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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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鳳仙 - 第三章 心碎的婚禮 第二節 陰差陽錯

(2011-10-02 13:13:45) 下一個

在關慶來副廠長以及郭清川夫婦和街坊鄰居的幫助下,鳳仙安葬了母親。之後,她就臥床不起,命若遊絲,看上去如同死人。

瞿小燕看到鳳仙喪假結束仍沒來上班,擔心她可能承受不了這雙重打擊,就把自己的擔心向蘇宛霞說了。蘇宛霞覺得有道理,就派餘青絡去鳳仙家看望,餘青絡在鳳仙家意外地發現胡鴻英和街道主任坐在鳳仙的床頭。

胡鴻英看到餘青絡,她打心底厭煩這個水性的人,非但不熱情,寡婦臉更加陰沉。餘青絡不明就裏,就說:“是蘇廠長派我來看看鳳仙的,她今天沒上班,姐妹們有些擔心。”胡鴻英聽了這話,寡婦臉轉晴些許,“這樣很好,都是階級姐妹,應當互相關心,回去告訴宛霞,讓她派一個年紀大的老師傅來這兒照顧鳳仙。”她又說:“鳳仙的飯菜讓奇雲山酒家天天燒好送來。”

她們正說著,李嘉苓和郭清川走進屋來,胡鴻英的寡婦臉又掛起了霜,沒拿正眼看她們。餘青絡莫名其妙的看著李嘉苓,似乎在問:你怎麽得罪她了?李嘉苓看慣了她那寡婦臉,沒有介意,放下手中的沙鍋,從碗櫥中取出一個碗,從沙鍋中倒出半碗雞湯,用筷子從裏麵夾出一些麵條,接著又拿了一把條羹,她對胡鴻英說:“我燉了一隻母雞,用雞湯下了掛麵,你們坐,我先喂她一些麵條。”

胡鴻英冰冷地說:“鳳仙有繡花廠,有她的階級姊妹照顧,勞駕不起你。”李嘉苓聽話音不對,也隻好針鋒相對:“說什麽勞駕不勞駕,我是她師傅,又是她小姑,難道不能照顧她麽?”胡鴻英馬上反唇相譏:“你已經離開繡花廠,師徒關係還存在麽?沒結婚,量你這小姑也當不起來。知道嗎?鳳仙是我的女兒,我有權決定誰來照顧她。”

李嘉苓、郭清川和餘青絡驚愕地看著胡鴻英。胡鴻英看到她們那個樣,就對街道主任說:“還是你說給她們聽聽。”

街道主任從胡鴻英看到鳳仙的胸前胎記想起自己的女兒說起,一直說到她從街坊鄰居了解到的情況,“……現在可以肯定地說,母狗晁家蘭五三年拈到的孩子就是當年胡書記和柳副書記丟失的孩子,同一時間,一個丟失一個拈到,又有胎記證明,隻是當年小孩子穿的玫瑰紅色的小褂子沒有找到,也許是母狗有意把它丟了。”

胡鴻英輕蔑地看了李嘉苓一眼,“相信了吧!這不是外巴皮的關係。”她又轉過身對餘青絡說:“快去!到飯店下一碗雞湯麵來。”

李嘉苓氣得手直抖,碗裏的雞湯潑灑一地。郭清川見狀,連忙把碗接過來,把湯麵倒進砂鍋裏,他對妻子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走吧!親媽總比外巴皮好,況且她還有那麽多的階級姊妹!”說完,他拉起妻子就往外走。李嘉苓回頭看了鳳仙一眼,發現鳳仙的嘴唇在蠕動。她想聽聽鳳仙說什麽,無奈丈夫的力氣很大,幾下就把她拽出屋。

她們走出屋,李嘉苓說:“鳳仙剛才要說話,你為什麽要下勁拽我?”郭清川說:“事情不是那麽簡單。鳳仙有人照顧,不會有危險,一切都要等她清醒了才能有個結局,急也沒用。”

這時,餘青絡也從屋裏走出來,李嘉苓問她:“鳳仙說話了嗎?”餘青絡搖搖頭:“她想說話,但沒有力氣。哪曾想鳳仙是胡書記的女兒。我們胡書記就那樣,你們也別往心裏去。”她說到這往左右看看,又小聲說:“要不然別人怎麽喊她寡婦臉。”李嘉苓不敢和餘青絡繼續說下去,她對餘青絡心存戒備,點頭笑笑就和丈夫一道離開了。

胡鴻英從縣委大院請來一位大夫為鳳仙吊鹽水,又在裏麵加了一些營養和鎮靜藥物。經過幾天調養,鳳仙稍微有了生氣,眼睛也能睜開,但還沒有說話的力氣。醒來的時候,往事紛亂無序地在腦海浮現,她試圖理順這團亂麻,但一想到傷心處就不能自製,淚水汩汩直淌,頭腦混沌一片。

胡鴻英每天都來看望鳳仙。鳳仙對胡鴻英的到來非常厭惡,覺得她是一隻惡魔,苦於無力表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來來去去,但在她的意識裏,胡鴻英每來一趟,她就像被暴徒蹂躪了一次。

鳳仙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八天才能開口說話,也能在人的攙扶下走動。胡鴻英來得更勤了,她每次來都帶一些好吃的,總找一些話題和鳳仙搭話,可是鳳仙看見她到來就把眼睛閉上,腮幫青筋突兀。起初,對鳳仙的閉目以待,胡鴻英以為她是累了,後來發現每次都是這樣就覺得不對勁。她問服侍鳳仙的老師傅,老師傅說:“看來鳳仙在生你的氣,慢慢來,我勸勸她。”

老師傅試圖勸說鳳仙,鳳仙還是用對付胡鴻英的辦法對付老師傅,她閉上眼,任憑老師傅怎麽勸說,直到老師傅不說了或者轉換話題,她才睜眼。

胡鴻英為此很苦惱,她為了這個女兒嚐盡了辛酸,指甲草兒丟失的那幾年,她日夜思念,每看到同齡的女孩,就會情不自禁地流淚,不是親身經曆,誰也無法理解那刻骨的傷痛和愧疚。

如今,孩子找到了,胡鴻英差不多已經熄滅的母親之心又被激活,她想盡一切力量補償女兒,補償欠缺的母愛,補償因生活在下層欠缺的物資享受,補償因失落在民間而丟失的優越感。可是,女兒的閉目以待和切齒之恨的表情,使她迷茫,她不知道女兒為什麽會這樣,親生骨肉難道不親嗎?條件優越的革命家庭不令人向往嗎?縣委大院和三裏街的窮街陋巷能相比嗎?一個拾柴火的窮婆子和堂堂的繡花廠書記能相比嗎?

胡鴻英把這苦悶向蘇宛霞述說,希望得到蘇宛霞的理解和支持。蘇宛霞的狀況和鳳仙有些相似,都是貧苦出身,她希望蘇宛霞能夠以自己的親身經曆勸解鳳仙,她著重指出家庭出身對前途事業的巨大影響。蘇宛霞允若了,說一定盡快去一趟。

鳳仙是胡鴻英的親生女兒的消息不脛而走。姐妹們都為鳳仙感到高興,認為這是鳳仙在遭受兩次沉重打擊後能得到的最好安慰了,平民丫頭變成了縣太爺的千金,草根變成木本,牆根下自生自滅的指甲草兒變成了花壇上令人羨慕的紅玫瑰。

姐妹們聽說鳳仙能說話下地,都爭先恐後地來看望,既是同樂也有巴結的意思,縣太爺的女兒前程肯定無量,說不定將來會接替胡鴻英當書記。                 

 

由於生產任務緊張,蘇宛霞到鳳仙家已是胡鴻英向她求助之後三天的事。她一到鳳仙家就借故支走了老師傅。開門見山地問鳳仙為什麽對胡鴻英那樣態度?鳳仙沒好氣地說:“她是凶手,她不來插這一竿子,我媽怎會死掉!”蘇宛霞說:“胡書記也是你媽呀,而且是你親媽,知道你是她的女兒,她能不激動嗎?操之過急也是可以理解的。”鳳仙說:“她替我媽想過嗎?我們相依為命幾十年,我媽為我忍饑挨凍,自己舍不得吃給我吃,自己舍不得穿給我穿,一心一意疼我愛我。她倒好,知道了就想一下子奪走,還往我媽頭上扣了一頂屎帽子,說我媽把我偷來的。”

蘇宛霞說:“鳳仙,聽大姐一句,人死了不能複活,而活著的人卻要活下去,而且要比過去活得更好。當官的人家的生活就是不一樣,我體驗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成分不好的人更是低人一層。你媽死了,李長庚丟失了,於你確實是傷心的事,從長遠看也許好了你。你還是好好想想,胡書記也是一片慈愛之心,縣委書記的千金是許多人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鳳仙說:“那福我不想享,我就像我媽說的那樣,是指甲草兒的命,隻配在房前屋後生長。我跟我媽粗茶淡飯過慣了,沒覺得什麽不好。我之所以願意嫁給李長庚,因為李長庚對我好,我才不計較他是什麽成分呢,你當年嫁給張昌盛難道不也是這樣?宛霞,比如你,和你媽過得好好的,突然來個人說是你的親媽,把你媽氣死而且要獨占你,你能認這個媽嗎?”

鳳仙有些激動也有些累,蘇宛霞趕緊倒一杯水遞給她,她抿了一口後繼續說:“我媽的命好苦,日子剛開始有點起色,說歿沒就歿了。一點也沒享到我的福,我心裏真不是滋味。”

蘇宛霞說:“胡書記和我說了,在她知道你是她的女兒的時候,激動得快暈過去,恨不得馬上把你接回家,把欠缺你的都給你補上,所以她做的也許有些過了頭,你應當原諒,她也是一片好心。”

“原諒她?她這樣的人自私慣了,嘴上說為人民服務,實際上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小圈子,忘記了做人的基本道德。我們把話說回來,你丟了孩子,別人替你養育了幾十年,你難道連一句感激的話都不會說?還要誣陷人家,有這麽做人的嗎?”

“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現在你就一個人了,怪孤單的,有人疼你總比沒疼好。事情都過去了,氣也沒用,還是現實一點。”

“謝謝你的好意,容我好好想想吧。我還得托你打聽李長庚的信息,你的公婆都在行署,鬆林也調到供電局了,機關大,聽到的消息多,讓他門留個神。”

“那還用說嗎?我早都和他們打過招呼了,他們也替你著急。你好好想想,想通了給我個信。”

 

蘇宛霞前腳走出大門,張大島後腳跟著進了屋。鳳仙知道有人進來,但她很疲倦,連眼也不想睜。張大島搬了個板凳坐在床框邊,靜靜地看著鳳仙。張大島看得正入神,老師傅走了進來,看到張大島那色咪咪的樣子,知道他起了異心,於是就惡狠狠地說:“小心中了眼毒,不要把眼睛瞅瞎了。快滾!”張大島隻得灰溜溜的離去。

閉目養神中的鳳仙這才知道張大島來了,她沒有動彈,她此時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她試圖解開一個迷。她清醒地記得,母親去世的那天,她最後的一句話是‘那個柳副書記一開口,我就覺得這聲音很熟悉,仔細瞅瞅,知道他是誰了。’這個柳副書記究竟是誰呢?她為此想了好長時間,始終沒有想出頭緒,現在又把這句話拈起來,仔細掂量這句話的意思,無論她怎麽想就是想不出頭緒,最後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又過了半個多月,鳳仙能下地自由活動了。她算了算,自母親去世到今已經一個月零八天,她辭退了服侍她的老師傅,準備再休息幾天,春節後去上班。

這天下午,胡鴻英和柳副書記又來了,他們拎了一大些好吃的東西。鳳仙清楚地記得,這是柳副書記第三次來,他永遠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胡鴻英見麵就說:“鳳仙,我和你爸爸來接你回家過年。”鳳仙說:“我的家在這,我哪兒也不去。”胡鴻英說:“不,你現在的家在縣委大院,我是你媽。”鳳仙說:“你不是我媽,我媽是晁家蘭。”

胡鴻英笑著說:“看你這孩子,晁家蘭隻不過是你養母,我是你親媽呀!你就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用手指指柳副書記說:“他是你爸。他姓柳,你也姓柳,這是天意。”

胡鴻英不經意的一句話,如同巨大的撞擊衝開了鳳仙腦際裏閉塞的通道,她倏然間明白了一切,她兩眼直直地瞅著柳副書記,冷冷地問:“我如果沒有猜錯,柳副書記應當是黑山頭人吧?”柳副書記驚訝地回答:“是啊,你怎麽知道?”鳳仙冷笑一聲,“我還知道你是四八年離開黑山頭的。”柳副書記更驚訝了,也更加親切了,他認為這可能是血緣關係所致,要不然她怎麽能知道這些?他和善地笑著,希望能繼續聽到令他更加驚異更加親切的話。

“出去!你們給我滾出去!”鳳仙發出了怒吼,那聲音,如炸雷落地。

胡鴻英和柳副書記在驚愕中不由自主、狼狽不堪地溜出,他們不明白這個弱小的人為什麽有震撼人心的吼力。胡鴻英一邊走一邊叨咕:不認就是嘍,為啥要發那麽大的火?還攆我們滾,整個西州城還沒人敢對我們這樣。柳副書記的驚愕又多了一層納悶:她怎麽知道我是黑山頭人,又怎麽知道我是一九四八年離開那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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