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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 人在美利堅——求學記

(2004-09-23 07:01:05) 下一個
人在美利堅——求學記 江嵐 陪讀來美國最初的五,六年間,我從未轉過讀書的念頭。主要因為我本科念的是日語,不願意再從本科念起,上研究生院又很難找到對應的專業。後來因機緣巧合,在一家猶太人開的國際貿易公司謀得了一個職位,主管該公司亞洲進出口市場的開發。念書的事,自然更無必要去想了。 幾年後有了孩子,到處飛來飛去談生意的工作顯然不能兼顧孩子的需要,一咬牙把工作辭掉,專職帶孩子洗衣做飯。 當時先生在賓夕法尼亞州的裏海大學功讀博士學位,我們租的公寓就在學校附近,交往的朋友大多是裏海的學生學者。97年10月初的某一天,一個台灣小女孩來看我,她在裏海大學教育學院,讀的是教育資訊。她把自己剛完成的電腦教學課件設計,小學生世界地理,展示給我看。整套設計綜合運用圖像,音效,動畫和網站鏈接,使本來枯燥乏味的教學內容變得十分有趣生動。使我大開眼界的同時,大大地好奇起來。 我很快打聽清楚,因教育資訊技術的適用範圍的跨行業性,裏海大學招收該專業的研究生並不要求相關的背景,隻要有本科學曆。也就是說,我隻要考TOEFL和GRE,然後就可以申請。我是一個心裏存不住事情的人,心到手到,馬上報名最近的一次TOEFL考試,給自己留了3個星期的時間複習。 我的英文基礎不好,聽力口語還能應付,文法和寫作就成問題了,隻有每天靠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死撐,一套接一套不停地做所有能找到的模擬試題,準備應考。 考完以後,等到11月底,成績單寄來了。整整550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裏海研究生院對外國學生TOEFL成績的最低要求。先生看了便笑,說裏海好歹也是一所名校,TOEFL沒有600分以上的,肯定沒戲。再考一次吧,反正GRE不是還沒考嗎,正好一起準備。 次日我看著那張成績單,想了一上午。550分確實不高,確實有點拿不出手。可這個成績是拿來用的,又不是拿來看!隻要達到規定的底線,就證明我的英文程度可以應付學校的功課。也許所有美國境外的申請人TOEFL和GRE都考得比我好,但我的優勢是他們所不具備的——我人在此地,可以去找教授麵談。 談成了,省事省力省時,談不成,我也沒有任何損失。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當天下午,我闖進了係主任凱茲博士的辦公室。 凱茲博士聽我說明來意,詳細地介紹了係裏的專業和師資情況,看了我的簡曆,然後說:“至於入學申請的具體要求,你還必須滿足研究生院招收外國學生的條件。你考了TOEFL和GRE嗎?” “TOEFL我考了,GRE沒有考,”我笑。“希望可以不用考。” “哦?那麽,你的TOEFL成績是多少?” “550分,”說到這個數字,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你是說——5,5,0 ?”凱茲教授扶了一下他的老花眼鏡。“這是最低分數線。” “我知道,”我用力吞一口唾沫。凱茲教授大約從來沒見到過TOEFL成績這麽爛的外國學生,特別是中國學生吧。“這次考試之前,我隻有3個星期複習。如果時間更充裕一點,我肯定會考得更好。” “那麽,為什麽不想考GRE呢?” 我事先並沒有料到他會有如此直截了當的一問,愣了一下,脫口反問他:“您見過GRE的考題嗎?”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我,搖搖頭。 “教育學院要求考GRE的英文和邏輯兩項。邏輯麽,就是思維能力,我覺得自己還行。至於英文,TOEFL已經考過了,GRE裏要考的那些,”我停了一下。“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單字。與其為此耗費時間和精力,不如早點上學。” “你急著想一月份入學,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他又問。 “有啊,我很想念書,一天不能入學,一天無法睡好覺。” 凱茲教授沉吟片刻,笑起來:“好吧,我可以免GRE,讓你一月份入學。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來了,我心想,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一月份入學之後,你還不算是本係的正式學生。直到你修完頭三門必修課,而且每一門的成績必須都在A-以上。否則我將取消你的入學資格。你能答應嗎?” 他說得很慢,很嚴肅。我正視著他,重重地點頭。當時並不知道,這一點頭,就注定了自己後來數百個夜晚的挑燈苦戰,也沒睡成幾個好覺。 然後他問我,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我馬上說,裏海的學費昂貴(當時已是980美金一個學分),我自己無力負擔,希望他可以給我免學費。 他回答說,他將指定哈利教授做我的指導老師,學費的事,要由哈利教授來決定。當下他打電話過去,為我安排了次日上午與哈利教授見麵的時間。 我和哈利教授談了近一小時。基於凱茲教授給我限定的入學條件,他讓我第一學期先修一門多媒體編程的必修課。至於修這門課所需的4個學分的學費,可以免掉。 這樣,我開始上學了。第一天走進教室,立刻傻了眼。課堂是係裏的多媒體實驗室,沒有課本,人手一台計算機,老師在上麵講,學生在下麵跟著做。彼時我連用計算機打字都困難,對相關的術語一竅不通,要學編程談何容易!每次上完課,3小時下來一頭霧水,想想凱茲教授開出的條件,心中那點僥幸混進裏海的竊喜頓時化作一身冷汗。 到此地步,隻有天天泡在實驗室裏,自己一點點消化課堂上的東西。 這個多媒體試驗室和裏海大學裏其他普通的計算機房不同,裏麵的每一台計算機都聯結著音響,錄像機,唱片機等等設備,坐落在係裏的秘書辦公室後麵,隻有在秘書南希小姐上班的時間才開放。 我的同班同學以在職進修的占大多數,這門課程對他們而言是小菜一碟,成天呆在這間教室裏麵惡補的,也就隻有我一個人。如此用不了幾天,我和南希小姐就彼此熟悉了。凱茲教授有事過來找她的時候,十次有九次看見我埋頭在計算機前麵。 到四月的某一天,南希小姐笑容滿麵地遞給我一封信,說凱茲教授法外開恩,已經決定撤銷先前的條件,我轉成正式的學生了。 這時,裏海大學的艾科卡研究所要為他們一年一度開辦的暑期國際工商業未來領袖培訓班招收講員,其中一個要求有和中國貿易往來的經曆,最好是女性。與我曾有過數麵之緣的,在亞洲語係教甲骨文的柯恩教授向他們推薦了我。 麵試之後,艾科卡研究所分派我為培訓班的學員開3個不同題目的講座。報酬是除了按課時領薪水之外,他們還將負擔我下一個學期4個學分的學費。 在美國就讀研究生院,外國學生要維持合法的學生身份,每學期必須修滿12 個學分以上。哈利教授對我第一個學期的成績很滿意,爽快地推薦我申請教育學院的優秀學生獎學金,第二個學期所需的餘下8個學分的學費,由這筆獎學金解決了。 在美國讀書,課堂環境與我們從前所習慣的受教方式截然不同。在我們“師道尊嚴”的傳統教育文化裏,課堂是一個嚴肅而神聖的地方,教授是學生必須服從的權威,學生在課堂上講話或對教授講述的觀點提出異議,是對教授的不尊敬。而美國的課堂則注重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獨立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激發學生探索和創新。教授的主要責任是啟發引導,鼓勵學生暢所欲言,學生的發言沒有對錯之分,也不在乎是否合乎他(她)的主張,隻要積極參與,教授就會認為你有見解,求學態度認真。特別是我們這種介於文科和工科之間的專業,課堂上全班討論,小組討論和個人演講等形式十分普遍。 和大多數一來美國就進入學校的外國學生相比,我沒有聽力和口頭表達能力方麵的語言障礙,也沒有文化衝擊的磨難,對這種教育方式適應得很快。在計算機應用方麵的難關一過,第二個學期一口氣修3門課,也不覺得十分吃力了。 可是學費始終是個需要我特別關注的問題。裏海大學是個以理工專業為主的大學,和其他學院相比,教育學院提供給研究生的獎助學金種類少,金額也小,而且需要各學期分別申請,主要的申請途徑是由指導教授憑前一個學期的成績和學生的具體需要推薦,經過係主任審核之後,提交學院批準。我的成績一路全A,自認申請這項獎學金完全沒有問題。第二個學期末填張申請表,順利拿到第三學期的獎學金,加上我再次被艾科卡研究所聘用的所得,足夠我修12 個學分的費用了。 99年一月,我在裏海的第三個學期開始了。適逢凱茲教授四年一度的公休,係主任一職由人暫代。到學期中間,哈利教授轉往外州某大學擔任教育學院院長,係裏便統一將我們這些原來由他指導的研究生分配給其他的教授,我被分到圖廈教授名下。但因為哈利教授早已為我規劃了完整的選課計劃和畢業設計的課題,後來直到畢業的時候,我才和這位新的指導教授見了一麵。 等我明白係裏這些人事變動對我產生的直接影響,已是第四個學期即將開始注冊前夕——我收到學院的通知,說我的獎學金申請被拒絕了。本來修完最後這3門課,我就可以畢業了。此刻沒有了獎學金,這總計一萬餘美金的學費我到哪裏去找?當下大吃一驚,立刻打電話到學院去問,可接電話的秘書一問三不知,說我應該去找係主任和指導教授,請他們重新推薦我。 無論是以成績還是以需要論,我無疑都是有足夠的資格和充分的理由拿到這項獎學金的。糟就糟在此時的代理係主任也好,圖廈教授也好,他們根本不認識我,完全不了解我的情況。既然一開始就沒有推薦我,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聳聳肩,把皮球又踢回給學院,說隻要學院答應考慮我的申請,他們樂於提供相關的書麵材料。我想,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畢竟錢不在他們手上。於是,我直接給學院主管獎學金發放的普裏斯金教授送Email,請求重新考慮我的申請。 普裏斯金教授在回信中非常客氣地對我的處境表示同情之後,解釋說每學期獎學金的總數都有定額,此時已經發放完畢,我目前的困難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如果我下個學期再次提出同樣的申請,學院會優先考慮雲雲。 這封典型的美式官樣文章把我真的逼急了。沒有學費,我這學期注不了冊,連合法的學生身份都無法保持,哪裏還有什麽“下個學期”!我把心一橫,決心要把死馬當做活馬醫——花了整整一夜的時間,我就此事給當時教育學院的院長原田教授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在信中我強調自己入學以來成績優異,也重申自己必須依靠獎學金才能完成學業的現狀。我問他,如果像我這樣一個熱愛所學專業,刻苦用功的學生因為無法負擔學費而必須終止學業,那麽教育學院設立這麽一個獎學金的意義何在?整封信行文之感情豐富,措辭懇切,堪稱我生平寫得最好的一封英文信。 過了兩天,學院的秘書打電話來,告訴我說普裏斯金教授約我下一個星期四去見他,獎學金的事他要和我麵談之後才能決定。這個電話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給我送下一線希望來,我尋思著,這是我給院長那封信的功勞了。結果還沒等到星期四,這一線希望就燦爛成滿天的陽光——學院的公函寄來了,通知我說給我的獎學金已經劃撥到學校有關部門。 最後一個學期很快結束,我在裏海大學的學業完成了。拿到學位證書的那一天,想到求學過程中這些教授對我的提攜和幫助,心中感慨良多。 在國內念書,凡成績好或有某項特長的學生很快會引起老師和學校的注意,很容易在校園裏“走紅”。一旦“走紅”,就擁有了別的同學所沒有的優勢,在求學過程中以及畢業後求職的問題上,相對來說比較容易得到師長的幫助。在美國則不然,特別是在研究生院裏讀書,成績好壞,表現優劣,其他的同學不知道也才不在乎,教授也不會因此流露出對你特殊的喜惡。因為他們把成績歸類於私人生活的範疇,而美國生活的一大特點是非常尊重私人的空間,除非你主動開放這個空間,否則一般人不會試圖闖入。但這並不等於說美國人都冷漠寡情,凡事隔岸觀火。相反,大多數人單純善良而真誠,隻要你開口,他們會樂於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相助你一臂之力。 大多數背井離鄉出國求學的年輕知識分子,都學有專長,自尊心和自信心很強,而且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非常愛麵子。認為自己能夠獨立完成任何需要完成的事,不用別人幫助;隻有避免依賴任何人的幫助,才能更好地控製自己的生活。似乎一旦接受別人的幫助,就是個人奮鬥失敗的象征,就會被周圍的人輕視。其實大可不必這樣敏感而自我封閉。遭遇困難之時,求助並非示弱,接受周圍的人心理上的關心和實際的幫助,也並非接受憐憫和同情,隻是使自己盡快走出困境的一種方式。我們在人生地疏的環境裏求生存,求發展,自我的能力範圍受很多客觀的局限,麵臨壓力和艱困不可避免, 許多事情都不是完全憑借一己之力能夠完成的。倘若“死要麵子”,結果一定是“活受罪”,事倍而功半,實在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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