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了一天的雪。
下午四點半,安紅就提前離開了單位,到了停車場,開上車往家趕。
婆婆和建明走了之後,露露下學沒人看,她找了學校附近的一個華人開的家庭托兒所,由阿姨到學校把露露接走,下班後她到阿姨家把露露接回家。
說好的是下午六點之前接露露,看見今天外麵下雪,她怕接露露晚了,阿姨不高興,隻好提前從單位出來。
車從單位開出去,剛拐上主路,就開始堵了。因為下雪,車開得都很慢。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半空中持續不斷地飄落下來,落在車窗上,又被雨刷刮走。
車開了一個小時,才開了一半路程,天也黑下來了。這座城市冬天很寒冷,雪多,天也黑得早,此刻高速兩邊的建築都已經燈火通明。
看著路況,她覺得六點以前怕是趕不到托兒所了。她有些焦急,盼著前麵的車快點兒走,但是前麵的車愈發慢了下來,開得像是毛毛蟲爬行一樣緩慢,蠕動著一寸一寸往前走。
她想得先告訴托兒所阿姨一聲,於是戴上耳機,用車載藍牙免提電話給阿姨打了個電話。電話鈴響了幾下之後,阿姨接起了電話,背景傳來孩子們吵鬧的聲音。
真對不起啊,李阿姨,我是露露的媽媽,她說。今天路上不好開,車太堵,六點以前怕趕不到您那裏接露露了。
沒關係沒關係,阿姨說。下雪,別的家長也會晚,你晚一點到沒問題。
謝謝,我開了一多半了,應該再有一個小時就能到了,她說。
不著急,慢慢開,多注意安全,阿姨說。
她謝了阿姨,按了一下耳機上的鍵,掛了電話。
有了阿姨的這句話,她放下心來,跟著前麵的一排紅色車燈慢慢往前挪動。
***
緊趕慢趕,晚上六點二十,她終於開到了托兒所,接上了露露。
露露七點鍾在體育場有滑冰課。從阿姨家裏出來,她趕緊把車開回家,讓露露放下書包,吃了一個香蕉兩盒酸奶。她也吃了一盒酸奶,隨後拿上放冰鞋的包,催著露露出門,匆匆開車去了體育場。
到了體育館停車場,已經是晚上七點十分了。她在停車場裏找了一個空位把車趴下,挎上露露的冰鞋包,鎖上車,牽著露露的手往滑冰場跑。
進了滑冰場,一眼看見教練正站在冰場門口跟人聊天。她氣喘籲籲地領著露露到了教練跟前,跟教練道了歉,幫著露露換上冰鞋,脫了羽絨服。看著露露跟著教練滑進冰場裏,她抱著露露的羽絨服,挎著露露的冰鞋包,上了二樓。她找了一個靠近滑冰場窗戶的桌子,把露露的羽絨服和包放在空座椅上,坐下來看著露露滑冰。
教練看著像是很耐心的樣子,跟露露講了什麽,給露露做了一個冰上旋轉的示範動作。她看見露露學著教練的樣子在冰上旋轉了一下,摔了一個跟鬥。她有些擔心,怕露露摔疼了,但是看見教練伸手把露露拽起來,露露像是沒事兒一樣繼續跟著教練學,心才放了下來。
她覺得有些餓,想到回家可能沒有時間做晚飯了,於是站起身來挎著手包去了旁邊不遠的餐廳,在餐廳裏給露露買了一份兒愛吃的炸雞和沙拉,給自己買了一份兒雞湯麵。她把吃的放在一個黑色的托盤上,從旁邊的一個桌子上拿了勺子,刀叉和一些紙巾,端著托盤回到靠冰場窗戶的桌子邊。她一邊吃著雞湯麵,一邊拿出手機來查看了一下微信。
合唱團的群裏很熱鬧,大家還沉浸在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的成功演出中,又有不少新的照片貼出來。萍姐貼了演出的視頻和當地中文媒體對演出的報道,秦大軍把演出錄像上傳到了youtube網站和本地的中文網站上。
萍姐給她單獨發了一條微信,問她說:
咱們這裏的中文廣播電台,明天晚上想請你和團裏幾個人去做一次訪談節目,你有時間嗎?
請我?她有些意外地問。為什麽要請我啊?該請團裏的領導,或者關老師去講啊,我又不會講。
他們也請了關老師和我,萍姐說。你是領唱,你的知名度最高,他們當然想請你去了。明天你要帶露露去參加課餘活動嗎?
明天沒有,她說。今天晚上在帶露露滑冰。
要是沒有,就去聊聊吧,萍姐說。訪談不長,一個小時,聊聊天。
可是。。我得在家看著露露啊,她說。露露太小,一個人不能放家裏。
帶露露一起去啊,萍姐說。讓露露看看電台是什麽樣,露露應該會喜歡吧。
那。。。好吧,她說。幾點啊?
晚上八點到九點,萍姐說。你要是不敢開車,我去開車接送你和露露,反正我也要去接關老師,離你那裏不遠。
那太好了,晚上開車去陌生的地方,我還真有些擔心呢,她說。
好的,那我明天晚上七點接上關老師,七點十分接上你,萍姐說。到電台有半個小時就行了,也不用準備,到那裏隨便聊聊。
好的,她說。哎,對了,上次你說認識一個離婚律師,能不能告訴我一下收費情況什麽的?我想去谘詢一下。
那是我一個朋友,人不錯,很能幹,但是不知道怎麽收費,萍姐說。我這就打個電話問問,你等著。
謝謝,她說。
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繼續吃著雞湯麵。
她把湯喝完,用紙巾擦了擦手和嘴,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看見萍姐給她發了一個律師的名片過來,說:
剛跟齊律師打完電話,她說因為是朋友介紹,可以免費給你谘詢半個小時,萍姐說。如果真上法庭打官司的話,她的收費標準是每小時300 元。她說整個離婚下來,最少要幾千塊,多了可能上萬塊。上一次法庭,差不多就要一千多元。齊律師應該不會亂收費的,我覺得你先找她谘詢谘詢,以後再看建明那邊,如果能不上法庭的話,最好不上法庭。
我覺得也是這樣,她說。謝謝萍姐,那我先約個時間去谘詢一下。
***
從冰場帶著露露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她打開露露的書包,一邊看著露露寫作業,一邊把學校老師給的幾封信都讀了。
露露做完作業,她幫著露露把書包收好,帶著露露去洗澡,然後給露露講故事,哄露露睡覺。
把露露好不容易哄著了,她覺得有些困,但是想起車庫門口有很多雪還沒鏟,怕以後雪凍住了,不好鏟,於是下樓,穿上衣服,到門口把雪鏟了。
雪有十來厘米厚,外麵又冷,她用雪鏟推了快一個小時,才把車庫前和門口的雪都推到草地上。
她回到屋裏,看了一眼表,已經快十一點了。她在爐子上坐了一壺水,突然想起今天從單位出來得早,有一些手頭工作還沒有做完,於是打開計算機,聯到單位的服務器上。
水開了,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計算機旁邊,開始工作起來。
***
快到午夜的時候,她終於把工作忙完了,關掉計算機。
她上樓洗漱了一下,隨後拿著手機走到臥室床邊,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裏。
她查看了一眼微信,看見子哲給她發了一條微信過來,問她說:
睡了嗎?
正要睡,她說。
今天過得好嗎?子哲問她說。
不好,她說。太忙了,從早上六點四十五起床給孩子做早點,準備中午的飯,然後送孩子上校車,然後到單位上班,下班後又帶孩子去滑冰,回來後鏟雪,又加了一會兒班,才忙完,覺得身心都很疲累。
我這邊也是,子哲說。忙孩子,忙工作,也鏟了一個小時的雪。忙了一天,還在加班。
現在我才體會到,自己帶孩子,真的是不容易啊,她說。過去你都是自己帶孩子,工作也忙,不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
還好啊,子哲說。也不是老這麽忙,有時能準點下班,就有時間了。
聽著像個辛勤的小蜜蜂哦,她說。
我覺得男的就應該多忙一些,子哲說。男人最怕懶和遊手好閑。昨天真高興又見到了你,時間過得好快,一下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是啊,過得好快,她說。
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好快樂,好久沒有這麽開心了,子哲說。
和你在一起,覺得很輕鬆很自在,什麽都可以說,心很安,她說。昨兒天氣也很配合呢,難得的陽光好日子。
是啊,子哲說。這些日子總是下雪,昨天天氣突然一下變得這麽好,像是老天爺在眷顧我們一樣。對了,你們演唱會的視頻,被貼到中文網站上去了。我看了好幾遍,你唱得真好。
自從你給了我那個麒麟護身符之後,好像一切都變得順利多了哎,她說。考車順,演出也順。
希望能保佑你不被裁掉,子哲說。
我也是這麽希望,她說。
昨天很開心,子哲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美好的時光。
該我謝謝你,你這麽遠過來看我,她說。能和你這樣喝喝咖啡,聊聊,真好。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讓人很回味,子哲說。而且想起來,總覺得特別美好。
是哦,窗外白雪皚皚,屋內一杯熱熱的咖啡,幸福滿滿的,她說。我很珍惜,更謝謝你讓我這麽快樂。
你太美麗太可愛了,性格好,人好,歌也唱得好,子哲說。很有歌星的範兒。
你把我誇得太好了,臉紅了,她說。看樣子以後要多出去,多聽聽誇獎。
你有沒有覺得,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兒,子哲說。無論生活裏有多少煩惱,心裏有個人,就覺得苦也認了,累也認了,好像生活就有了意義似的。
是哦,最近心情很煩,跟你出去,心情就一下好了,她說。
不過跟你分開後,覺得心裏很惆悵,子哲說。總在想你,盼著再見到你。
星期五就會見到了,心情好激動啊,她說。
我也在盼著,也是很激動。子哲說。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班老走神兒,在想你。
我也是,她說。昨晚就沒睡好覺,中間醒了,睜開眼就想起了你,特別期望能再見到你。可是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心裏有些怕怕。
我知道,子哲說。你還相信愛情嗎?
原來很相信,現在不太肯定了,她說。你呢?
我相信,子哲說。有句話叫海有舟可度,山有路可行。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沒有你那麽自信,她說。好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能解決的。有些事情,隻能走著看,走一步看一步了。
別想那麽多,都過了午夜了,早些睡吧,子哲說。
好的。對了,明天晚上我要去咱們這裏的中文廣播電台參加一個訪談節目,晚上八點開始。
講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她說。可能就是瞎聊聊。
太好了,那我一定到時收聽,子哲說。晚安,睡個好覺,抱抱。
晚安,抱抱。
她放下手機,把燈關了,把被子掖好,閉上眼。
好在有子哲,心裏有個念想,她想。最怕的就是在黑暗裏,什麽都看不到,一點光亮都看不到。跟子哲,雖然不知道今後會怎樣,但是至少有一種企盼,一種願望,覺得有個人愛自己,也愛一個人。
這種感覺本身就挺美好的。
可惜沒有在單身的時候遇到子哲。
可是如果那時遇到了子哲,他會不會變成今天的建明?
應該不會的吧,子哲的脾氣看上去比建明好多了,好像挺能為別人著想的,不像建明,什麽都得聽他的,而他就聽婆婆的。
***
夜裏,安紅做了一個夢,夢見和子哲赤裸地躺在一張床上。
屋子很空蕩,沒有家具,窗戶開著,子哲的麵孔也看不清。兩個人什麽都沒做,也沒有說話,隻是並排躺在一起,身體也沒有接觸,像是夏天太熱了,什麽都沒穿的躺在床上。
她從夢中醒來,竭力想著夢裏發生的情景。她能記起來的,隻是很模糊的幾個鏡頭:一張很大的床,床上鋪著一個涼席,赤裸的肌膚,男人的強健的身體。
她想起結婚後建明說過她好幾次,說她性冷淡。
難道,真的像建明說的,自己冷淡,連做夢都夢不到嗎?
她用手撫摸著乳房,指尖撩過乳尖。好像有一點感覺了,乳尖慢慢立起來了。她把手伸到下麵,伸進內褲裏,撫摸著敏感點。感覺更強烈了一些,身體開始熱了起來。她覺得有些羞恥,但是還是想繼續觸摸下去。她想起高中的時候,母親有一次給她買的內褲又小又緊,內褲總是摩擦著她的敏感地帶。第一次她覺得內褲的摩擦會給自己帶來一種快感,也發現了手指接觸到兩腿中間的一個敏感點,那個點會變硬,快感會更強烈一些。但是她那時覺得這樣很流氓,以後就克製自己,不去觸碰那個點。
她把兩腿分開,讓指腹在敏感點上輕輕摩擦著,感覺有液體從下麵滲了出來。她想起夢中看到的子哲,身子有些像是被點燃了的火一樣燃燒起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幾乎想喊出子哲的名字,但是她克製住了自己。
她閉著眼,想象著子哲就在眼前,親著她,壓著她,進入她。一種遏製不住的欲望,如潮水一般湧來,把她淹沒。她把一隻手指插入液體滲出的地方,另外一隻手摩擦著硬起的點,撫摸了有十幾分鍾的時間。火焰越燒越熱,潮水不斷湧過海岸,一群馬匹從原野駛過,橫衝直闖地衝了過來。
子哲!
她喊了一聲,終於感受到了一種顫栗,一種傾瀉,一種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快感。
她把手縮回來,夾緊兩腿,讓身體的顫抖平息下來。下麵的液體如同沒關緊的水龍頭一樣,斷斷續續地滴答下來,流到床單上,濕了一片。
她拽過枕頭來壓在臉上,感覺臉發燒,心裏充滿了深深的羞愧。
我要變成一個壞女人了,她想。
原來不是冷淡,隻是需要一個人愛自己,自己也愛他,就會有反應。
想到此,她覺得心裏寬慰了起來。
***
星期四晚上,安紅帶著露露,坐萍姐的車,跟關老師一起來到了中文電台。
電台的主持人是個很漂亮和會說話的姑娘,帶著她們簡單參觀了一下電台,就把她們帶到了演播室。
露露很乖,坐在演播室裏的一把椅子上,眼睛好奇地四處看著,聽著大人們講話。
安紅心裏有些緊張,就像演出開始前一樣,不知道主持人會問什麽問題,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得好。
主持人像是聊家常一樣,跟她們聊了起來。萍姐和關老師都是挺能講的人,安紅靜靜地坐在邊上,樂得聽她們講。
主持人問了一些合唱團的起源和成長。
萍姐講述了合唱團這些年的篳路藍縷。十年前,因為業餘愛好而發起的小合唱團,一開始隻是輪流在幾家的地下室裏不定期演唱,後來人員多了,地下室不用用,就租了教堂的屋子進行練習。這些年來,合唱團吸引了本地愛好歌唱的華人,成員越來越多,既有年輕人,也有中年人,從幾個人發展到如今有四五十人固定成員的頗具規模的合唱團。
一開始合唱團隻是自己摸索著唱,後來請來了關老師這樣的專業指導,隊伍越來越壯大,歌唱得越來越好,幾年之間有了質的飛躍。關老師從教給大家識五線譜,到帶領大家進行發聲訓練,到選取經典的合唱歌曲,到排練,都盡心盡力,迅速提高了合唱團水平。從合唱團內部的匯報演出,到參與本地華人社區的各種活動,到參與當地的音樂節,到進行流星雨快閃,到與中央電影交響樂團這樣的大樂團合作,合唱團的成長可以說是一帆風順,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期。
主持人知道關老師原來是總政合唱團的,特意問了關老師是怎麽想到來合唱團的。
關老師說,本來在國內退休了,沒想再唱歌,到國外來就是想幫著女兒看看孩子。沒想到這裏的華人對唱歌熱情很高,正好發揮一下自己的餘熱。自從來到合唱團之後,帶領合唱團進行嚴格的正規訓練,排練和演唱經典曲目,參與各種社區活動,而且還發掘了像安紅這樣的嗓子很有天賦的團員,自己感到很開心很高興,也很有成就感。
主持人又問了安紅,作為領唱,而且幾次演出都很成功,有什麽心得和感受?
安紅說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小群眾演員,沒想到機緣巧合,被關老師推上來做領唱。她說感謝團裏領導和團員們的支持和配合,感謝關老師的指導和嚴格要求。雖然有關老師這樣的專業指導,但是總覺得自己水平不高,平時工作很忙,家務很多,沒有多少時間練習,每次表演之前都很擔心,怕自己唱不好。好在直到如今都比較運氣,沒有把歌唱砸。
在訪談進行了一段之後,主持人請安紅現場演唱一首歌,說唱什麽都行。
你就唱我們原來排練的《為愛癡狂》吧,關老師建議說。這首歌是為了與中央電影交響樂團演出排練的,後來取消了,但是花了很多時間準備,應該是很受聽眾喜愛的一首歌。
好,那我就唱這一首,她說。
音響師一下找到了歌曲伴奏帶。安紅帶上一副銀色的耳機,站到黑色麥克風前。《為愛癡狂》的帶著甜蜜和憂傷的前奏響了起來,她閉了一下眼,醞釀了一下情緒。她想起了子哲,眼前出現了一片盛開著紫色薰衣草的田野,她跟子哲奔跑著穿過花叢,擁抱起來。
她睜開眼,看見關老師舉起手,示意她準備開始唱。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關老師的手勢指引下,對著麥克風帶著深情唱了起來。
我從春天走來 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想要問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
為何總是這樣 在我心中深藏著你
說好不為你憂傷 但心情怎會無恙
如果愛情這樣憂傷 為何不讓我分享
你也不問你也不回答 怎麽你會變這樣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 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
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到底你會怎麽想
。。。
音樂和歌聲帶著嫋嫋餘音,在屋頂逐漸消失。屋子裏一下安靜下來,人們都好像沉浸在動人的歌聲中。
太美了,簡直是天籟之音,主持人對著話筒說。謝謝安紅的深情演唱,太動人了,領唱果然不一般,這聲音太純太美了。
謝謝,她不好意思地說。事先不知道要唱歌,也沒有好好準備,隻好臨時獻醜了。
我都被感動了,主持人說。我覺得你唱出了一種深情。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希望能多聽到你的這種純粹的歌聲,給我們帶來更多的精神享受。下麵我們進行這次訪談的最後一項內容,與聽眾互動,回答聽眾的一些問題。各位聽眾,如果你們聽了剛才的訪談和演唱,有什麽感想,請跟我們和其他的聽眾分享。我們的電話號碼是xxx-xxx-xxxx,任何問題和想法,隨便什麽,都可以。再重複一遍,我們的電話號碼是xxx-xxx-xxxx,聽眾朋友們,歡迎給我們打電話,參與互動。
電話鈴聲滴鈴鈴地響了起來,主持人按下電話上的擴音鍵,把手中的話筒湊近電話。
您好,歡迎您參加我們的聽眾互動節目。請問您有什麽感想,想分享給我們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來,安紅一下就聽了出來,是子哲的聲音。
我剛聽了歌,歌聲太動人了,電話裏的聲音說。我想請教歌手一個問題,如果兩個人相愛,但是中間隔著一條鴻溝,不知道能不能跨過,請問是應該為愛癡狂,還是知難而退呢?
有個朋友告訴我,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說。我相信這句話。
你覺得那樣會幸福嗎?電話裏的人繼續問道。
相識是一種緣,相戀是一種美,相伴是一種幸福,安紅想了一下說。別人的幸福我不知道,但是從個人角度講,我覺得幸福其實很簡單:隻要愛著一個人,也被人愛著,加上有個基本的物質生活,有個可愛的孩子,就是一個很幸福的人了。
***
星期五的早上,淩晨三四點,安紅就醒了。睜開眼,看見四周黑漆漆的,窗上有什麽聲音在響,仔細一聽是雪聲。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好多啊,她閉上眼睛想。
啊,下雪了,會不會校車被取消啊?校車被取消了,露露怎麽辦啊?
她睜開眼睛跳下床,赤著腳跑到窗邊,扒開百葉窗往外看。天空黑黑的,四周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隻有一間對麵的房屋亮著燈。雪花從暗灰色的天空旋轉著飄落下來,落到窗戶上散開,堆積到窗台上。地麵上已經鋪滿了一層潔白鬆軟的雪,像是白色奶油蛋糕。雪落在樹上和街道上停放的車頂上,靜悄悄的。屋前的草地和磚石小徑都被雪覆蓋,在街燈的照耀下,散發著星星點點的光。
還好,看著雪沒那麽大,校車應該不會取消吧。
她走回床邊,重新躺下,伸手抓過床頭櫃上放著的手機,劃開手機,點進微信。
她看見子哲昨晚給她發來了一條微信:
明天就會見到你了,心情好激動啊。一直在盼著這一天。看天氣預報說,今晚和明天白天都有雪,不知道路是不是好開。如果我晚點了,你不要著急,不管多晚我都會到的。等我到了,我給你微信。睡個好覺,晚安。
她給子哲回了一條微信,說:
我也是很激動,這幾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上班老走神兒。晚上剛睡下,又早早地醒了。過去都是匆匆忙忙的在中文學校見一麵,或者中午抽空喝個咖啡,今天晚上能有快四個小時在一起呢。好了,明天見,不,今天見,期待。
合上手機,把手機放回床頭櫃上,她閉上眼,心裏不知怎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四個小時,感覺就像是第一次正式約會一樣,要打扮漂亮點兒。穿什麽衣服呢?希望明天不太冷,可以穿裙子。裏麵穿一件黑色長袖緊口針織衫吧,暖和,也顯身材。下麵就配一條深藍色花格蘇格蘭式粗妮中長裙好了,腿上穿條黑色加絨打底褲,就不冷了。
靴子呢?家裏有黑色的,紅色的和深褐色的。紅色的是條高跟過膝長靴,從來沒穿過,是有一次在亞馬遜上看見,特別便宜又好看,一下就買了。穿上去之後感覺太顯眼了,而且像是那什麽,所以隻是在家裏裏悄悄穿過幾次,對著鏡子自己走著玩兒,從來沒敢穿出門過。黑色的和深棕色的都是粗鞋跟,不高,在兩三厘米左右的,也不是過膝的,都很配裙子和黑色加絨打底褲。
外衣呢?羽絨服太臃腫了。對了,上次穿了一件深紅色掐腰呢子大衣,子哲說好看,那就穿這件呢子大衣吧。
外麵穿深紅色呢子大衣,裏麵是黑色針織衫,下麵是深藍色粗妮中長裙,配上黑色加絨打底褲,黑色靴子和一條淺藍色圍巾,這樣應該很好看了吧?就這樣吧,明早穿上試試,看看效果。
早上送露露上校車後,要好好洗個澡再去上班。
下班後去托兒所接露露,之後馬上就要送到Jenny的生日派對去,怕沒時間在家換衣服了,隻能穿到單位去。
單位裏的人會不會覺得奇怪呢?管它呢,女生打扮漂亮些,總是招人喜愛吧。
哎呀,昨晚忘了貼麵膜了。
下次去唐人街,要想著把頭發焗一次油,最近頭發感覺很幹,不好看。
哎,忘了給Jenny買生日禮物了,怎麽就給忘了呢?中午要趁午休時間趕緊出去,給Jenny買一套Pokemon卡。
她想著想著,慢慢睡著了。
***
星期五中午,雪停了,天也開始放晴了。下午很多同事都提前下班回家了,安紅跟頭兒說了一聲要去接孩子,四點鍾也離開了單位。
這次她避開堵車的主路,選了車流少的小路開著,晚上五點半趕到了托兒所,接上了露露。
她帶著露露直奔電影院,六點鍾零五分,把露露送到了Carling街上的電影院門口。
一推開電影院的門,就看見Jenny的媽媽站在門口附近。
露露來了啊。Jenny媽媽看見她們進來,很高興地說。
阿姨,這是給Jennny的生日禮物,露露把手中提著的一個花花綠綠的口袋舉給了Jenny 媽媽說。
謝謝,Jenny媽媽接過口袋說。露露真好,Jenny聽說你能來,可高興了。他們都在那邊玩遊戲,跟小朋友們玩去吧。
露露高高興興地跳著,向著遊戲區域方向跑去。
你們上周在Nepean劇場的演出,我跟老公帶著Jenny都去看了,Jenny媽媽說。歌唱得真好,人也漂亮。Jenny 回來的路上說,露露媽咪是靚女。
哪裏,都是化妝化的,安紅說。那天化得濃妝,臉上撲了有半斤份。
你在咱們這裏,真成名人了,Jenny媽媽說。我有幾個朋友,都在誇你,還說想去加入你們合唱團呢。
歡迎啊,安紅說。誰想來參加,我們都歡迎。你還不來一起唱?帶著你老公,我們那裏特缺男生。
回頭我動員動員他,Jenny 媽媽說。露露你就放心吧,我和老公看著孩子們,看完電影吃蛋糕,十點中來接就行,晚一點也可以。
好的好的,多謝了,我十點鍾來接,安紅說。
謝謝你給Jenny的禮物,Jenny媽媽說。我們回頭見。
***
從電影院停車場左拐出來,安紅在Carling街上開過一個路口,再左拐,直行過了一個高速路口,就看到了Indigo書店的大招牌。
夜色中,書店旁邊的IKEA的霓虹燈異常明亮。
書店的停車場很大,有很多空位。她把車停在一個車少的地方,對著車裏的鏡子看了一眼自己,把頭發整理了一下,隨後抓過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包來,推開車門走下車。她按了一下鑰匙,把車門鎖上,轉身向著書店裏的星巴克走去。
停車場和書店前麵的地上有很多雪。她踏著雪走著,聽見雪在靴子下咯吱咯吱的響。
就要見到子哲了,她心裏很高興和興奮。雖然是冬天,剛下過雪,穿著裙子,但是也不覺得怎麽冷了。
她跨過馬路,踏上書店前麵的人行道。
從窗戶裏望進去,書店和星巴克燈火通明,裏麵有綽綽人影和一些坐著喝咖啡的人。
推開書店的側門,剛邁進門口,就看見子哲從附近的一個小圓桌邊站起身,等著她。依舊是棕色的皮夾克,藍色的牛仔褲,脖子上圍著一條圍脖,麵帶著微笑看著她。
你都到了啊,她走到子哲身邊說。還以為車堵,你會晚點到呢。
今天下午沒什麽事兒,下班後就早早的出門了,子哲說。
子哲端起桌上的兩個咖啡杯,把一杯遞給她,說:
給你買的熱巧克力。
謝謝,她接過杯子說。
我們走吧,子哲說,車就在門口。
嗯。她點點頭,眨了一下眼說。
子哲在前麵把門推開,側身讓她過去,隨後跟了出來。
他們拐過書店的牆角,前麵是一顆掛著雪的大樹,樹上纏繞著藍色的彩燈。彩燈在暗夜裏閃閃發光,把地上的雪都照藍了。
走過樹下時,子哲停住腳步,伸開了雙臂。她也把手臂張開,手裏握著咖啡杯,跟子哲抱了一下。
依舊是個溫暖有力的擁抱,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
因為是周五晚上的緣故,雖然是雪後,Byward Market街上依然有不少人和車輛穿梭。
夜色裏的Byward Market很漂亮。街道上的樹上掛著雪,纏繞著各種各樣的彩燈,馬路上是濕漉漉雪泥,地上,牆角和屋頂上是厚厚的雪。路邊的一家家餐館和酒吧燈火通明,看上去裏麵坐滿了人。雪後的夜空變得澄淨,空氣異常涼爽和清新。酒吧裏的音樂和樹上掛的風鈴聲隱隱傳來,聽上去很悅耳。風吹過時,偶爾還會把路邊樹上的雪吹到身上。
她跟子哲沿著濕漉漉的街道走著,隨意地聊著天。雖然想挽住子哲的胳膊一起走,但是她怕熟人看見,沒敢伸出手。
走過了幾趟熱鬧的街區,他們來到了一家酒吧門口。
隔著窗戶看去,裏麵很大,靠窗口的地方有個樂池,再往裏是一排排桌子,不少年輕人在裏麵或坐或站地聊著天。有三個樂手站在樂池前的麥克風前在調試吉他和樂器,還沒有開始演出。
這裏怎麽樣?子哲停住腳步問她說。
不錯啊,看著裏麵空間挺大的,她說。
進去看看?
好。
她沒有來過這間酒吧,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樣子。從門麵上看,像是很大的一家。
他們走進酒館大門,看見左手是一個樂池,樂池前麵有一些小桌子,桌子邊坐滿了人。門口的右手是一個吧台,吧台邊站著一些端著酒杯聊天的人。他們在門口躊躇了一下,等著有侍者出來領座。一個端著盤子的女招待從他們身邊走過,跟他們打招呼說:
請自己裏麵隨便坐吧,後麵還有許多地方。
子哲牽著她的手,穿過吧台邊喝酒聊天的人群,向著後麵走去。
吧台後麵是一條不長的走廊。穿過走廊,前麵左手是一處四方的內部庭院,右手是另外一間帶著吧台的屋子。庭院四周的牆上爬滿了爬山虎一樣的幹枯的藤狀植物,上麵掛著雪,看著很優雅和安靜。因為雪後的緣故,庭院的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雪。
右手的屋子靠牆有一流隔板隔出的小隔斷,中間是幾排桌子和椅子,後麵是一個不大的吧台。桌子邊和吧台邊也坐著一些年輕人在飲酒吃飯聊天,吧台旁邊是另外一個走廊,通向更裏麵的地方。
這個地方真大,後麵好像還有地方。咱們再往後走走看看?子哲問她說。
嗯,她點點頭說。
他們穿過屋子,沿著走廊走向後麵。拐過一個小彎後,前麵出現了一間更大的屋子。屋子的左側又是一個吧台,吧台前麵是一大塊木地板舞池,舞池的左邊是一個樂池,也有一個樂隊正在準備演出。樂隊的後麵是幾排臨街的落地窗,窗外是木板搭成的陽台,下麵是一片停車場。舞池的前方是和右麵各有一塊吃飯的區域,各有十幾張桌子,一多半桌子邊都坐滿了人。右麵吃飯的區域後麵是一排窗戶和一個木門,從窗戶看過去,是剛才看見的四方的庭院。
這裏怎麽樣?子哲問她說。
一會兒樂隊開始表演,可能會比較吵,她說。我們去中間的那個屋子吧,那裏沒有樂隊,安靜一些,適合聊天。
好的,那我們就回剛才的屋子,子哲點頭說。
他們穿過走廊,重新回到中間沒有樂隊的屋子。屋子挨著牆的地方,有幾處隔板隔出的小隔間,顯得安靜一些。他們在中間找到了一處空著的小隔間,坐在了裏麵。
隔間是棕色木板搭成的,木板有一人多高,裏麵中間是一個長方形的栗色木桌子,兩邊是兩個黑色硬座皮麵長凳子。牆上有一盞古色古香的壁燈,幽黃柔和的光線投射在桌子上,讓隔斷顯得安靜和朦朧。
她脫了呢子外衣,把外衣掛在牆壁上的掛鉤上,撫了一下長裙,坐在右麵的長凳子上。子哲也脫了皮夾克,隔著桌子坐在她對麵。
真是很不錯的酒吧啊,子哲眼睛看了一眼四周說。好幾間屋子,有兩個樂池和內部庭院,還有這樣鬧中取靜的地方。
可惜冬天,不然要是能坐在庭院裏多好啊,她瞟了一眼隔板外麵說。
天氣還是有點兒冷,子哲說。要是夏天坐在庭院裏喝啤酒,看著上麵的星星,一定會很棒。
***
剛說了幾句話,一個女招待走了進來,把兩份裹著白餐巾布的刀叉和兩份印刷精美的酒單菜單擺放在桌子上。
你們先看看酒單和菜單,我一會兒就來。
女招待說完就轉身出去了。她和子哲拿起酒單和菜單來,看著上麵印的花花綠綠的圖像和文字。
來點兒酒吧,子哲征詢她意見說。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回去,到時酒勁兒也下去了。
我不能喝啊,一喝就暈,她看了一眼酒單說。你想要什麽就點什麽吧,我不要酒了。
我酒量也不行,子哲說。不過,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在一起,總要喝點兒慶祝吧。那我要杯啤酒,你來杯雞尾酒?
你替我點吧,我很少來酒吧,不懂哪些雞尾酒好喝,她說。
子哲快速地看了一眼酒單,問她說:
你是要Caesar,還是金唐尼,還是Smirnoff Ice? 都度數不大,也好喝。
什麽是Smirnoff Ice?她問子哲說。
摻了伏特加的甜汽水,子哲說。冰鎮的,裏麵有氣,檸檬味道,口感酸甜,喝起來很爽口。
是嗎,我喜歡檸檬味,她說。不過,你說是伏特加,喝了不會暈吧?
度數其實很低的,主要是汽水,一瓶肯定不會暈,子哲說。這種酒很適合不怎麽喝酒,但是又想體會一下喝酒的感覺的人。當然酒量小的,要是多喝幾瓶也可能會暈。我有時也愛喝這個,不過都是自己在家裏喝,男的在酒吧喝這種酒會讓人鄙視的。
那我就要Smirnoff Ice吧,她說。
***
請問二位想喝點兒什麽?女招待轉了回來,拿著一個小本子和一杆筆問她們說。
要一瓶Smirnoff Ice和一瓶Keiths,子哲說。菜單我們看一下再點。
好的,馬上就來,女招待說。
他們接著低下頭看菜單。菜單上有很多選擇,她看著,不知道該選什麽好。
她還沒研究完菜單,女招待就端著一個托盤,把酒送了上來。女招待把一瓶Smirnoff Ice和一瓶啤酒放在桌子中間,又把兩個幹淨的玻璃酒杯分別放在她和子哲麵前,隨後問她們想好了吃什麽沒有。她從菜單上點了一份兒牛排,子哲說喜歡吃海鮮,點了一份兒Fish and Chips。
女招待收拾好菜單後走了,子哲給她擰開Smirnoff Ice瓶蓋,把酒倒了三分之二進杯子裏,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你不怎麽來這裏嗎?子哲問她說。
嗯,她點點頭說。工作忙,家裏事情多,根本沒有時間出來。即使出來吃飯,也都是去中餐館,幾乎沒有來過酒吧。
我在這邊讀書時經常來,那時住得離這裏不遠,走著就能到了,子哲說。工作之後,買了房子,離這邊遠了,就不怎麽來了。不過這裏好像一直沒變化,還是老樣子。
是啊,這邊是變化不大,她說。你看國內,每次回去,都發現變化很大,都快不認識了。
是啊,我們家原來在北京市中心,拆遷後搬到三環邊上。上次回去,想看看原來住的地方,一點都認不出來了。
就是啊,不光地方,國內的人變化也大,我們都變得老土了。
來,我們碰個杯吧,子哲舉起酒杯說。
祝什麽呢?她端起杯子來,有些躊躇地問道。你見識多,說句什麽吧。
我不太擅長說話,就瞎說一句,子哲說。平時很忙,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好像總也忙不到頭,有時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活著。然後遇到了你,覺得人生都開始有了意義起來。記得有人說,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見到你,真的感覺好象是久別重逢的樣子,心裏特別高興,也特別感動,好像茫茫人海裏,終於尋覓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一樣。
我也是這樣的感覺,她也把杯子舉起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從小我就是個特沒安全感的人,也沒有自信,有時覺得沒人會真正喜歡我,將來會是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嗬嗬,你可能覺得挺可笑的吧,我過去是真的就這樣想。後來有了家,有了孩子,覺得自己一生就這樣下去了,沒想到 ---
她略停了一下,覺得跟子哲講自己家裏的那些事情不好,太掃興,於是改口說:
後來遇見了你,覺得自己都跟過去不一樣了。認識了你,覺得特別值得,特別欣慰,特別快樂。
我也是這樣,子哲說。用句古詩說,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人好。你美麗,溫柔,人好,脾氣好,有才氣,還非常可愛 ---
別這麽說,你把我說得太好了,她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到的,都是我最好的一麵。我也有不好的一麵,你還沒有看到。慢慢你就會知道,其實我有很多毛病的,有時也會發脾氣,有時也會犯懶,人笨,還有很嚴重的拖延症,有時就像是一個鴕鳥,把頭紮在沙子裏,不敢正視問題,希望問題會自己解決。
我也是有拖延症,子哲說。我呢,因為從小一直學習好,很受家裏寵愛,什麽事都不用自己做,動手能力很差,也不太會做飯什麽的。這些年一直在家裏工作,跟人交往少,認識人少,比較書呆子,也不太會哄人。脾氣也有時不太好,有時說出話來也會倔人。事情也有時能拖就拖,拖到沒法兒再拖了才去做。
原來你也是有拖延症啊,她笑了說。這樣我們就誰也不用笑話誰了。
女招待端著托盤走進來,把他們點的牛排和Fish and Chips放到桌子上,撒上了一些胡椒粉,對他們笑了一下,說了聲慢慢享用,就走出去了。
她拿起刀叉,把盤子裏的牛排用刀切下來一塊,放到子哲的盤子裏。子哲把他的盤子裏的魚也切了一段,放到她的盤子裏。
這種互相享用食物的感覺真好,就像是親密無間了,她想。
她切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裏。中午從單位出去給Jenny 買生日禮物,沒來得及吃飯,肚子餓了,牛排覺得很好吃。她又嚐了了一口魚,魚被一層麵糊裹著,炸得很香,裏麵很嫩。
好吃嗎?子哲問她說。
好吃,她說。魚和牛排都不錯。你覺得呢?
很好,酒吧的食物一般是分量足但是粗糙,這裏做得已經很精致了,子哲說。
分量是真足,你看這麽大一塊牛排,我都吃不了了,你再幫我吃點兒吧。
我這盤子更大,怕也吃不了了,子哲用叉子指著自己的盤子裏魚和薯條說。
你就替我吃點兒嘛。
她用刀叉又切了一塊牛排,放在了子哲的盤子裏。
牛排其實很好吃,她也能吃得下,但是她不想吃得太多,同時也想讓子哲多吃點兒。
好吧,子哲溫和地笑笑說。這裏的牛排做得還真不錯,比我的魚好吃。
***
子哲把酒瓶裏剩餘的Smirnoff Ice給她倒在酒杯裏,又把他自己的酒杯倒上啤酒。他果然像是不能喝酒的人,隻喝了一杯啤酒,臉和脖子已經紅了。
剛才喝酒喝得太急促,她覺得酒勁兒有些上腦子,臉上和脖子上也覺得發熱發紅。到底是摻了伏特加的飲料,後勁兒感覺蠻大的。
真是不能喝酒,有點兒頭暈了,她對子哲說。
沒關係的,過一小會兒就好了,子哲說。我們不著急,有很多時間,慢慢吃慢慢喝。
她的腳在桌子底下無意中碰到了子哲的腳一下,突然很想跟子哲挨著坐著。
你坐我這邊來好嗎?她問子哲說。
她往牆的方向挪了挪身子,給長凳上騰出一塊地方來。子哲看了她一眼,把酒杯推到她這一側的桌子邊來,隨後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坐下,跟她並排坐在長凳上。
她伸手拉住了子哲的胳膊,把臉貼到子哲的肩膀上,說:
酒勁兒好大啊,我暈啦。
這樣零距離地依偎著,一點也不陌生,也不尷尬,反而覺得像是相處很久的戀人,有種很安心,很依戀的感覺,覺得心裏好甜蜜啊,她想。
就這樣挨著坐著好啦,讓時光慢慢流吧。
***
吃完了飯,已經有八點多了。樂隊開始了演奏,屋子裏頓時變得喧囂了起來,說話得扯著嗓子喊,都聽不太清聲音了。
她覺得有些太吵了,就跟子哲說出去走走吧。
子哲把盤子裏的剩下的魚和牛排都吃了,隻剩下了一些變蔫了的薯條。他把賬結了,穿上皮夾克,跟著她一起走出酒館。
酒吧門口已經排起了一條長隊,不少男男女女在等著進去。對麵的幾家酒吧和餐館也門庭若市,看著裏麵坐得滿滿的。馬路兩邊停滿了車,不遠處有一輛警車停一處空地上,有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站在旁邊的一輛車前麵,在跟司機說著什麽。
他們沿著街道走下去,隨意地走著,走過一家家酒吧,餐館和小店。雖然平時走過這趟街,但是跟子哲一起走過,覺得街道都不一樣了,變得美麗了許多。心情也是超級開心,往日的憂煩,都消失了,隻想跟子哲這樣走下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轉過兩趟街,他們來到了一個公園的門口。
隔著公園的鐵柵欄向裏麵望去,幾盞青色的燈,照著黑黑的樹木和雪。裏麵很黑,看不出人的蹤影,顯得異常幽靜,幽靜得有些讓人擔心和害怕。
到裏麵走走?子哲問她說。
嗯。她點點頭。
要是往常,這麽晚了她是絕對不敢踏進這麽幽靜的公園的。但是跟子哲在一起,好像勇氣都增加了許多。兩個人在一起,好像很自然的就想躲開人群,去個安靜的屬於自己的地方。往日的膽怯變成了一種對新奇的渴求,越是害怕,越是覺得刺激和興奮。
子哲把手伸過來,牽住了她的手。有子哲牽著手,她放心了。
公園門口有一些青色石條板砌成的濕漉漉的帶雪的石階。他們拾階而上,走進了公園。
進到公園裏麵,發現更安靜了,幾條延伸開的小徑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她心裏有些通通跳了起來,不自覺地握緊了子哲的手。
害怕嗎?子哲問她說。
不,她搖頭說。
說是不害怕,但是心裏還是挺緊張的,怕黑漆漆的樹下蹦出個怪獸來。她覺得有點兒像看恐怖電影的感覺,心裏害怕,但是還是想看。
子哲好像感覺出了她的緊張。他鬆開手,把胳膊從她的身後繞過去,摟住了她的腰,讓她跟他挨得更近,貼在了一起。她按奈住心跳,把手搭在子哲摟著腰的手,低著頭走著,有些不敢看子哲。
他們沒有說話,沿著小徑依偎著走著,嗅著空氣裏漂浮的雪後的清新氣息,感受著身體挨在一起的溫暖。她感覺一股迷惘而又甜蜜的感覺從心裏滋長出來,在身體裏蔓延著。
走過一座古銅雕像,他們來到靠著河邊的欄杆邊。憑欄遠眺,河麵像是一條長蛇,蜿蜒著消失在黑色的遠方;河中心有幾塊露出水麵的礁石,在平靜的流淌著河水裏孤獨地挺立著,上麵堆積著雪。寬闊的河麵上閃爍著兩岸的建築上的點點星火,古堡,大鐵橋,博物館的輪廓融化在無邊無際的夜色裏。把頭探出欄杆向下望去,下麵是一條長長的覆蓋著雪水閘和幾座孤零零的古老的房屋。
這裏真安靜,真美,子哲說。好像是世外桃源一樣。
嗯,她點頭讚同說。
在河邊站了一會兒,他們繼續牽著手沿著河邊向前走去。前麵不遠就是公園的另一麵出口,透過樹梢可以看見國家藝術館的玻璃屋頂和館對麵大教堂的銀色尖頂。在公園出口前麵,他們向右拐,轉到了一條小徑上。
小徑的地麵都是雪,光潔的雪在公園街燈下閃著晶瑩的光。微風吹過,樹梢上的雪靜悄悄地飄下來,有的落到頭頂上,有的羅到了衣服上。雪後的清新的空氣,幽靜的小徑,路邊的古色古香的路燈,樹影,光影,牽著的手,她覺得就像是在夢裏一樣,都不想離開公園了。
遠遠地看見小徑中間的樹蔭下有條覆蓋著雪的長椅,子哲問她說:
走累了嗎?前麵有個凳子,可以坐一會兒。
嗯,還真有點兒累了,她說。
子哲牽著她的手走到長椅邊。長椅在一棵大樹下,雪中露出的椅子背的綠色有些發舊,油漆也有些剝落,像是條年代久遠的木椅子。
哎呀,都是雪,沒法兒坐,她看著椅子麵上的雪有些遺憾地說。
子哲鬆開了她的手,彎下腰,用手掌把椅子上的雪拂去,騰出了一塊空地,又用皮夾克袖子把椅子麵和椅子背擦了擦,說:
還有些濕,隻能湊合著坐了。
她看著椅子麵。雪雖然沒有了,但是木條依然還是濕的,心裏有些猶豫。子哲看她猶豫,就自己先試著坐了下去。因為椅背還是濕的,他沒有靠在椅背上,而是腰杆挺直地坐著,屁股和背部距離椅背有幾個厘米。
看見子哲坐下了,她用手撫了一下呢子外衣下擺,彎腰坐在椅子上,挨著子哲。
挺好的,坐下來一點也不覺得濕,她仰頭看著子哲說。
子哲笑了笑,拉過她的手來握著,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就忘掉了椅子的潮濕,渾身覺得暖洋洋的。
***
這裏的夜色真迷人啊,子哲說。
是啊,真的很漂亮呢,她說。我是第一次這麽晚在公園待著,平時不敢自己一個人晚上來這裏。
應該沒事兒吧,這裏治安挺好的。
要是一個人,還是有些害怕,她說。
現在還害怕嗎?
不。一點兒也不。跟你在一起,好像特有安全感,什麽也不怕了。
我愛你,子哲在她的耳邊小聲說。
她想說我也是,但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子哲伸手摟過她來,低下頭,親了她一下。她閉上眼,把嘴唇迎了上去。她感到子哲的火熱的嘴唇在親她的下唇,上唇,嘴角,眼睛,眉毛和鼻子。她感覺心裏既熱又癢。她摟抱住子哲,嘴唇尋找到了他的嘴唇,張開嘴,親吻著。子哲的嘴裏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吻起來很舒服。
他們親吻了好長時間,又抱在一起。
她睜開眼,抱著子哲,把下巴放在子哲的肩膀上。她看見不遠處的河水靜靜地流著,路燈眨著青白的眼,夜穹上閃爍著幾顆耀眼的星星。幾片雪花從樹上抖落,飄過眼前,悄無聲息地落到草地上。
原來跟相愛的人在一起,世界也可以變得這麽美好,她想。
***
從公園離開,已經九點多了。
她坐著子哲的車回電影院附近的星巴克。子哲沉穩地開著車,車上放著陳楚生的《有沒有人告訴你》:
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
早習慣穿梭充滿誘惑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裏哭泣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 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
她聽著歌,眼睛一直看著車外:黑暗中的無言的城市,帶著雪的房頂,路燈拉長的影子,掛著雪的幹枯的樹木,亮著紅色尾燈的車。
夜空不是黑的,而是黑藍的,像是安靜的湖水。幾顆星星之間,有夜航飛機的尾燈閃著飛過。街燈時明時暗,交替著掃過車裏麵。
有一種東西在車裏悄悄穿過。她不知道那種東西是什麽。
快樂總是短暫,之後悲傷就悄然襲來。
她聽著歌,在黑暗中悄悄地哭了。
因為她發現,什麽東西已經悄然崩塌。她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