基德和攝影師之間也時常吵架。攝影師徐延瑉說:“他拍電影總是速戰速決,這固然有資金方麵的原因,但有時卻是因為個人的欲望。他想讓自己的作品盡早與大家見麵。”

《真相》用了18台攝影機,在一天之內完成。《春夏秋冬又一春》時間跨度包含了一年四季,也不過是在每個季節中拍了五天。

拍攝《漂流欲室》時,女主演徐情需要演一段哭戲。可她怎麽都哭不出來,於是金基德使出全身招數試圖讓她哽咽。他問徐情:“到底是什麽讓你變成了這副不知痛苦的模樣。”又自言自語:“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可憐。”後來徐情一看到片中角色的衣服和摩托車,眼淚就會不自覺地流出來。

< 《漂流欲室》拍攝現場 >

《收件人不詳》裏,有一場在田裏放火的戲,金基德往引火棒上倒了很多汽油,火撲地一下燃燒開,把演員方恩珍嚇了一跳,扔掉了引火棒。這時,金基德從攝影機後邊跳了出來,使勁用腳一踹,把引火棒踢到了方恩珍的頭上。

幸好方恩珍當時的頭發是濕的,沒有全燒著,可眉毛全燒了。她跑去美容院,花了三個小時才將燒焦的頭發剪掉。

2008年,金基德拍攝《悲夢》,有一場戲是女主角在監獄裏上吊自縊。為了捕捉到人瀕死時的狀態,金基德一直拖延時間不喊卡。女主演李娜英因為長時間懸掛而窒息,當場昏厥了過去。醒來後,李娜英陷入了短暫的記憶缺失,完全不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情。 李娜英在韓國算是一線演員,金基德為拍戲不顧演員生命安全的事情很快傳播開來,引發了韓國民眾的不滿。韓國民眾拒絕走進影院看他的電影,金基德開始被韓國民眾所厭棄。

 

< 《悲夢》中女主自縊一幕 >

《悲夢》之後,金基德患上抑鬱症和社交恐懼症,跑進深山老林裏隱居了三年。

他為自己製作了一部紀錄片《阿裏郎》,影片裏,他表現得像一名精神病患者。他抨擊自己虛榮,為了出名跟別人證明自己,像個小醜一樣上躥下跳。他對著鏡頭解釋抑鬱的原因,一是因為一手培植的導演張勳背叛了自己,結果拍出的電影爆紅;二是因為拍攝《悲夢》時李娜英的這場意外。

金基德對著鏡頭說:“我不知道我為何不能做電影,可能是因為在製作中受到一些打擊,更重要的是源於人際關係的痛楚。感覺人們真的很可怕。”“人生對我來說,是自虐、施虐和受虐。”

< 《阿裏郎》劇照 >

拍了十幾部電影的金基德,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這時他的父親對他的評價卻變了。

守在家中的父親逐漸老去,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有一個當導演的兒子。他逢人便說:“知道金基德導演嗎?他是我兒子,我還沒好好教訓這小子,他就長大了……”

2011年,金基德這部剖析自我的《阿裏郎》獲得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大獎。一年之後,他導演的《聖殤》拿到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沉寂幾年的金基德似乎鉚足了勁兒想要回歸影壇,種種事實表明,他或許會獲得超越隱居之前的成功。

他恢複了之前的創作速度,《莫比烏斯》《一對一》《停止》《網》……影片一年一部,繼續展示著他所熱衷的情色、亂倫、無節製的欲望和暴力。

直到2017年,《莫比烏斯》一位女演員的控告讓金基德的形象再次坍塌。她對媒體說,金基德在拍攝電影時打她耳光,還強迫她加拍原作劇本中根本沒有的大尺度戲,她不願意,金基德就在全劇組人麵前毆打她。

金基德解釋說,自己隻是在對她進行演技指導。

節目《導演手冊》中,又有三位女演員集體揭發金基德性侵和暴力的罪行。

一位女演員說,試鏡過後,金基德問她可不可以看她的胸。她害怕得什麽都不敢說,金基德就說他能想象是蜜桃一樣的。

另外兩位女演員提到,金基德和他的禦用男主角曹在顯共同參與了性騷擾。他們敲女演員的房門,走進女演員的房間,讓她們陷入時刻都有可能被侵犯的恐懼中。

金基德給節目組發短信解釋說:“他對有興趣的女人,有過親吻的行為。也在互相有好感的情況下和對方發生過肉體關係。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男演員曹在顯則承認了他的行為,公開道歉說:“從現在開始我將以謝罪之心重新改過我的人生,真的對不起,我感到很羞恥”。

金基德的妻子遞交了離婚協議,聘請了律師進行離婚訴訟,表示無法再以家人的身份和他生活下去,女兒也被曝不靠藥物無法入眠。

但查詢證據後,法院判決金基德無罪,幾位演員是誣告——他們憎恨這個在片場十分殘暴的導演。

當金基德客死他鄉時,他的身邊沒有一個能夠第一時間確認死訊的人,家人也都不知情。消息傳遍了網絡,家人才授權拉脫維亞大使館全權負責金基德的火化和葬禮,將骨灰運回韓國。金基德就像他作品裏的主人公一樣,得到了一個決絕的人生結局。

金基德從來不否認,他是一個遊離於主流道德觀之外的人。曾經有一位女性評論家稱呼金基德為虐待狂,並回顧他的成長經曆對他進行抨擊。金基德寫信回複她說:“不僅如此,如果我的電影讓你變得更加不幸的話,我懇求你的原諒。”

他的電影中頻繁出現埃貢·席勒的畫作,因為他在埃貢·席勒的畫中感受到了和他相通的一麵:”雖然厭惡這個世界,卻不得不活在其中。”席勒猥褻兒童,並給她們畫畫。金基德認為他是在超越性愛的高度上看待對象,思考和研究的是生活的桎梏。

被他辱罵過的女演員徐情曾回憶,金基德在片場僅有一次,顛覆了他殘酷的形象。

那時為了拍攝場景,工作人員找來了六隻鳥作為道具。拍攝過程中,有五隻鳥不堪折磨都死掉了,唯獨有一隻的生命力極其頑強。金基德對這隻鳥很是偏愛。

有一天,因為魚線突然斷掉,那隻生命力頑強的小鳥掉進水裏淹死了。

金基德對著小鳥哭了很久,像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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