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的天空

筆名醜女,能文能悟,敢愛敢哏;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已文會友,謝謝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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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與奶吧--沈誌敏

(2010-10-16 18:16:36) 下一個

沈誌敏,上海人。澳大利亞著名中文作家。其作品多次在國際上獲獎。
--《老兵筆會》特約:老兵遊子篇 老兵與奶吧 ——沈誌敏

“一二一,一二一……”老馬在奶吧的店堂裏踏著正步,早晨六點半,櫥窗外麵還是一片黑色。幸好老馬當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部隊裏養成了出早操的習慣,如今在澳大利亞的牛奶吧裏,清早起來開店門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不像他老婆,這會兒還窩在暖和的被子裏。其實他老婆鄧麗麗也是個軍人,文藝兵,舞台上銀鈴般的歌聲迷倒了整個一二八師的官兵,有人說她的歌聲像鄧麗君。誰也沒想到這位美人胚子被他搶到了手,當年他還是英俊聰慧的青年軍官小馬。老馬是在營教導員的職務上轉業的,到了地方上被任命為一個糧食倉庫的主任,手下的職工有二十幾人,還不滿一個排,大米有幾萬口袋,比一個師還多。

如今,在這個外國的小店裏,隻有他和他老婆兩個人,和貨架上的這些食品雜貨了。用老馬的話說,現在的鄧麗麗是又懶又饞又胖,她把店裏的零食糖果,各種各樣的飲料,花花綠綠的冰淇淋,全都吃遍了,一天到晚嘴不停。其實,老馬也不輸給她,“魂飛爾,皮特傑克遜,本遜哈傑斯,浪比區……”各種品牌的澳大利亞香煙,老馬也全抽了一遍。

“一二一,立定!”老馬走進店堂後麵的小屋,打開電腦,這是他清早起來的又一門功課,與世俱進,打開了雅虎信箱,然後點上一支“魂飛爾”香煙。蔣立傳來一封郵件,戰友蔣立當年是老馬手下的副營長,後來去了軍事學院深造。郵箱裏的彩色照片映現出來,哇,肩章上兩條紅杠中間是一顆金星,老蔣獲得了少將軍銜,他在郵件中還說明,他現在被正式任命為一二八師的少將師長,剛在國防雜誌上發表了第十篇論文“當前中國軍隊的改革與未來世界的軍事格局”。以前說“一將成功萬骨枯”,如今是和平年代,當將軍沒有什麽危險,也不用誰去死,寫幾篇論文就能升官了。不過老馬肚子裏有點酸溜溜的味道,想當初,無論才華能力,氣魄膽識,他都在蔣立之上,不然鄧麗麗怎麽會被他搶到手。也許正因為自己太有膽識氣魄了,什麽事都要搶先一步,先轉業再出國,一步走錯,步步走錯,人家當了將軍,自己淪落成了澳洲奶吧的小業主。

老馬嘴裏自言自語道:“蔣將軍,念起來太別扭。”這時候他聽見前麵店堂門上鐵片的聲音,知道有人進店了,急忙跑進店堂。原來是送牛奶的強尼,一個瘦小的家夥推著手推車進門,手推車上是疊起的塑料箱,箱裏裝滿各種各樣的牛奶。老馬和他打招呼道:“早晨好,強尼。”強尼把牛奶箱推進邊上的放飲料的小冷庫,又對老馬說:“今天,另外我多給你兩瓶,不收你錢。”老馬聽了笑嘻嘻,“謝謝,謝謝!”連忙從貨架上拿出兩個小條巧克力,說:“你還沒有吃早飯吧,這兩條巧克力你拿上。要不要我替你泡一杯咖啡?” “不用了,我還得趕時間。咖啡我去凱瑟琳牛奶吧裏喝,她泡咖啡的手藝很好。”說著強尼推車出門。 “凱瑟琳,哦,。”老馬想這個女人的名字好像是拿破侖的老婆,現在怎麽成了這個送牛奶的小個子強尼的情人,不過拿破侖也是小個子。想當年,老馬和蔣立把那本“拿破侖傳”都翻爛了,他倆爭論的問題是“高個子聰明,還是矮個子聰明?”老馬堅持高個子聰明,因為他比蔣立高出半個腦袋,蔣立爭辯說矮個子是天才,還說列寧,拿破侖都是矮個子,特別是拿破侖,精力過剩,一邊打仗一邊不斷地娶老婆,那個凱瑟琳就是他的老婆之一。老馬說毛澤東蔣介石都是中國人中間的高個子。蔣立說,鄧小平就是矮個子。這個話題永遠也爭論不出一個結論……

眼前的兩瓶牛奶讓老馬的思緒又回到現實中來,他想,兩小條巧克力換兩大瓶牛奶,合算。他回到屋裏繼續看電腦,再一次在將軍照片前坐下,又聽見了鐵片的敲打聲,他跑出去一看,是送麵包的老亨理。老亨理也多給了老馬兩個大麵包,老馬換給他一瓶牛奶。亨理走出門,老馬嘴裏又咕嚕了起來:“這亨理以前應該是皇帝的名字,亨理四世,亨理五世。如今這亨理每天一大清早來送麵包,風塵仆仆,真是和我墮落到一樣的地步了,這話應該怎麽說,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時候送報的弗萊克闖進門來,他隻和老馬哼了一聲,飛快地把兩疊報紙朝門邊的架子上一扔,就返身出去。老馬彎下腰數報紙,數了兩遍,還是缺少兩份,他嘴裏罵道:“媽的,弗萊克這賊,又偷了我兩塊錢。” 老馬替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咖啡。然後,他在店堂的走道上做起了廣播體操,踢腿彎腰嘴裏還打著節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心想下次回中國,不能忘記帶一塊廣播體操音樂的CD片來。年紀大了,也許還該帶一套太極拳的碟片。

就在這時候,一位穿工裝褲,腳蹬大頭皮鞋的老顧客佛萊克走進來,他瞧見了老馬做廣播體操,就說:“哈嚕,高,你是在練中國工夫嗎?你真努力。我兒子也想練中國功夫,你能不能教他。”老馬說:“我是在鍛煉身體,不是在練中國功夫。要不要我教你兒子打槍拚刺刀,我以前可是個軍人。”佛萊克說,“現在軍隊裏玩的是巡航導彈。我兒子想成為超人。歌星影星也行,就像麥克、傑克遜那樣。” 佛萊克從冷庫裏拿出一瓶可樂,握著可樂瓶做唱歌的樣子。“要不就去做美國總統,那份職業也不錯。” 佛萊克笑著又拿了一份報紙,打開瓶蓋,朝嘴裏灌了幾大口冰鎮可樂,嘴裏卻說,“今天天氣真冷。”出門時,佛萊克最後一句話是,“兄弟,我年輕時也在部隊裏呆過,上等兵佛萊克。”他給老馬行了一個澳大利亞式軍禮。

老馬很激動,也“啪”地立正回了一個中國式的軍禮。又來了一個顧客,他穿著短褲短衣,全身上下毛茸茸的,一走進屋裏,還誇張地顫抖著,對老馬說:“太冷了,太冷了,外麵的天氣就像是一個冷庫。”說著他買了一包煙,又從冰櫃裏那了一根雪糕,咬了雪糕走出門。老馬在背後對他直搖頭,嘴裏嘀咕道:“大冷天,穿短衣,吃雪糕,喝冰鎮飲料,這到底是冷還是熱? 窗外天蒙蒙發亮,幾位顧客絡續踏進店裏,有的買報紙,有的買牛奶,一位顧客還打著哈吸,他讓老馬泡一杯咖啡,拿出一把分幣,數也數不清楚。他們走出門後,老馬把分幣數清楚了,多兩毛錢。他的嘴裏不時地發出評論:“這澳大利亞人真是鄉下人,這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趕著去上班,就像中國的菜市場一樣的……”

“你在說誰呢?”鄧麗麗從裏屋探出頭來,她也已經起床了,拿著一把梳子在梳著失去光澤的長發。老馬說:“沒說誰,說澳大利亞的傻瓜呢。”鄧麗麗說:“你才傻瓜呢,我剛才在裏麵聽你說什麽將軍,又在做什麽白日夢吧?”“怎麽能說做夢呢?”老馬把蔣立升官當將軍的事情說了一遍,“如果我留在部隊,肯定是在蔣立之上,說不定升中將了,你說把蔣將軍換成馬將軍如何?”“不怎麽樣,聽起來好像是打麻將的意思。現在的將軍不值錢,唱歌跳舞的也能做將軍,我留在文工團裏,說不定也可以升將軍了。你今天沒有做什麽傻事吧?”老馬說:“我怎麽會做傻事呢。瞧我今天略使小計,用兩小條巧克力換了兩大瓶牛奶,又用一瓶牛奶換了兩個大麵包。你說我傻不傻?”鄧麗麗在腦子裏算了算,說:“小條巧克力進價一元錢,大瓶牛奶進價應該是二元二毛,麵包進價也是二元二毛,這回你不算傻,多掙六元六毛錢” “不過,又少了兩份報紙。”
 
老馬嘴上說道,心裏卻冒上一個冰冷的念頭,如今將軍怎麽會和俗人一般見識,庸俗,掉價。鄧麗麗說:“你為什麽不叫住送報的弗萊克。”老馬說:“怎麽叫得住他,這孫子比賊溜得還快。”鄧麗麗用發夾夾住頭發,說:“哎,你說這些送貨的人,小偷小摸的,不知道他們老板知道不知道。”老馬說:“在澳洲你聽說過這句話沒有:十個送貨司機九個偷。其實也不算什麽偷,這公司賺的錢,又不是老板一個人掙的,其它人也該分點,是不是?”鄧麗麗說:“不對,老板已經給工人發工資了。”老馬說:“這你就不懂了。這些司機幹的也不是什麽好活,半夜三更,就得起來一家家送貨,司機和裝卸工全是他一個人,工資又不高,搞點外快補貼補貼也情有可原。你瞧那個老亨理,多五十幾歲了,五個孩子,最大的一個才十歲,兩公升一瓶牛奶還不夠他家喝一天呢。他每天被資本家剝削去的肯定不止幾公升牛奶。”鄧麗麗說:“你倒是很有同情心。人家老板可不是這樣想。我看你可以去做馬克思了,都什麽年代了,還講什麽剝削被剝削呢。”“那是,馬克思可比將軍的職務高了許多。本人沒有什麽優點,就是心腸好一點,反剝削反壓迫。”老馬給老婆也做上一杯牛奶咖啡,又說“其實人家老板也不是不知道,司機換來換去,全都是這些偷雞摸狗的家夥,找個做半夜班的司機可不象找一個坐寫字間的人這麽容易,隻要偷得不太離譜就行了。”鄧麗麗喝了一口咖啡說:“那他們該去偷他們老板的,不該來偷我們的,我們是小本生意啊。” “這個政策界限比較難劃清楚。”

老馬心裏在想,我這塊當將軍的料,在澳大利亞這塊土地上,就隻能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了,瞧人家老蔣,現在思考的是“未來世界的軍事格局”,而自己的腦子裏每天都是營業額增添了幾元幾毛,這兩個題目能夠向提評論嗎?無可奈何花落去,老蔣嘴裏哼起了軍隊裏當年的流行歌曲:“三大紀律我們要做到,八項注意切莫忘記了……,第二買賣價錢要公平,公賣公買不許稱霸道。”這巧克力換牛奶,牛奶換麵包的事,和公賣公買肯定沒有什麽關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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