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美國著名華裔物理學家、MIT終身教授鄭洪先生,寫了本長篇小說《南京不哭》。今年初,兩位大陸訪問MIT的學者,邀約我撰寫關於《南京不哭》的評論文章,作為進一步研究鄭洪教授文學創作活動的參考文獻。我義不容辭,欣然受邀,乃成本文。》
朋友跟我推薦了一本小説《南京不哭》(英文名:Nanjing Never Cries)。這本小説的介紹與緣起,引起了我對這本小説的興趣。
我對《南京不哭》有興趣,主要是基於兩個原因。
第一, 這本小説的作者,是著名的數學物理學家。我很有興趣了解,著名的物 理學家,會寫什麽樣的小説。
我自己是理工出身,愛好歷史,對寫文章有濃厚的興趣,我嘗試寫過小説,我在寫小説的過程中,深切體會到創作過程中的困難之處。我認爲,一本好小説的內涵,必須有足夠的專業知識。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是自己參加過戰爭;曹雪芹寫《紅樓夢》,是自己有繁華散盡、夢如人生的親身經歷。《戰爭與和平》與《紅樓夢》之能成爲巨著,是因爲書的內涵,有充分的創意與專業知識。
本書作者鄭洪先生,是臺北建國中學的傑出校友。對這位建中前輩校友,我在數十年前,就已夙仰大名。鄭洪先生是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33嵗成爲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正教授,也是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學術地位很高。
我的一位建中同學,也是理論物理學家,中研院的學者,愛好歷史。這位同學有次跟我聊天,就跟我説,他認爲最有機會寫出真正好小説的人,應具有以下的條件:
1)受過良好的數理教育,有清晰的邏輯觀念、文章的組織與層次的駕馭能力強。
2)對於自然科學,尤其生物學,要有足夠的認知。對於生物學有認知,才能對於人類行爲,有清楚的掌握與理解。
3)好作者應有足夠的人生閲歷。譬如曹雪芹寫《紅樓夢》、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琳娜》時,都已步入了人生的下半場。
我很認同我的物理學家同學的看法。真正好小説的作者,應是邏輯清晰、對於文字的層次組織能力強、具有良好的自然科學素養、以及豐富的人生閲歷。
問題是,認真的寫小説,是件非常耗時耗力的事,而且很難有好的經濟回報。具備了以上條件的科學家,除非有特殊的個人偏好,或是強烈的使命感,否則不可能改變既有的人生軌道,去寫小説。
鄭洪先生在58嵗之年,聽了一次演講,就決定要寫一本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小説。以鄭洪先生一向嚴謹的科學家生活態度,他來寫小説,必然是構思縝密,字字斟酌,費盡心力。
事實上,鄭洪先生爲了寫這本小説,特地利用麻省理工的定期休假期間(sabbatical leave)在南京生活了幾個月,曾與兩位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見麵,長談發生在六十多年前的慘事。鄭洪先生也請南京當地的教授,提供歷史資料。
很明顯,鄭洪先生寫這本小説,完全不考慮物質或是經濟因素。
鄭洪先生於1995年,決定要寫這樣的一本小説;1999年,他到南京生活,查訪追尋這段歷史烙印;2016年8月,這本書的英文版在美國問世;2017年2月,中文版出版。從決定寫這本書,到本書的中文版問世,前後經歷了漫長12年。
我深深相信,鄭洪先生寫這本小説,是基於他的使命感。鄭洪先生耗費12年的時間,執著於完成使命感的精神,令我萬分的敬佩。
我很想知道,一位著名物理學家,在這樣的使命感驅使之下,會寫出什麽樣的小説。這是爲什麽我一聽朋友介紹,就立刻上網,訂購鄭洪先生《南京不哭》這本小説的主要原因。
第二,鄭洪先生寫這本小説的使命感,來自於他堅持《歷史不容以私念剪裁,我們有權對世界發聲,喚醒裝睡者的良知。有責任把這個歷史的教訓傳下來,留給世代的子孫。》
在《南京不哭》的小説序言中,鄭洪先生清楚説明了,他寫這本小説的緣起。在一次麻省理工學院內的會議,讓他下了決心要寫這本小説。
那天的會議,談論的是美國在廣島投原子彈事件。會議的主講人,是三位美國人,一位日本人,沒有中國人,也沒有東南亞人。鄭洪先生感受到,整個會議以及會議後的評論,都漠視了廣大的受害人民的存在。在書的序言中,鄭洪先生是這樣敘述他的想法:
“身爲一個物理學家,我明白原子彈的殺傷力,也為死傷的日本平民哀悼。但歷史不容以私念剪裁,我們有權對世界發聲,把過去中國人身受的苦難説個清楚,提升世界對列強蹂躪中國的認知,喚醒裝睡者的良知。像我這樣年紀的老人們,身歷八年抗戰的煎熬,有責任把這個歷史的教訓傳下來,留給我們世世代代,千千萬萬的子孫。”
這樣的寫作動機,展現了鄭洪先生的正義感,以及他對於人文與歷史的關懷。我個人對於歷史很有興趣,對於所謂的二戰戰後問題的處理,我認爲有重大瑕疵。我非常認同鄭洪先生的看法,《歷史不容以私念剪裁,我們有權對世界發聲,喚醒裝睡者的良知》。因此,我對於鄭洪先生寫這本小説的理念,極爲認同。我對於鄭洪先生會如何以小説形式,來表述他的人文與歷史觀點,非常有興趣。因此,我對於《南京不哭》這本書,自然是期盼能一睹爲快了。
我們不妨在此回顧一下這段歷史。日本於1931年發動九一八事件,開始大規模侵略中國東北,1945年無條件投降,蹂躪中國有 14年之久,殘害中國人民的生命財產,難以以任何統計數字來呈現。而德國於1939年9月出兵侵略波蘭,到1945年5月戰敗投降,前後有6年之久。
如果把日本與德國做個對比,日本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不論是時間的長度還是犯罪的深廣度,都遠遠的大於德國。可是戰後問題的處理,對於日本,相較於德國,實在寬大的太多,寬大到了一個極不合理的狀態。
德國的元凶首惡是希特勒,受到了歷史譴責的公評。日本的元凶首惡是裕仁天皇,卻沒有受到任何應有的懲罰,仍然享有榮耀與尊榮。我認爲,歷史學家,尤其是身爲受害人的中國歷史學家們,對於這個世界級的大是大非問題,不應該漠視噤聲,應給予批判,要還給歷史與廣大的受害人一個公道。
除此之外,朝香宮鳩彥(日本陸軍大將)是南京大屠殺的元凶之一。二戰日本投降後,由於他是裕仁的叔父,屬於日本皇族,逃脫了審判。朝香宮鳩彥逍遙自在的活到了1981年,才以94歲高齡辭世。
再者,石井四郎(二戰日軍陸軍中將),是臭名昭彰的731部隊主要負責人。在中國東北期間,用中國人活體進行細菌實驗,研究細菌生化武器,罪大惡極。二戰日軍投降後,他用731部隊數年在中國研究成果資料,私下與美國交易,最終逃過了軍事法庭的審判,其他731部隊人員,也沒有受到審判。
從以上幾個案例來看,日本在中國犯下的滔天巨惡,在美國政治考量的庇護下,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就此而論,負責處理戰後日本善後問題的美國麥克阿瑟將軍,其人格中的正義性,是具有重大瑕疵的。
日本也沒有因爲侵略戰爭的罪行,而付出任何的戰爭賠款。
一個更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德國受到較重的懲罰,但是德國認真檢討他的罪愆,為猶太民族做出了公開道歉。日本受到了寬待,裕仁的罪愆就此放過,但是日本從未爲他們的罪惡,做出真誠的反省,與公開的道歉。
就此而論,日本人是可恥的。
不願意麵對歷史教訓的人,終將重蹈歷史的覆轍。可惜的是,有太多的人,不願意坦誠麵對歷史的教訓。鄭洪先生的《南京不哭》,就是以文學的委婉手法,來提醒大衆,要坦誠麵對歷史的教訓。我非常希望這本書能有日文版,而且能在日本受到應有的重視。
當然,如果這本書在中國都不受重視,我們實在很難期望它會在日本受到重視。
寫小説不同於寫論文,寫小説有比較大的自由構思與揮灑的空間。但是寫《南京不哭》這樣的小説,還是要以真實的歷史為框架。譬如寫自1937年11月11日[南京保衛戰]的軍事會議,到12月3日日軍攻入南京城這一段,就需要有足夠的歷史資料,才能寫清楚,這本小説中的這段故事情節。
這本書出版於2016年,鄭洪時年已79嵗了。我對於鄭洪先生以使命感在身,持誌不懈的努力精神與意誌力,至感敬佩。
科學家的專業,在於觀察現象,找出問題,加以分析,給予答案。在《南京不哭》書中,鄭洪先生藉著女主角陳梅,與國軍軍官孫起的對話,提出了一個很多人都深感疑惑的問題。鄭洪先生在書中,是已這樣的筆法,來提出問題:
《陳梅臉上忽然像著了火,熊熊的燃燒起來。“殺人與強姦都是人性畸變,不是常則。我不明白的是:一個民族如何能夠大規模地屠殺與強姦另一個民族,像日本人對我們那樣?他們在自己的國度裏彬彬有禮,奉公守法,怎能一登陸到了中國,就變成野獸?”》
對於這個問題,鄭洪在小説中,以一個日軍俘虜井木的親身經歷,來回答説明,一個軍人,或者説整個日本軍隊,是經歷什麽樣的蛻變與墮落的過程。
鄭洪的筆法很細膩,一共花了六頁的篇幅。
簡單來説,這位日本軍人井木,從嚴守軍紀,有善良之心,到後來的奸淫擄掠,濫殺無辜,整個人性毀壞與墮落的過程,依循了兩個路徑要素。
第一個路徑要素,是幹壞事的程度,從小而大,以至於越來越無法無天。井木是這樣描述他的故事的:
《有一天,部隊來到一個逃光的村莊,在廚房看到食物。士兵們彼此說“空著肚子不能打杖,飯菜不吃,壞掉就糟蹋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吃了這些菜飯,把飯錢留在桌上?”他們的隊長允許了。
早上,一個士兵沒有留錢,大家也不説話。不久,更多的人忘了留錢,最後成了共同的習慣。
後來他們直接去找農民討食物,農民不給,他們就打。首先他們討雞,然後他們討豬,最後,他們討水牛。
農民不肯,沒有水牛農民不能耕田。日本兵就開槍把農民打死了。》
第二個路徑要素,是在集體人性毀壞的推波助瀾下,個人的人性毀壞,也就變的很容易了。井木是這樣描述他的故事的:
《在不遠的一個村莊裏,有共產黨的遊擊隊出沒,他們趕去搜索。村裏幾乎是空的,隻抓到一個老婦人。老農婦把頭磕在泥地上,請求饒命。
井木的上司命令井木殺了她。
“但她看起來像是我奶奶”井木說,“放過她不成嗎?”
軍官喝道“笨蛋,她也許不會放槍,但她會幫共產黨搜集情報。殺了她!”
井木還在猶豫,軍官已經拔出手槍,一槍射在她的太陽穴上。
井木受到嚴厲的斥責,降了一級,使他的家庭蒙羞。從此,井木完全服從命令。有一次,他殺了七個爲他挖戰壕的苦力。爲了節省子彈,他命令苦力們跪下來,用刺刀把他們一個一個刺死。他已經習慣了殺中國人,比殺鷄還容易。》
鄭洪先生對於人性問題,藉由《南京不哭》書中人物任克文教授之口,做出了這樣的詮釋:
《人是善與惡的兩棲動物。我們所有的人,你與我都不例外,身體裏麵都有一個邪惡的種子和一個善良的種子。我們可以成長為其中之一》。
在書的結尾,鄭洪先生寫下了兩句感言。這兩句感言對仗工穩、文句優美、言簡意賅、而且充分表達了鄭洪先生的情懷,以及本書的中心思想。
這兩句感言顯示了鄭洪先生非比尋常的中文造詣,有畫龍點睛的效果。感言如下:
《書成國恨心猶烈 唱罷梅花意未休 》
鄭洪先生《南京不哭》小説中的部分人物,如明妮.魏特琳、約翰.拉貝,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這兩位人物,在張純如著名的《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中,都有詳細的描述。這些外籍人物,在南京大屠殺時期,挺身而出,救助了很多受到苦難的中國人。他們的人道精神,值得我們永久的尊敬與懷念。
《南京不哭》小説中的人物,還有為國家犧牲奉獻,無怨無悔的科學家任克文。我仿佛覺得鄭洪在任克文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
小説中有位愛古董成癡的範東美,讓我聯想到民國初年著名的詩人與古董收藏家張伯駒先生。張伯駒熱愛古董,最後把自己一生所收集的價值連城的古董,都捐給了國家。民國初年的四大公子,張伯駒名列其一。
小説中對於蔣委員長,對於黃埔軍校,對於南京保衛戰,對於臺兒莊大捷,都有清晰、簡潔、而又中肯的描述。《南京不哭》不單是小説,也可以看做是這段歷史的史實記錄的民間文學版本。
《南京不哭》這本書的內容,包含了中國人與美國人交集的元素;科學家、古董收藏家、與南京大屠殺受害人交集的元素;黃埔軍人與日本軍人交集的元素;歷史、文化與科學交集的元素。當然,書中還有很多友情與愛情相交集的元素。
總而言之,這本書的內容是很豐富的。
鄭洪先生以洗練的文字,邏輯清晰的鋪陳,交錯有致的故事情節,很成功的完成了這本理論物理學家的小説創作。鄭洪先生的這本書,對於日本侵略者殘酷醜陋人性的問題,也做了清晰的的理論探討,以及實際案例的呈現。
一個傑出科學家所寫的小説,果然是有他的引人入勝之處。
好的,謝謝了。
昨晚再次送該文給在台的友人,這次通了。
熕請捋我的登言刪了,謝謝。
關心南京大屠殺的,可以參看,耶魯大學南京大屠殺史料: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065/201712/20226.html?#comment_35867
鄭洪教授祖籍廣東茂名,出生於大陸,約在14嵗時移居臺灣讀建中初三,大學二年級時,鄭先生到美國求學並發展,他在臺灣生活約僅六年,時間不長,遠短於他在大陸與美國的生活時間。
一般而言,鄭洪教授會被稱爲華裔科學家,或是美籍華裔,他與臺灣的淵源不深,不太會被稱為 “臺灣人”。
請參考: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575795-1053662.html
敬重,欽佩。希望所有的台灣人會醒悟,也不忘記日寇對台灣人幾十萬的屠殺。
兩岸合一才是中國人的驕傲,希望我們走在朝鮮人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