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國度

我生活在一個啞巴國度,那些共和國國王們用虛假的盛世奴役著人們的思想,於是一些人開始醒來了……
正文

續命

(2020-03-02 01:36:31) 下一個

  看起來他們該是不會來的早了,窗外的天空為我眼中的世界都覆蓋上了一層高級灰,那鐵灰色令人壓抑的烏雲就如同怒濤下的海浪一般自上而下的壓迫來,它仿佛要摧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世紀歐洲航海者一般,企圖摧毀我難得愉悅的心情,以至於我不得不在清晨就把蒼白明亮的白熾燈打開,使那並沒多少熱量的光芒驅散壓抑在室內的晦暗。

  

  我側躺在床上,背脊隔著薄棉被緊靠著牆壁,目光隔著兩張無人入住的病床透過被擦拭多遍卻還是有些汙漬的窗戶向外眺望,淡淡的消毒水味兒並不刺鼻,甚至讓人很快就習慣到無感,我緊了緊棉被,它與窗子的玻璃就好似隔絕我與死亡的兩道屏障一般,這個狀態總是讓我有一些安全感,於是我縮了縮身子,使自己蜷縮的更加緊湊了一些。

  

  我就要死了,我想任何一個身體健全而沒有經曆過衰敗的青年人或是中年人都無法理解我的感受,即使我沒有收到醫生親自下達的病危通知書,但我依舊還是知道我要死了,也許很少或是沒有人能夠像我一樣,在醫院中的所有角落以至於自己的身上都能夠聞到那股死亡的臭味,當然,他們並不知道在醫生查床時、護士在提醒我吃藥時、我的兒子在與我對話時的眼神已經毀去了他們為隱瞞病情的全部布置,那絕對不是在看一個得了些小疾而即將康複的人的目光。

  

  就算醫護人員隱藏的很好,我的兒子也很難隱藏他的情感在一個和他生活了一輩子而又並不白癡的長輩眼中,事實上,僅是他的幾次欲言又止就足以透露太多的信息。但他們的決定是對的,這是我切身的體會到敏銳的感知與清晰的頭腦也會給人帶來負麵影響,這幾天我的情緒波動很大,這甚至並不趨於外界影響,僅僅是一天的時間流逝就足以讓一個瀕死卻又不知何時會死的人喜憂交替了,在清晨睜開雙眼時,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與吊燈出現在眼前時,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幸感,而這種感覺又會在一天的時間流逝中漸漸沉沒,仿佛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一樣,沉沒於水平麵之下,隻留下足可吞噬所有幸存者的漩渦,這是到了晚上……在每一次臨睡覺前,很難確定會不會就這樣睡過去,不知道是否能看見明天清晨的太陽或是烏雲,是否會伴隨著一個噩夢被帶有消毒水味兒的空氣嗆死在病榻之上。

  

  絲毫不誇張的說:我就好像被困在僅幾寸的危台上,不敢往下看,因為腳下是無底的深淵,我不敢輕易移動,因為這危台隻能容納我半個腳掌,我的腳跟兒已經懸空,那黑漆漆的淵底在向上透著涼風,素素的讓我渾身顫栗,我隻能將我的全部重量都壓在腳掌上,我不敢睡覺,不敢閉眼,甚至不敢恍惚,我疲憊的有時想結束這一切,但我更恐懼,恐懼無底深淵中那未知的一切。

  

  好了,嘮叨了這麽多,我想不光我,就連讀者們也該煩了,他們就要來了,哦對了,他們在我這篇文字的第一句話就出現了,我還沒來得及介紹,也許是因為活得久了,記憶就像堆積在罐子裏的物品一樣難以翻找罷——他們是我的兒子和我的孫女,如你們所見,我的家並不完整,就算在支離破碎之前也是殘缺的,我的兒子和我的兒媳在孩子初中的時候就離婚了。我曾經問過他原因,那時他給我的理由隻是一句感情問題,當然,這一定是敷衍,也許他們之間出現了更大的問題或者是其他的什麽。幸運的是他拿到了孫女的撫養權,好吧,也許那個女人並沒有爭取,因為如果她但凡有哪怕一點兒的努力我兒子拿到孩子的撫養權也不會那麽容易。也就是在那之後這個家就變成了與其他家庭形式不同的一家四口。至於我的老伴,我想你們會覺得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並對我所謂的喪偶之痛有著一些不必要的同情,並且認為我此時在寫出這些文字的時候該眼袋淚光的話,那你們可該失望了,讀者朋友們,我不否認這麽說會顯得我多沒人性似的,但她死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悲傷。她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去世的,也就是常說的老年癡呆,那些年她從開始盯著一個方向看,到後來對別人的問話少有答複;再接著不在開口說話、不常走動到不再走動在到最後的臥床曆經了近十年。我想在她臥床不起的第一年大家都已經認定她已經死了,她就像一台並不完全自動的機器,要人把食物磨碎了給她,加工後不能留在她體內的廢渣也需要工人去給她清理。

  

  我想這該是一件不幸的事兒,也該是個幸運的事,起碼她從活著到僅身體活著再到連身體都死去,我們並不感到太多悲傷,這相比一個前一天還與你談笑風生的人,第二天就蓋上了白布要平淡的多了。

  

  我仰視著病房裏的白熾燈,很亮,這是我在病床上唯一的一項娛樂活動,我喜歡看那些硬甲殼蟲子飛向燈罩,接著順著縫隙鑽進去後又想要出來,卻無法出來,透著半透明的燈罩能看到一個小黑點在裏麵遊走,在那時我總是會和它有一種相似般的感覺,直到看到它不再動彈的死去我就好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一樣。

  

  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幾乎無聲的開門聲傳來,我趕緊收起了目光,那本無任何表情的麵部攀上了笑容,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但我覺得那應該比春天和煦的陽光照射在粉紅色的桃花上更加溫暖,我想那時候的我臉上應該充滿了皺紋,但那皺紋又像是微風拂過柳枝那樣使他仿佛在對世間美好的事情招手一般柔和而帶有令人舒適的清涼。

  

  我的孫女先走了進來,她的個子並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她才剛剛高三,應該還會再長高一些,她留著覆蓋過了耳朵的短發,大概是學校不讓她們留的更長,身著普通的白色的半袖襯衫和一條米黃色的八分褲,還有一雙黑白相間的鞋子,她身材瘦小並且已經開始發育,已經有了些成年女性的特征了,但還不完全,她的臉上還浸滿了稚嫩。她和她的奶奶一樣並不美麗,但我相信她會用其他的品格去彌補這天生給予她並無法拒絕的瑕疵,比如知性,或是更加善解人意,想到這我不僅總在想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如果我有足夠的生命替她把關的話我一定要好好的看一看,用我七十多年的經曆去把那個臭小子的肉體看穿,剖析他的靈魂,看看他是否配得上我這麽優秀的孫女。

  

  青春的氣息總是能夠衝散死亡的瘴氣,我的心也變的跟我臉上的笑容一致了。

  

  跟著她進來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長著一副死板的臉和略微發福的身子,一身較為正式的衣服可以看出他今天參加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會議,他是我的兒子,又像我的對手一樣,從小他開始叛逆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角力,他的選擇總是與我對他的期待相反,但令我挫敗的是他總能在自己的選擇裏獲得我所預料不到的東西,他太聰明了,但我並不喜歡他,比起他我更喜歡我的孫女,因為他太理性了,我甚至在他身上找不到那些偶爾流露出的感情,這一點要比我的孫女討厭太多了。

  

  “爺爺,我來了。”我的孫女隨手把單肩背著的書包扔到了一隻椅子上,自己則是坐到了我左手邊的空著的病床上。

  

  我“嗯”的應了一聲,我想我該和她說些什麽,不然她就要拿出手機了,但我很糾結,我喜歡和她聊天,但又不知道聊些什麽,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總是與老年人喜歡的要隔了很遠,更何況中間還有我兒子那一代人的鴻溝,我想聊一些文學,可是我又能聊些什麽能讓她更感興趣呢?歐內斯特·海明威還是莎士比亞?我知道她並不喜歡這些,就算我在她這個年紀也看不進去這些所謂的名著。或者我該去聊些新聞,哎,我後悔我沒有在他們回來前去看看今天的新聞,也許她有所關注呢?可是醫生不讓我看這些,他叫我好好的休息,盡管我也會用智能手機,但我還是不太喜歡那繁瑣的操作,我很難理解她為什麽玩兒的這麽起勁兒,就像她很難理解我一張報紙和一杯茶水就能打發一下午一樣。再沒有什麽能找的話題了,曆史什麽的她依舊不愛聽,去年在家裏的時候我們坐在沙發上聊起晉史,她隻是機械的點頭,思想早就飄到九霄雲外了,我也想講一些有趣的事兒,可這封閉的病房就好像一座監獄中的牢房一樣,緊緊的鎖住我的思想,我總不能和她講我看到的蟲子吧,她會更討厭的。我想問她在學校怎麽樣,可這話已經問了無數遍都已經問爛了,我甚至能夠預料到她的回答,“挺好。”

  

  這時候我的兒子跟我打了聲招呼並問我:“爸,晚上吃藥了麽?”

  

  我不耐煩的說“吃了”一邊想著該怎麽和孫女說兩句,終於我決定打破這個沉默並用一個渴求她開啟話題的問題問:“小爽,你今天在學校有什麽有趣的事兒麽?”我的孫女露出了活潑的笑容,那笑容是粉色的,與醫院裏純白色不同,與我兒子黑色的死板也不同,我歡喜的期待的看著她,我想那時候我的樣子一定像一位可敬的老先生。

  

  “爺爺,我們班不是有個叫姚奧博的嘛,我記得我之前跟您說過,就是那個特別搞笑的。”她說。我想了想,她經常提起那個孩子,好像是他們班的開心果,他們班上很多有趣兒的事兒都是關於他的,我還記得她說他學習不怎麽好,被老師調到了講桌的右側吃粉筆灰,於是我接口道:“我記得,他又鬧出什麽亂子了?”她接著說:“今天我們不是複習嗎,剛好複習到了屈原的離騷,他就問老師。”說著她裝著愣頭愣腦的樣子說:“有多騷?”說完她不由自主的笑了,我也跟著她笑了,盡管這隻是有趣還遠沒達到好笑的程度。她又接著說:“我們語文老師很生氣,她說沒你騷,全班都笑了。”

  

  我的兒子這時已經從窗台上的袋子裏抓了一把聖女果放在了鐵飯盆裏,拿著像衛生間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洗一些水果,評論說:“嘩眾取寵,你們老師肯定煩死他了。”“沒有,他跟每個老師關係都挺好,不過有的時候老師們也想掐死他。”孫女半是辯解的說,這死板的家夥已經進了衛生間,從裏麵傳出了水龍頭出水的聲音。“不用管你爸,他一點兒幽默細菌都沒有。”我說著,還留了個破綻,她趕緊接上說:“是細胞,爺爺。”

  

  我想我應該感謝孫女善解人意,我還很擔心如此老的破綻她一定不會接,我又去觀察她的臉色,看起來並沒有明顯的不耐煩,我哈哈笑著回答她:“對,是細胞,細胞。”

  

  這時兒子把洗好的聖女果端了來,我招呼孫女和我一起吃,在沒有話題的情況下,我們也隻是偶爾流出的對水果本身的評價,她說:“這小洋柿子挺甜的,爸你在哪買的?”我的兒子則是隨口說了個地址,並不詳細,想必她也不會親自跑到那,我則是接口讓她晚上回家的時候帶一些走。

  

  人類的情感與手機就仿佛再打一場永遠不會停歇的戰爭,而這場戰爭中注定是要使人類的情感落在下風的,在即便是至親的談話也總是伴隨著某一方拿出那令牌般的機器時宣告結束,在我問的多幾個問題時,我想我們的注意力該轉到她的學習生活上,她該像幼兒那樣對我暢懷大笑的說著今天學了幾個加減法或是幾個漢字,可這老套的問候又怎能抵擋那充滿誘惑的潘多拉?最終她還是拿起了手機,她一隻手捧著它,另一隻手飛快的再屏幕上敲打著,時而伴隨著會心的微笑和略帶沉思的樣子。

  

  我又問了她幾個問題,她起初的回答令我等待了三秒,再是五秒、八秒到更久,回答也總是在想要很快結束這個話題似的。我想應該是我太死板了,並不能比那個巴掌大的事物更能討孫女的歡心,我有些沮喪,但並不氣憤。我看著她那時而微笑的臉覺得再沒有比這笑容更好看的了,如果一陣春風可以吹開桃花兒的話,那你又何必去當這陣春風呢?你該去欣賞,所以我並不覺得手機有多可惡,好像從我身邊把她搶走了似的,反而覺得她開心就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我開心的了。

  

  我那兒子訓斥她說:“你這孩子,怎麽老玩手機?就不能跟你爺爺說會話?”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不給我兒子好臉色,沉著臉說:“孩子喜歡玩就讓她玩吧,你老說她幹什麽?”老天爺可以作證,我是多想她多和我說兩句話,但如果這是負擔的話那就如同我綁架了她一樣,我為兒子如此教訓她而欣喜,又對她是否能停下擺弄手機而有些期待,從而對我的言談有些無奈,我就像一個拚命寫文章而又毫無名氣的作者想要讓人欣賞自己的文字卻又不肯低下頭去主動邀請別人觀看。

  

  孫女放下了手機與我多聊了十分鍾,這十分鍾裏她時不時的瞥一眼自己的手機,偶爾去簡短的如同偷竊一般小心的打幾個字,仿佛能這樣就不讓我們察覺一樣,最終我不得不把閑聊的目標轉到了兒子的身上,讓她不至於那麽狼狽。

  

  我的兒子叫劉偉明,在那個年代有著一大批叫偉明的人,而我學習的年紀也比較晚,甚至已經遠遠錯過了受教育的年齡,於是他就成了那眾多偉明中的一個。有時候我在想,兩個血脈相通的人當真能如此不同,我和他就好像雨果筆下的祖孫倆似的,性格、觀念、乃至於政見南轅北轍,就像一個是保皇派一個是革命派。我們也是如此,在辯論的時候總是希望用自己的語言去打敗對方的認知從而改變對方的觀念,將對方拉到自己的陣營,可他的性格中有一點叫固執的品格與我相同,這也是我之所以不懷疑我太太有外遇的原因。如此,我們之間有一場戰爭,我為不能說服他而沮喪,他因不能說服我而失落,這場戰爭持續了很久,從他的軍隊建成到與我的軍隊交火,銘刻著對與錯的子彈不聽宣泄著,我們發現兩個堅不可摧的堡壘無法摧毀對方,也無法被對方摧毀,接著從厭戰到啞火,劃分領土範圍,隨著爭論越來越少,我們的對話也變少了。就在我與他劃清領土之後,我們的談話就避開了全部觀念上的分歧從而保證我們更加和睦的生活。

  

  我們再次聊起我的病情,但我們都不願意在小爽的麵前談起如此沉重的話題,盡管她此時此刻的思緒並不在這間病房裏,於是我們就如同對暗號一般打了半個多小時的啞謎。在我們的耐性都快被磨滅時,我已經想到也許再過十分鍾或是更短的時間小爽一定會向我告別的,醫院始終是太壓抑了,我就好像把一隻歡快的鳥兒抓進籠子裏待了一段時間,她終究要走的,何況天也快黑了,再完了走夜路想必我和她爸爸都不會放心的。

  

  正在這時敲門聲傳來,那雖然小但依舊淅瀝的雨讓這個聲音更難以分辨,我與孫女的毫無意義的閑聊也恰好蓋過了這個聲音,偉明對著正在聊天的我和孫女無聲的做了個“噓”的手勢,直到我們都不再說話才聽到了再次敲門聲的傳來。我們都有些奇怪,也許小爽和偉明在醫院裏待的時間不長,但我卻知道一般護士或醫生進門是並不敲門的,當然,當你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恰巧站在你床前的確會嚇到你,但他們就是這樣“沒教養”。

  

  “偉明,你去看看。”我說。

  

  他應了一聲起身想要去開門,可那位有教養的家夥並沒有等我們去開門就走進來了,越過狹窄的臨靠廁所的過道走了進來,就這麽站在我床腳正對的方向,他沒有去看小爽和偉明,而是微笑著看著我。我正了一下坐姿以便於我更清楚的打量他,該怎麽說呢?那是一個奇怪的人,從穿著到表情沒有一處是不奇怪的,他帶著黑色的禮貌,穿著黑色西服和黑色的褲子,我想那本該是黑色的,但因為很舊又常洗的緣故變得相似灰色而且並不均勻,鞋子……由於他站在我床腳位置,床尾剛好擋住了,我並不能看清,但可以看到這個人拿著一根拐杖,哦不,那應該是一根文明棍,像舊時候的英國紳士那樣,而他的眼神與那個微笑,雖然並沒有讓我感覺到任何的惡意,卻足以讓我十分不舒服。

  

  此時那個人右手取下了頭上的黑色禮帽放在胸前微微欠身,從他鞠躬的角度來看他並不把我當成一位長輩而是當成平輩人進行問候,盡管他看起來比我的兒子還要小一些,他問候說:“您好,劉慧聰先生。”

  

  我還在想這個人是否是走錯了房間或者是某些奇怪的推銷員又或是所謂複興某些文化的誌願者,卻沒想到他一口道破了我的身份,顯然他是認識我的,我在腦子裏拚命回憶著這個人的樣貌,那是一張棱角分明而偏西方粗大的麵孔,我想我並不認識這個人,盡管我這一輩子也出過幾次國,於是我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我的兒子劉偉明,他則是衝著我搖頭表示他也並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的奇裝異服和突然闖入給我帶來的隻有反感,於是沒有絲毫教養似的甚至沒有打招呼的問他,“你是誰?”而我的兒子則是靜立在這個人的身邊,很顯然他也對這個人很反感,甚至我毫不懷疑隻要我說一句他就會被我兒子趕出去,他那瘦弱的身軀不會是壯年的偉明的對手,也許他還會在被扔出去的途中被偉明狠狠的踹上幾腳。

  

  他依舊很有禮貌的微笑著,仿佛一張印刷在硬卡片上的撲克臉,“劉先生,您可以叫我黑桃K。”

  

  我譏笑他:“哦喝,黑桃K?這是什麽名字,你怎麽不叫小醜?我覺得你的穿著更像撲克裏的小醜。”回想起那時我帶著的尖酸刻薄讓我都十分鄙夷我的教養怕是都讓狗吃了。

  

  “劉慧聰先生,我是誰並不重要不是麽?重要的是我來的目的是什麽。”他的眼神在和我交談開始的第一刻就沒有離開過我的瞳孔,那不知是何含義的目光好像正在透過我的瞳孔侵蝕著我的中樞神經。

  

  我來了些興趣,一邊裝著毫不在意的看向周圍一邊用餘光籠罩著他,他沒有跟隨著我的轉頭而有任何的異動,甚至就好像一個設置好了程序的機關人一樣,稍顯遲滯,我回答,“哦?那你說說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是個商人,所以我是來與您……”說著,他的目光第一次從我的身上移開,緩慢的掃向站在一旁的孫女劉爽和我兒子劉偉明,微笑著又把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和您的家人做一筆交易。”

  

  我故意用誇張的樣子打量著我所能看見他的全身,嗤笑道:“我不覺得以你這樣的人會有什麽能向我們推銷的。”

  

  這時我的兒子大概也覺得這是一位奇裝異服為了推銷而裝扮的推銷員了,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做出請人離開的動作,就要下逐客令了,而在他開口之前那位黑桃K率先說了兩個字:“生命。”

  

  安靜的病房這時變的更加安靜了,偉明的手僵直在了半空中,他的嘴半張著,就在剛剛他隻吐出的半個字符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消融在空氣中。

  

  我重複了一遍,“生命?”我不知所措了,這是我最忌諱談到的話題,因為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經不多了,我的身體已經朽敗不堪,我的精力已經漸漸枯竭,我的靈魂從我的天靈蓋裏探出頭,無時無刻的想要鑽出來。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孫女,她現在還在一邊看著,她應該並不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她大概以為我就要出院了,甚至有幾次還說要讓偉明帶著我們全家一起出去旅遊,也許如果不是可惡的病魔,我想那橫亙在三代人中間的兩道鴻溝會被填平吧,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真實情況,這對她來說太沉重了,於是我像是開玩笑一樣回答他:“先生,你是想給我推薦長生不老藥麽?”

  

  “劉慧聰先生,我可以延長您的生命,但並不靠的是藥物。”

  

  “那是什麽?你又要多少錢呢?”我嘲諷的問。

  

  “您覺得錢可以買到生命?”他回答。

  

  “那你覺得我又有什麽能交換生命的呢?”

  

  他的眼神第二次看向劉爽和劉偉明,他說:“能夠交換生命的當然隻有生命。”

  

  “夠了,你這個瘋子,現在請你離開我的病房,不然我會叫保安把你請出去。”我說著對我的兒子劉偉明下命令道:“請他出去。”

  

  “劉慧聰先生,您所患的病症是癌症,死亡時間將是2019年9月25日下午8時16分12秒,伴隨著您病情的逐漸惡化,您會在九月四日開始身體各個器官迅速衰竭,於九月十二日第一次窒息,當然,您不用擔心,與您在九月二十一日的第二次窒息一樣,您會被搶救回來。不過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您就會開始意識不清了。”他好像背課文一樣說出了我將來的命運,我是不信的,當然我不信,因為我不是傻子,今天才剛剛八月二十五號,他怎麽可能預料到一個月以後的事情?

  

  偉明已經伸出手去抓黑桃K的領子,並且很粗暴的推搡他,他身高膀大的身材力氣本該很大,可他現在卻並不能推動黑桃K,偉明的嘴裏咒罵著:“你這個地痞無賴,醫院怎麽能將病人的病情告訴一個瘋子?我要投訴醫院!”

  

  而我則是不安的看向劉爽,我的孫女現在的臉上充滿了震驚後殘留的呆滯,她目光空洞的看著我,她很難以置信似的,我很頭疼,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一個身懷絕症的病人該如何安慰自己的親屬哀而不傷。於是我把所有的無助與憤怒都發泄在了這個人的身上,我用全身的力氣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劉慧聰先生,請您不要太過激動,我的到來就是救您的。”說著他的腳步移動,靈巧極了,偉明狠推的那一把推了個空,反而讓自己一個踉蹌,他身子就如同鬼魅一樣躲過了偉明的糾纏,如同一陣風一樣與劉爽擦肩而過,以至於剛在呆滯中的劉爽被驚得坐回了另一邊的病床上。

  

  劉偉明聽到黑桃K的話竟然也愣住了,他再不上前去糾纏黑桃K,反而很期待似的等對方把話說完,黑桃K走到了我的床邊,將一個物體放到了床頭櫃上,說:“這是一個能夠轉換生命的按鈕,您是它的主人了,如果有一個人按下這個按鈕,您的壽命就會增加一年,而且這一年中您將不受任何病痛折磨,作為交換,按下這個按鈕的人將會失去兩年的壽命。哦對了,這是有嚴格的要求的,按下這個按鈕的人必須是您的直係親屬。”

  

黑桃K在介紹完它所帶來的“產品”後,對著我微微欠身行禮,並很禮貌的說:“劉慧聰先生,東西我已經送到了,那麽我就告辭了,很期待我們下一次相見。”說著他跨著矯健的步伐從我的床邊經過,那移動時的微風甚至讓我感覺到了寒冷,他走到了我的床腳處,偉明剛好在那裏,當他與偉明對視後,偉明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我想他也是很想送走這個瘋子吧。

 

  病房的門開啟、關閉,再一次將病房與外麵的世界隔離,病房中鴉雀無聲,安靜確實會使人變的壓抑,就連呼吸也刻意的收斂了。

 

  偉明帶著氣憤的語氣說:“那個瘋子,我應該去找醫院的負責人說說這件事,他們居然讓一個瘋子進入了醫院的病房,這醫院簡直是太混蛋了,對……我這就去。”他的話語中也許還帶著其他的什麽,但我並不能分辨出來,我叫住他:“算了,就算抓住又能怎麽樣呢?一個瘋子而已。”

 

  當我孫女再一次呼喚“爺爺”的時候,我感覺我就如同被釘在酷刑的鐵烙柱上,甚至這比那還要恐怖,我好像二戰時即將踏上莫斯科戰場的蘇聯士兵要與家人告別似的,身不由己卻又要極力安慰著她,那是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消弭了她一點兒的悲傷,我與她的父親說了很多人生來就要經曆死別的,而那隻活潑的鳥兒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

 

  那天小爽沒有回家,我們一家人就在醫院的三個病床上睡了一夜,而這一夜也正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我不知道是因為小爽留下來的原因還是因為其他的,那天夜裏我並未感覺到死亡隨時會棲近。也是從這天開始,小爽偶爾會在醫院留宿了,周末更是整天留在病房裏,盡管我極力反對,她也很少會在我麵前玩手機了,但相對的,在我麵前露出真正的笑容也少了,也許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還沒走出校門的稚嫩足以讓我一眼看出她在笑容中隱藏著的傷悲,那本該令我欣慰的陪伴並沒換來我多少的快樂,反而如同共鳴一般讓我的心裏更多了些悲傷。

 

  如果說生與死是兩個砝碼的話,時間則是天秤,當死亡的砝碼越來越重,生會被高高托起,直到遙不可期,但總有一天生也會由於傾斜而滑向死亡,任何人與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它們重合,但最可怕的並不是生與死亡從何,而是在它滑落的過程,你能感覺到死亡的靠近卻無力阻止它而隻能眼睜睜的等待著它的到來。就像死神如果悄無聲息的來到你的身後,用他那鋒利的鐮刀砍下你的頭顱,這並不可怕,甚至連痛苦都是短暫的,但如果死神拿著一把鋸子,緩緩向你走來,你能夠清楚的看到黑色鬥篷下的漆黑的空洞,然後他會在你驚恐絕望的目光中將鋸子架在你的脖子上如同鋸木頭一樣企圖割斷你的脖子,你能夠清晰感覺到傷口的疼痛與鮮血的滑膩,這才是最令人恐懼的。

 

  接下來的時間中,我的世界裏隻有黑天與白天,潔白的病床刺眼的燈光,護士端來維持生命的藥物和清水與那日漸減少的飯量所能容下的全部食物,彩色的小爽眼神中的活潑已經渙散,她注視著我時也變的死板了,而我的兒子則是變的更加死板,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很嚴肅的公事一樣,我想在他們的心裏我已經死了,他們的沉重的表情就像再為以後的哀悼積蓄眼淚。但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懈怠對我的照料,小爽偉明輪流著請假,在不耽誤學業和事業的情況下盡量多出來點時間陪我,而這也更讓我感受到愧疚,但他們執意如此,我怕耽誤了小爽的學業,所以在小爽請假陪我時我還經常盯著她複習功課。

 

  直到那一天,我突然問了正在看數學習題冊的小爽一個問題,我問:“小爽,今天幾號?”

 

  小爽看著習題一邊說:“今天十一號了,爺爺。”

 

  那時我的心髒突然揪緊,好像是被人狠狠的握了一下,一股涼意從後背攀上頭頂,我感覺我的頭發都炸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是這個反應,我直覺覺得好像將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我把頭側過了左邊,看向了窗外但隻有我知道我的眼神並不是欣賞窗外那早已看膩的景色,而是根本沒有聚焦,我的餘光總是籠罩那放在床頭櫃上的一個物品上的,那是一個並不稀奇的按鈕。

 

  那時我不得不昧著我內心去否認我所想的,因為我很難承認甚至不敢想象一個已經被我認定了是瘋子的人的一句話居然能夠如同魔咒一樣回蕩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冰冷的毫無任何生氣卻帶著貴族式禮貌的闡述就好像魔音一般回蕩在我的耳邊,九月十二號……對,就是九月十二號,那是一個如同詛咒般的日子,而在當時我所想的就是在九月十二號我會打破那個瘋子所說的話,去證明他的所有預言都是虛假的,不可信的。

 

  小爽正看著他的那本練習冊,抬頭看向沉默了幾分鍾的我,問:“怎麽了爺爺?”

 

  我的臉部肌肉下意識的做出了伸展動作,露出了我所認為最慈祥的笑容,我回答她說,沒事,就是問問。

 

  她著我,又看了看桌子上沒有被扔掉的那個按鈕,我感覺那個瘋子的話不僅僅是在我的心中種下了可怕的種子,他的話恐怕就連小爽和偉明也不能忘懷,但我們隻是有默契的不去談及罷了,就像在風浪中水手們總是會避免談及沉船那樣。

 

  我們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又開始看練習冊了,好像那練習冊能夠躲避什麽似的,又過了一段時間,一位年紀比小爽大幾歲的年輕護士為我端上白色的顆粒和清水,這已經是我延續生命的全部了,在她看我時不經意間露出的哀傷中我能看出她是一位剛來醫院不長時間的小護士,她還沒有見慣病房裏的病人隔三差五的被蒙上白布推走,所以她並不像前幾天送藥的護士那麽給人以冷淡的感覺。而我所能給她的回報就是盡量不耽誤她的時間,且給她回報以微笑,讓她在死神常出沒的場所體會到薄弱生機的示好。

 

  2019年9月12日剛好是星期四,但由於中秋節的緣故,周五周六周日將會連放三天假,小爽被我趕去上課,偉明則是需要去公司在放假之前處理好需要處理的全部事情,於是這一整天都隻有我和偶爾到來的護士小姐一同度過。而這一整天我幾乎在床上不移動半分,我生怕那個瘋子的詛咒在我頭上應驗了,這沒什麽好辯駁的,我的確對死亡充滿了恐懼,哪怕我曾經有多少次告訴我的孩子們我是可以如何如何的直麵死亡,我能微笑著如同一位哲人一般等待它的降臨。然而這一天並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有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平安的度過了一個白天,吃飯,喝水,排泄都沒有遇到不一樣的困難。

 

  等到偉明領著小爽踏進病房的那一刻,我總算是鬆了口氣,好像有了保障一樣,我再沒白天那麽擔心了,我再看到他們時喜悅爬上了我的麵容,我用我那幹枯的如同竹節一般的手腕撐著我的身體,使我能夠坐起來,坐正身體,我像似在某些會議前要發表言論的領導似的,總是要正一正自己的坐姿,整理一下自己的儀表,從而讓自己的發言更加的有氣勢和叫人信服。

 

  偉明見到我想起身便來攙扶我,突然,一股疼痛感從我的腹部襲來,就好像我的某個器官被某個怪物狠狠的抓了一把,並在我無法反抗時把它捏成了一個它所喜歡的形狀,疼痛傳到我的大腦,有時有劇痛,有時會有一種麻木的感覺,仿佛沒有了知覺似的,而很快又有一股劇痛從那裏襲來,比剛才更加猛烈,更加可怕。

 

  此前這病痛就如同壓在我身上的重擔,雖然有時的疼痛,但由於我長時間負重甚至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疼痛,但那一刻我的身上好像被突然加上了好幾十倍的砝碼,我感覺我的身體都已經有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疼痛使我的意識變的模糊,使我的呼吸變的緩慢而困難,那一刻我感覺空氣變的無比粘稠,呼吸是多麽簡單的事情,但那粘稠的空氣好像故意避開了我的召喚,我更加用力的大口喘著氣,我的肺像是風箱一般,呼呼作響著,眼前的畫麵還在眼前,但畫麵已經不能順利的傳達我的大腦了,遲滯的感覺愈發明顯,隱約間有人按了急救鈴,我不知道按的人是偉明還是劉爽。

 

  兩個聲音在我的耳邊呼喚著兩個不同的稱呼,但它也如同我眼中看到的難以傳達入大腦的畫麵似的,無法被我的大腦捕捉,那種感覺是什麽呢?好像是我與現實出現了距離感,靈魂更拚命的想要從我的天靈蓋裏鑽出去。

 

  我暈過去了……

 

  我在嘈雜聲中醒來,一如我在嘈雜聲中昏厥,尚未聚焦的視網膜使我隻能看到周圍有著一個個模糊的人影,但卻並不能分辨他們是誰,他們就仿佛幽靈一般在周圍交錯著,白色的衣服也如同蒙在幽靈上的白布似的。我並未努力使我看清周圍,我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了,醫生與護士將呼吸機接到我的臉上,用氧氣維持著我的呼吸,他們在盡力的搶救我,用手去按我的胸口,當我睜開眼看向他們時才停下。

 

  那時我的心情是複雜的,就像一鍋湯被打翻了無數佐料在裏麵一樣,我先是慶幸,那是劫後餘生所必然留下的,但那慶幸很快就被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所取代,這種恐懼甚至讓我悔恨自己醒過來,而不是就此死去,那種恐懼是當被死神所判了死刑後且給我下了詳細時間的請柬,要我準時赴約一般。那個人不是瘋子,他也絕對不是人,他也許是一個我們都無法去理解的生命,或者是某個神明,我的恐懼感處於我對他的未知與對他能力的恐懼,我覺得我就仿佛被關在籠子裏的小白鼠一樣,他掌握著我的一切,我的心裏甚至已經肯定,我將會在他所說的2019年9月25日下午8時16分12秒準時死亡,當我出現這一念頭時我甚至驚歎我如此老化的大腦,缺失了無數記憶的大腦卻能將這個時間記住的準確無比,絲毫不差。

 

  在恐懼之後,席卷我的是一種禁忌的希望,我甚至不願意承認那是希望,那個按鈕它絕對是打開封印著惡魔的潘多拉盒子,在我的內心有著一個聲音,它是我所有理智與我受過所有教育以及在社會體係下所產生的底線所發出的聲音,它說:“不能打開它,不能,它會奪走你的一切,但會讓你活著,而那時,你也隻剩下活著!你不能讓你的孩子們成為你生命延續的代價!”但那聲音中好似帶著回響,它說:“你就要死了,你要死了,你將奔向未知的世界,那裏有什麽誰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會有你的親人。你並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是為了看到小爽考上大學,對,這是你最後的願望!這並不是自私。”

 

  那一瞬間,我的眼睛睜大了,我感覺我的眼珠都要掉出來了,我耳邊的聲音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靜,無比的安靜,醫生護士們已經離開了病房,此刻的病房中隻有我和在床邊坐著的小爽,我呻吟著調整好姿態,使我頭能夠偏向小爽,我問她:“偉明呢?”

 

  “我爸被醫生叫出去了。”劉爽的視線凍結般的停在床頭櫃上,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個圓的,不知是什麽材質的按鈕,是那個……人留下的。我也沉默了,病房裏安靜的可怕,我們倆沉默的更加可怕,我們所目視的是同一件物品,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我“嗯”了一聲,打破了她所留下的沉默,我看向她那張年輕的,充滿著活力的臉,那張寄托了我的愛的臉,突然有一種罪惡襲上我的心頭,我到底在期望著什麽?像某種邪惡的獻祭儀式那樣剝奪她的生命嗎?我怎麽能夠?怎麽可能?怎麽忍心這麽做?我可以死,我的生命可以完結,因為有偉明作為我生命的延續,偉明可以死,小爽將會是他生命的延續。因此,我被那種罪惡感羞臊的甚至無法去麵對小爽。

 

  小爽站起身,朝著我這邊走來,可她還是在盯著那個按鈕,我在她行動的開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麽了,而在這時,仿佛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力量將我的身體禁錮住,我的遲滯的身體無法阻止她按下按鈕,於是我隻能眼看著她接近,我的目光從她就要抬起的手一直滑向她的臉,在那一瞬間,我猛的發現那股阻止我的力量被擊潰了,我的身體可以動了,我用我全部的力氣喊出了:“別碰它!”並在她就要按下按鈕之前把它打飛了出去。

 

  按鈕掉到了地上發出了“軲轆”的聲音,而我的力氣也消失殆盡了,我癱軟在床上微微顫抖著,後怕感讓我渾身發軟,我慶幸我的行為使我回歸了人類社會的倫理,而一股類似惋惜的情緒出現時,我知道了,也許剛剛那個禁錮住我的力量並不來自於某些鬼神,不來自於那個黑陶K,而是來自一個更加恐怖的地方……

 

  偉明衝回了病房,急切的問:“怎麽了?”當他看見地上正滾著的按鈕,他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小爽,而就在小爽要跑過去撿起那個按鈕時,她被偉明推了一把,瘦弱的她摔倒在了另一個病床上,他用腳將那個按鈕踢到了一邊,看向我。

 

  我難以忘記他的目光,那是不帶惡意的審判,複雜的感情難以用文字秒回,它讓我不敢與他對視,於是我閉上眼睛,顫抖著嘴唇,用我最後的力量說:“偉明,把它扔了吧。”

 

  “爸,把它給我,求你了,那人說的是真的,我隻要按下那個按鈕爺爺就不會死。”小爽說:“我還年輕,我剛剛上高三,我可以救爺爺的。”

 

  偉明嚴厲的怒斥:“閉嘴。”他彎下腰,撿起了按鈕,他的大拇指分明已經懸在了按鈕的正上方,在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那個恐怖的期待感又來了,我感覺全身好像被放入了冰水裏似的,我再次喊了聲:“扔了它!”

 

  偉明閉上了眼睛,呼吸變的粗重了,劉爽說:“爸,讓我來,我還年輕。”而偉明,他的手開始顫抖,他的額頭上又冷汗滲出,他的大拇指緩緩縮了回去,他對我說:“對不起。”

 

  我鬆了一口氣,那股危險的期待感變成了一點點的失落,但我的其他的情緒也算放鬆了,我覺得我該被神宣布無罪,我為我沒有墜落罪惡而感到驕傲,偉明離開了病房,小爽也追了出去。在他們離開病房後,再一次的期待感侵入了我的大腦,仿佛我就要得到什麽了似的,又好像我並不會得到它,我就好像拋了硬幣的賭徒,期待著得到某種結果,但我又不同於賭徒,至少賭徒可以承認他所期待的,而我並不敢承認,就這一點來說我比一個賭毒入了心肺的家夥更可惡。

 

  當他們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夜,小爽紅著眼睛跟著她的父親,我想偉明已經都處理好了,果然,他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把它扔到了河裏。”

 

  我說:謝謝你,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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