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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凶猛(下)

(2020-10-27 06:41:30) 下一個

有人說,生活是牢籠一樣的存在,無人可以越獄。我自然也逃不了。

沒有離成婚。

眼下頭號仇敵是跳蚤。其他隻能緩一緩再議。

翻黃頁,上網,到處找專業殺蟲公司。離我們小鎮最近的城市是Hickory,那裏有幾家殺蟲公司,電話一家家打過去,個個都說這一周的訂單全滿了,要等到美國國慶假期以後才會接新的單子。有一家公司甚至已經放假了,隻有錄音電話留言。

我們這才驚惶地意識到,這一天是周五,而兩天以後的周一才是國慶日,這就意味著我們起碼還要再熬三天,才能求殺蟲公司派人來,而且,也並不能保證當天就來。

一下子就覺得撐不下去了。本來充滿了期待的心立刻就涼了。仿佛洪水從腳踝處慢慢往上湧,眼看著將要滅頂,而周遭竟找不到一片浮木可以扶持。

果不其然,滅頂之災來臨了。

那天晚上,我們最後的一塊陣地陷落了。

跳蚤上到床上來了。

這個家呆不得了。捱過了艱難的一宿,好容易等到天光大亮,我們收拾東西,倉惶出逃。

平時出門旅行都會帶著春香,可是這回無論如何不敢了,那簡直就是帶著跳蚤一起逃難嘛,那還逃什麽逃?

春香眼巴巴看著我們的車絕塵而去,淒厲的吠聲一直傳到老遠。而我們根本想不到,我們留下春香,差一點就要了它的小命。

萬般小心,高度防備,仍然有兩隻勇敢的跳蚤,象敢死隊一樣搭載在我和孩子的衣服上,跟上了車,跟進了酒店。我的心理防線麵臨全麵崩潰,在這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強大對手麵前,我簡直連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孩子需要我,有我在,跳蚤就能少咬他兩口,而且,也隻有我才能和跳蚤對陣廝殺。

在瘋狂的拍打,抓撓和追殺中,我終於掐死了那兩隻萬惡的跳蚤。而吉瑞從頭到尾在一旁搓著兩隻大手,一副什麽忙也幫不上的樣子。他到現在也沒學會怎麽捉跳蚤。

這幾天,我連正眼也沒瞧過他一眼。這個自私透頂的人渣,不,他不是人,他也許隻是披著一張人皮的異形生物。不,他連人皮都沒有,要是披著人皮的話,跳蚤怎麽會不咬他?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吉瑞趕回家去喂春香。

春香被拴在前廊下,她臉朝著我們離開的方向躺著,四蹄直直地往前伸著,象一個要大人抱抱的小娃娃。她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吉瑞抱起她來時,她軟得象一根煮爛了的麵條,已經撈不起來了。

她中暑了。

吉瑞費了老大勁才把它救醒過來。有心想把它托到附近鄰居家照看,又一想,不行,把春香這個活的跳蚤木馬送到鄰居家,那不是害人家麽?隻能作罷。

吉瑞回到酒店的時候,胳膊和腿上帶回了十幾個鮮紅的疙瘩,雖然有金色的汗毛掩蓋著,但還是醒目地躍入我的眼簾,我的眼睛倏地一亮:我的上帝啊,跳蚤咬他了!

我拉過他的胳膊,仔仔細細地鑒賞著那些疙瘩,我再一次驚歎跳蚤的武功,那麽密那麽長的毛,熱帶叢林似的,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它們是如何成功的呢?

吉瑞癢得不要命了,他兩根長臂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地撓,忙得一刻不停,活像個大猩猩,我看著他活受罪的樣子,禁不住狂笑起來,笑得淚花四濺,笑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那一刻,我原諒了他。

毛姆說過,我們要容忍他人,如同容忍自己。既然他是同類,那我有什麽理由不容忍他呢?

國慶三天,人家都出門旅行了,我們也在家附近的酒店度假。無事可做,窩在房間裏看電視上網。

吉瑞每天早晚回家喂狗,如今他也穿上了長袖長褲,紮緊袖管,噴好驅蚊劑,但跳蚤們估計是餓瘋了,連吉瑞的脖子都咬到了,那真是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我無法想象他們已經繁衍到多少規模,強大到什麽程度,我隻知道,假如我們母子這會兒回家,估計會被他們嚼巴嚼巴給吞了。

那麽,假如殺蟲公司滅不了他們怎麽辦?以我火烈的性情,真恨不得一把火把房子燒了,與這個吸血鬼王國同歸於盡。

一日捱過一日,到了7 月5 日,國慶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吉瑞一早就開始打電話。終於一家公司答應派人來,但是得等到7 月7日。

又煎熬了兩天。

吉瑞見到殺蟲人的第一件事,是擺出那十幾瓶殺蟲劑,他指給殺蟲人看,個個瓶身上都印著flea的字樣,吉瑞說,他把店裏所有的殺蟲劑都買來了,都搞不定啊。殺蟲人看也不看那些瓶子,卻是揚了揚自己手裏的那一瓶,得意道,“你那些都沒用,白扔錢。我這個,需要執照才買得到。隻有這個,才殺得死,你那些隻能讓跳蚤昏迷,一兩天又蘇醒了。”吉瑞恍然大悟,此時才深自後悔沒有早點叫殺蟲公司。不過又擔心他那個殺蟲劑會不會毒性太大了。殺蟲人笑道,放心,不會比你那些更毒。吉瑞氣道,那為何還要執照才能買到?還有,既然那些不要執照的都殺不死,為何還允許他們到市場上出售?害人不淺!

殺蟲人大笑道,Good question(問得好)!

流浪了五天,終於回家了。

我把孩子留在前廊下,自己挽起衣袖和褲腿,象趟進激流大浪一樣,小心翼翼推門進屋。我總得先親身試一試,萬一還潛伏著殺傷力超強的小股部隊啥的,那我的小鮮肉肯定首當其衝,我已經承受不起了。

迎接我的是春香,它從走廊的另一頭急遽地向我奔來,尾巴搖得象一朵花一樣。它奔到我麵前,收住蹄子,雙眸炯炯地看著我,它的眼睛象是浸在水裏的黑色玻璃球,水亮水亮的。

我扭過頭去,避開它的目光,轉身走進起居室。

聽得身後一聲短促的狗吠—汪!

所有的家什都用白布罩著,象一幅幅無字的挽幛,看著無比驚心。

那群吸血鬼,呼嘯而來,又悄然而去。就算它們全軍覆沒,我也見不到它們的屍首。這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鴆占鵲巢十九天,這曾經淪陷的家,差一點分崩離析,妻離子散,如今終於複歸原位。

屋裏靜得出奇,隻有掛鍾的滴答聲和平而安寧。

一場無妄之災過去了,不過我卻落下了幾個毛病。那以後,但凡看見小黑點,無論在地毯、床單,還是衣服上,我立刻會起生理反應,一霎那渾身的寒毛一根根站起來,集體立正,向前看齊。意念中十根指甲瞬時變得尖利無比,我會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大拇指甲牢牢地掐住那個黑點不放。半天,拈起來一看,不過是顆草籽。

還有,我一直對春香耿耿於懷。有句古話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想我和孩子遭的罪,春香雖然無辜,但實屬可恨。作為家中一員,我仍然疼它,給它吃好的,不過我再也不曾抱過它。尤其隻要一看見它在那裏扭著脖子蹭癢癢,我立時就會跳將起來,嚷嚷著叫吉瑞給那小畜生洗澡去。

直到我們離開北卡鄉村,搬回佛羅裏達,一次家族聚會上碰到吉瑞一個遠房親戚,這種心裏創傷才漸漸平複。老太太七十多歲了,年輕時唯一的孩子夭折,又摘掉了子宮。臨近晚年,老伴癱瘓,伺候了他好幾年,也死了。然而,她仍然活得蠻快樂,找了個男朋友,比她小十幾歲。當然,這都是旁的,不用說。

令我震撼的是老太太告訴我的一段經曆,因著她那番話,我治愈了。

老太太遭遇的是比跳蚤可怕百倍的佛羅裏達蜱蟲。她遭的難受的罪比我慘百倍,不但房子被占,人也被咬傷,差點丟命。

老太太說,挫折就是一條河,趟過去了就向前走,不要回頭看。

我慢慢咀嚼老太太的話。

也許,我們今天受的苦,吃的虧,擔的責,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後都會變成光,照亮前麵的路。

跳蚤如何凶猛,生活如何困頓,都得過下去。因為山有峰頂,海有彼岸。餘味苦澀,終有回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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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錢三娘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硯池' 的評論 : 早上好,硯池 :)
硯池 回複 悄悄話 "我們今天受的苦,吃的虧,擔的責,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後都會變成光,照亮前麵的路." 說得好!
彩色風箏 回複 悄悄話 這種藥吃多了怕對狗狗身體不好, 傷身體, 用項圈不傷身體, 一個項圈可以用七八個月.
錢三娘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彩色風箏' 的評論 : 是的後來發現有一種藥片。狗狗吃了跳蚤就不上身,也蠻貴的,兩三個月吃一片,效果也是杠杠的哈
彩色風箏 回複 悄悄話 希望我的建議對你有用.
彩色風箏 回複 悄悄話 哈, 為了狗狗要離婚, 不要啦! 狗狗也可憐, 她都好怕你啦! 去買個項圈, 六十八刀一個, 一定有用!
項圈是名牌的, 我忘了英語名, 一說這價格他們就知道的. 祝你早日擺脫跳蚤.

我有條狗狗中暑死的, 帶去看醫生, 告訴他了,都還說不知道什麽病.結果花了五百刀, 狗狗還是走了, 讓我傷心至極.
彩色風箏 回複 悄悄話 跳蚤要清除很煩, 那也不至於那樣嚇人.有一次, 我的朋友叫我幫她照看幾天狗狗, 她的狗狗不但有跳蚤還有其他的蟲, 咬得我起的不是跳蚤包, 是好大一個包, 象手掌那麽大. 後來人家跟我說要用那種噴霧那樣的殺蟲藥才能消滅地毯裏的跳蚤, 我就在每個房間放一瓶, 同時噴霧, 全家出去過半天回來開門開窗.狗狗身上還有, 天天幫她洗澡, 用篦子篦, 我還有兩隻貓, 天天幫他們篦子篦跳蚤, 弄了好些天, 才弄幹淨.
這個人真是的, 她不告訴我, 她也不知道怎樣弄跳蚤, 也不問我.

還有, 狗狗挺委屈的, 你可以到寵物店裏買個項圈, 這項圈很貴, 要六十八美金一個, 效果特好, 我都幫我貓咪買了.沃瑪的項圈沒用. 用了就好, 真的.
錢三娘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anejane' 的評論 : 謝謝Jane
janejane 回複 悄悄話 讚好故事,好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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