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級很快過去了。因為周芒搬走了,男生和女生的界限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更加劃分得清楚,互相不理睬起來,即使說話,也是公事公辦,毫不羅索。青梅和周芒這一年幾乎沒有什麽來往,就生疏起來了。
唯一一次還算近距離的接觸,是一個傍晚,放學了,不知道什麽緣故周芒和另外一個男孩沒有回家,而是在教室前的空地玩耍,而青梅因為住在學校,老師讓她掌管教室的鑰匙,所以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周芒和那個男孩在樹下,看到青梅走過來,突然和那個男生打起賭來,比賽爬樹,看誰爬得快。
周芒也不等那個男生答應,就象猴子一樣爬了起來,很快爬到高高的榆樹上,洋洋得意帶著挑釁的意味朝自己的同伴看。自始至終,他沒有看青梅一眼,但是他知道青梅在朝這個方向走過來,在看著他們。
那個同伴很聰明,看透了周芒的動機,站在地上很不高興地大聲叫到:“哼!顯擺什麽?”
青梅什麽也沒說,目不斜視地沿著路走開了。
後來沒人的時候,青梅去找了棵樹,想試試看爬樹是什麽感覺,可是她一點都爬不上去,隻能象個樹袋熊一樣抱著樹掛在那裏,怎麽用力都不能把自己拽上去一寸。試了幾次,隻能放棄。
暑假剛開始的一天,青梅搬了張小椅子,坐在門口的書蔭下看她的小說,突然周芒來了。
這次他自己一個人從高中校園裏走過來,誰也沒找,專門來找青梅。
青梅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雨後的早晨,她正埋頭在一本厚厚的小說裏,不知道什麽原因,讓她抬了一下頭,看到周芒站在自己身邊。
周芒裝作隨意的樣子問:“你看什麽呢?”
青梅害羞地把書的封麵翻過來,低著頭小聲報了個名字給周芒。
然後是沉默。
周芒終於說:“跟我去玩。”他說這話的時候,兩手緊張地攢成拳頭。
青梅有點茫然,想不出來能跟周芒玩什麽,可是她張了張口,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周芒的緊張莫名其妙地傳染了她,她趕快點點頭,放下書跟周芒走了。
他們確實沒有什麽可以一起玩的,就坐在一起說話了。 青梅比較沉默,周芒慢慢卻興奮起來,東拉西扯地說了很多男生中的趣事,說到高興的時候,站起來連比帶劃的,逗得青梅吃吃地笑,氣氛變得輕鬆愉快起來。
從此周芒隔三岔五總來找青梅,青梅很喜歡看到周芒,跟周芒聊天。他們一般是不約而同地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假期的學校裏靜悄悄的,隨便走走就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
周芒很坦然的樣子,但是青梅卻有點忐忑不安。
她很喜歡跟周芒在一起,心裏也把他當作一個朋友,可是她怕人總看到周芒來找她而說閑話。
青梅那個時候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好朋友,她跟別的女孩相處得很友好,可是仿佛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每個人朋友圈的大小是不同的。喜歡熱鬧,性格外向的人,總會有一大幫朋友,永遠不會寂寞。性格比較內向,不大向人敞開心扉的人,可能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很多人處於中間,到哪裏也不會有非常多的朋友,可是總有兩三個知心的,關係比較密切的好朋友。
周芒是第一個走近青梅的人。開始的時候,雖然青梅感覺到周芒給予她的,是不同於普通友誼的友誼,可是她給予周芒的,隻是普通的友誼。雖然周芒來的次數多了,青梅也覺得異樣。她隱約知道,周芒喜歡她,而這是不好的,爸爸媽媽知道了會責罵的,而且也是有點讓人覺得羞恥的。 可是她喜歡跟他說話,於是周芒每次來,隻要她一看見他,就趕快跟他走了。 但是如果周芒哪天沒有來找她,她也不會在意,不會特意等待,沒心沒肺地埋頭在大部頭的小說裏。
有時侯他們會結伴走到高中校園裏去玩。盛夏的柏油路旁,綠樹成蔭,麥田裏的麥子,已經抽了穗,在風裏遙遙擺擺,波浪起伏。兩個人一左一右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閑閑地走。
兩個人的心情,卻很不同。周芒比較坦然,青梅的內心則比較恐懼。對率性的周芒而言,他在做一件他喜歡做的事;對乖孩子青梅而言,她是在做一件不會被父母批準的事,也就是,壞事。周芒喜歡做的事,他一般會不計後果去做。總跟青梅在一起,他雖然也有點怕被人知道說閑話,可是,他並不把這事太放在心上。 這一方麵是性格的不同,另一方麵,青梅的父母,比周芒的父母要嚴厲很多。即使是同一雙父母,對於家裏最大的孩子和最小的孩子,態度總會有所不同。對老大總是格外地嚴格,對最小的總是有所嬌寵。
但是一個暑假過去了,也沒有人出來說什麽。於是青梅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 也許真的沒有人注意吧。
周芒甚至還帶青梅去自己家玩過幾次。確實沒有什麽大人注意到這兩個小孩的遊戲,因為他們不會想到這麽小的孩子,會有這樣的心思。
再開學就是五年級了,老師們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初中升學率緊張,緊張到一開學就考了個試,根據成績把學生分到快中慢三個班。青梅和周芒都在快班。
因為青梅住在學校裏,老師把鎖教室門的任務交給了她,而周芒,是應該排隊,跟著放學的隊伍一起走的。可是每天放學後,他都會故意溜出放學的隊伍,留下來陪青梅說一會兒話。
少男少女這種正常的彼此好感,竟然因為偷偷摸摸,變得濃烈起來。青梅驚恐地發現,她開始盼望這片刻的交談,而且不知不覺中,竟然開始盼望見到周芒,雖然她每天都能在教室見到他。
事實上,她變得想要時時刻刻見到他。因此她常常回頭去看周芒,而周芒也一直在看她。兩個人的眼光經常交接碰撞,每次都讓青梅的心咚地一聲響,仿佛驚雷一般。
她恐慌起來。她沒法控製自己不回頭。這樣下去,肯定會有人看出來的!
仿佛毒癮一般,明明知道不該做的,卻偏偏忍不住要去做。青梅覺得自己在不可救藥地變成一個壞孩子。
那時青梅跟周芒熟悉得都可以告訴他自己的一些秘密了,雖然她還是比較沉默的一個,也仍然害羞。
這天青梅忍不住跟周芒透露一個自己的秘密,“你看我的門牙好大,我爸也說太大了,說是大板牙。”青梅的門牙完全長好了,確實有點大,爸爸拿她說笑,她很不好意思,牢記在心,那時連笑都不敢用力笑,生怕門牙露出來太多被別人笑。
周芒卻勇敢地把自己的門牙呲出來,說:“你看,我的門牙也不小。”
青梅仔細地研究了一下周芒的牙,歎了口氣說:“比我的小。我都不敢笑,怕人笑我。”
周芒說:“沒人會注意的。再說,笑你又怎麽了,難道就不活了嗎?又不少塊肉!”他這是學自己媽媽的話。
青梅心動了動,是啊,別人笑話是不會傷到我什麽,如果我不在意的話。
周芒那時對十萬個為什麽特別著迷,他每次都給青梅講很多有趣的自然現象,讓青梅五體投地地佩服他,周芒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東西!
有一天,他跟青梅講上帝造亞當夏娃的故事,那是一個完全不同於青梅所知道的中國神話故事, 青梅覺得太神奇了,睜大眼睛看著周芒。
最後周芒笑著說:“所以男的比女的少一根肋骨,不信你數數看。”說著他撩起了自己的上衣。
青梅一下臉紅起來。雖然夏天裏院裏有些男人們經常脫了上衣打著扇子旁若無人地乘涼,青梅對男孩子的身體也沒有絲毫的好奇,可周芒的上身突然裸露在教室裏,根根肋骨畢現,讓她芒背在刺地不自在起來。她覺得自己在玩著一個危險的遊戲,一個必須終止的危險遊戲。
她艱難地對周芒說:“男的女的應該都是一樣多吧。別數了。”
周芒卻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窘態,放下衣襟,哈哈笑著說:“嗬嗬,是跟你開玩笑的。”
然而青梅已經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