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應該稱他為馬人的,因為他知馬愛馬談馬畫馬,以馬為友賴馬為生,托馬寄意為馬代言,號稱馬癡。無奈世上馬人太少,乍然以此相稱,徒增讀者困擾。還是隨潮流稱他為牛人吧,他也確實有過人的牛處。好在牛馬不分家,當牛做馬是一個意思。
一年多以前我認識了張浩,首先讓我感到其牛氣的是他的語言能力和口才。他是上海人,卻能流利地山寨北京話,使所有南方人誤認他為北京人,盡管還騙不過真正北京人的耳朵。在我的閱人經曆裏,凡是能把普通話說得天衣無縫的南方人,必聰明過人。他還能講法語、日語,英語就別提了,我親眼見他跟伊拉克長者用阿拉伯語聊起了天,把我們聽傻了眼。張浩口才極好,話題汪洋恣肆,一幫朋友聚會,四分之三的時間要聽他說。我有時覺得他侃起來漫無邊際,但換個說法不就是知識廣博嗎?
聽他聊得多了,漸知他閱曆豐富,真是下得馬廄,上得講堂,入得廚房,進得畫廊。他是學曆史的,據說要保持一個紀錄,就是從來沒去過法國,卻比法國人更懂法國史。他是在大學教書的,據說曾課餘到上海街頭賣洋煙,拉開衣襟作楊子榮科,卻碰到拍拖的男女學生,隻好相視一笑,雙方心照不宣。有傳言說,他的學生裏出了高層領導,若果屬實,他也與有榮焉。他出國後曾開快餐店,據說設計了一套非常精確高效的售餐待客流程,以應對午餐高峰的繁忙。上世紀80年代,他也曾與政壇擦邊,差點做了智囊,後來卻退步抽身,遠走他鄉。
真正讓我見識到牛人本色的,還是到他府上,看到他的畫之後。按說一個曆史老師,沒有受過美術的科班訓練,應該屬業餘愛好,或者算是文人畫。但是他的畫,確實達到了專業水準,可以賣錢被收藏了。這是因為,他五歲開始畫馬,十幾歲時畫過幾米高的毛像;他遍臨過中國曆史上所有畫馬名家的名作,從韓幹到郎世寧,從徐悲鴻到劉繼卣、劉勃舒,那名單就可以拉到三十人。這更是因為,他在少年時代被發配到吉林插隊,作過養馬的馬倌和趕車的老板,就是老電影《青鬆嶺》裏萬山大叔和錢廣的行當。數年裏與馬相伴,休戚與共,脾性相熟,觀察精微。這也是因為,他在研究曆史、遊曆四方的同時,對世界各國各馬種的分類、品相、生理、特點等,作過廣泛而深入的研究,有充分的知識積累。臨畫是藝術準備,養馬是感性體驗,研究是理性認識——因為他兼備了這三者,所以才侃起馬經如數家珍,提筆畫馬胸有成竹(當然,是成馬)。知青的養馬經曆和學者的研究素質,滋養、升華了他的畫馬功力,這是純學畫者所難以具備的,因而成就了他的過人之處。
從小馬倌到大學教師再到畫馬專家,是張浩走過的人生道路,其間看似沒有必然聯係。但是我卻理出了一圈鏈條:研究者少畫馬,畫馬者少寫生,寫生者少駕馭,駕馭者少飼養。能夠將養馬、馭馬、研馬、畫馬集於一身者,其唯張浩乎?然其精於畫馬,成就馬癡,豈偶然哉?
當今畫馬者多學悲鴻,幾乎無馬不徐。但這些人大約都不曾對馬寫生,隻是模仿秀,差別在像不像大師。模仿高手即使畫得像,也是沒有自我,沒有魂魄的馬。但張浩不是這樣,他畫的是非模仿的馬,是在寫生基礎上又融匯各家(包括悲鴻但不限於悲鴻)的馬,是中西合璧、兼工帶寫的馬。簡言之,是原創的馬。張浩的馬既有骨骼結構和素描的基礎,又有中國畫的筆墨表達。畫馬的角度,前人多側麵或半側麵,但張浩敢於挑戰更難的全正麵。畫馬的取景,前人多全身四蹄,但張浩能推近到半身乃至頭部特寫,猶如攝影的現代化,在構圖和題材表達上同時突破樊籬。畫馬的動態,前人多立馬和奔馬,但張浩所作,有臥有仰,或打滾蹭癢,或振鬣揚鬃。在外行人看來,馬就是馬,馬都是馬,但張浩卻能看出並畫出馬種的不同,猶如西歐與東亞、南美與北非人種之不同(如《黑與白》)。在我看來,這些都是超越前人的,也都是基於他上述那些與眾不同的經曆。
張浩是在畫馬,又不僅僅是畫馬。馬不僅是他寫生描繪的客體,也是他寄意抒情的主體化身,所以是擬人化的馬,有寄托的馬。《平常心是道》從淡定行走中透出佛理;《走自己的路》從激烈地甩發中迸出心聲;《故鄉月明時》和《攬月》是遊子思鄉的淺吟低唱;而《與光同行》則是對光明——文明、進步、真善美的熱切呼喚。馬本無心,因入畫而得魂魄;人固有情,需揮毫以抒胸臆。張浩的畫,就是這樣人馬合一。除了原創的“技藝”之外,再疊加上抒情的“寄意”,張浩畫馬因此而達到了文人畫的很高境界。有對他的抒情文字感興趣者,可到新浪博客或百度空間去看他自己的話。
我與張浩兄同居一城,卻相識未久,相見恨晚之後,立即引為同道。初次見麵飯桌上聽他說畫馬,我提到了徐悲鴻的學生劉勃舒,他立刻站起來與我握手。他很快邀我去他家,見到幾幅大畫原作,我說他自己署款的字比名人題字更好,他又一次與我握手。後來他也到了我家,對我自己動手改造舊房的裝修成果,他不僅從技術層麵看,更提高到文化、美學和哲學的高度,說我是文化遊子,在異鄉營造理想的家園。我倆就這樣互相賞識,惺惺相惜。我寫此文全出己意,他尚不知。我猜他讀了以後,是再次與我握手,還是要浮一大白呢?
此時是蛇年之尾,馬年將至,張浩還在國內。據說他這次火了,幾家電視台搶著要他去做節目,這樣的馬學專家,能畫馬侃馬口才又好,到哪去找第二個?此後他的馬畫,必將洛陽紙貴,高價難求了吧?馬年,是張浩的盛大節日。
看他去年開通的博客裏注明59歲,今年就是花甲初度本命年了。原來張浩屬馬,馬年牛人是命中注定的。
2014年1月22日,馬年前8日寫於安大略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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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與光同行
8 小馬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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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白駒過隙
更多張浩佳作,請看下集。
例如蘇軾的《韓幹馬十四匹》。抄錄如下,以示景仰。
二馬並驅攢八蹄,二馬宛頸?尾齊。
一馬任前雙舉後,一馬卻避長鳴嘶。
老髯奚官騎且顧,前身作馬通馬語。
後有八匹飲且行,微流赴吻若有聲。
前者既濟出林鶴,後者欲涉鶴俯啄。
最後一匹馬中龍,不嘶不動尾搖風。
韓生畫馬真是馬,蘇子作詩如見畫。
世無伯樂亦無韓,此詩此畫誰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