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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喪紀事

(2008-08-26 22:15:04) 下一個
奔 喪 紀 事
——寫在母親病逝前後


七月五日,洛杉磯時間早晨七點五十分,手機響了,是上海的朋友於剛打來的,他說:“小林叫我打電話告訴你,你媽的病情不太好,你趕緊打電話給旦旦。”我即刻撥通了女兒旦旦的手機,隻聽手機那邊一片嘈雜,女兒邊哭邊對我說:“爸爸!奶奶快不行了,你趕緊跟奶奶說說話吧!”說完馬上把手機放到了奶奶的耳邊,並又對奶奶說:“奶奶!奶奶!爸爸來電話了!”我大聲的叫著:“媽媽!媽媽!你聽見了嗎?媽媽!媽媽!你聽見了嗎?”幾秒鍾後,我終於聽見母親“嗯”了一聲。我繼續對母親說:“你要堅持住,我馬上回來!”隨後,手機被轉到了父親的手中,(我聽到電話裏女兒的聲音:“奶奶流眼淚了!”和父親輕聲的哭泣)父親說:“你不要回來,來不及的。”我問父親這是怎麽一回事:“一個多禮拜前,母親體內的積水抽掉後,病情好像蠻穩定的。”父親回答說:“我也以為是這樣,今天早晨四點我醒來,發現她跌倒在床邊,已經昏迷,我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救到醫院,醫生說不行了,時間不長了。”我又問父親:“能夠拖幾天嗎?”父親說:“看來不行!她現在的生命是以小時來計算的。剛才已有幾次沒有生命跡象了,是家人不停地給她按摩,才又出現奇跡,血壓沒有了,幾次又上來了。”父親堅持讓我不要回去,接著又把手機傳給了姑媽們、叔叔們、表妹最後傳到我弟弟的手上。這個印象中幾乎從來都沒有耐心地和家人說過話的人,今天居然耐心地勸我不要回去,並說自己會盡心盡力的。我深為感動,一時無言以對,隻好說,我過一小時再打電話來。
趕緊把這邊花店交下的挽聯寫好送過去,回來順便買了世界日報。9:20,我又撥通了女兒的手機,女兒說:奶奶還是那樣,彌留狀態。他們依然堅持,讓我不要回去。
我從世界日報上查到三家旅遊公司,打電話去問有否上海的來回機票,及最快起飛時間,有一家最快,當晚1:30起飛,是韓航的,到韓國漢城轉機到上海,比第二天的東航班機提早九小時到上海。我說我11點鍾決定。
10:25,第三次撥通女兒的手機,女兒說:“奶奶剛才走了,1:15。”無法控製的淚水簌簌地往下流,慈愛的母親,是真的和我永別了?!我有多少該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啊!
11點,我打電話給旅行社:我訂今晚1;30的機票。
飛機在太平洋上空穿行,關於母親的曆曆往事奔湧而來,我的母親曾是一個紮著辮子的姑娘,一個小學老師,一個年輕漂亮的紡織女工。童年的記憶,雖然遠隔數十年,依然清晰。想到母親如今長辭與世,淚水一次又一次湧出眼眶。
當地時間七日早晨5:45,飛機降落在漢城國際機場,8:45,我將換乘另一家飛機飛往上海。等候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我無法入眠在候機廳的長椅上,我取出筆記本,記下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以及在追悼會上將要對母親說的話。淚水依然不能抑製。
上海時間早上9:50,飛機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八年前,我從這裏離開;八年後,我又回到這裏。八年前後,家國滄桑。但說家裏,先是最親愛的外婆,那個85歲還在電話裏說:“我等你!”的老人,帶著沒有等到我的遺憾,辭世了;接著舅舅走了;現在母親又走了,我不能讓時間把悔恨的釘子一根一根釘在我的心上,我雖然再也不能享有母親溫暖的懷抱,再也不能聽到母親快樂的笑聲,但我要觸摸母親的肌膚,我要親吻母親的臉頰,在今天,和母親永別的時刻 !


機場通關結束走出來,我的眼光從一張臉迅速移到另一張臉,還沒看到你,而你已從不遠處向我揮手,我走過去擁抱你,看清你的刹那,所有記憶中你的從前的影像頓時消失,隻有今天,和我一別八年已經二十歲的你,你的臉龐和窈窕的身材占據了我的腦海。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強忍在眼中。一路上,我們父女倆你言我語,少有停歇。道路兩旁的綠化,無數新建的高樓,我的故鄉,我不認識了。到了你和媽媽住的地方,扔下行李即刻又出門,買了點心,匆忙趕往你奶奶病逝的醫院,我要看我母親的遺容。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我已睡不著了,下午開追悼會,我開始寫答詞。悼詞按慣例由母親生前所在單位的代表來念。父親給我的那張由殯葬服務公司提供的程式化的答詞,我僅用了第一段那幾句禮節性的語言。重點在後麵,是我想對母親和親友說的。邊寫邊擦眼淚,眼淚總也擦不玩,筆下的話語總也寫不完——
“那時我讀小學了,暑假坐在門口的弄堂裏複習功課,一過下午兩點,我就有點心不在焉,盼望著母親的身影在弄堂口出現。因為母親早班,兩點下班,兩點半到家,她會帶來冷凍的酸梅湯或者汽水,那是非常好喝又解暑的。然而,我不懂得,母親為了能讓我們喝上這些飲料,背著沉沉的包,要在烈日酷暑下行走半個小時。”
“沒過幾年,三弟生病,慢性腎炎。父母和親朋好友想盡了辦法,輾轉求治,都不成功。那個絕頂聰穎又善解人意的三弟,終因尿毒症11歲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給父母及全家沉重的打擊。三弟走後三天,我們的祖父,那個強大的小個子祖父突發腦溢血又辭世。”
“作為一個母親,還有比看著自己四個孩子中的兩個早早就生命夭折更痛苦的嗎!也許,後來母親特別的信佛,原因可以追溯到這裏。”
“多少年來,我們全家享受了母親的手藝帶給我們的口福,(母親通過自學成了廚師)由於耳濡目染,我們兄弟兩個都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出比較像樣的菜肴,尤其是我跟母親學到的一點廚藝,在我去國離鄉的日子裏,居然對我的生活幫到許多。”
“母親的一生,除了為這個家庭和子女付出她的愛,她從未要求我們給他做些什麽。母親的一生,就這樣單純、平實、善良又頑強地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生活,她沒有給自己保留一點點享受和娛樂的時間,她身體健康的時候,會在炎熱的夏天,擺一個茶攤在路邊,為口渴的行人提供免費的茶水。”
“今天,兒子從萬裏之外連夜飛回來,您沒有等我,可我怎麽能怪您,還是兒子的錯啊!去年秋天,我跟您約定,今年五月份回來看您,可我五月份沒有回來,以為你還好,以為至少可以等到秋天,那時奧運結束了,機票可能會便宜一些。去年秋天,也許是您一生唯一的一次,您想把自己戴的項鏈送給小兒媳,要我給您另買一根項鏈,還說戴一戴,人走了還是留給我的子孫。我滿口答應,如今還是我兒子的錯啊!畢竟我沒有給您買來,哪怕讓您戴一天!”
“母親,我本不信佛,但是,現在我懂了,我相信有來生,來生再做您的兒子,把今世的缺憾,一一彌補!”
下午兩點半,母親的追悼會按時舉行,近百位親朋好友前來參加,答詞中,我數度哽咽。與母親遺體告別後,剪下父親與我們兄弟的頭發,放於母親枕邊,又剪下母親頭發包起留存。淚眼中,看著母親的靈柩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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